沈格泽正欲说出口的话, 被谢娇娇这么一打岔,突然卡在唇边,不上不下。
他犹豫地站住, 又想了一想, 才小心翼翼开口“皇兄看的大多都是行军打仗古籍,这些还都是我在皇兄书房里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你不喜欢”
谢娇娇顺着他的话看过去, 只见那一沓沓古籍上已经蒙上了层层灰尘,尽管有人清理过的痕迹,却仍不抵漫长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朝前走了一步, 站在沈格泽面前, 顺势也将古籍的封面扫过,惊讶发现那些全都是她曾想要派人找寻却从未找到过的绝本古籍,一时有些无语。
“皇上他就让你这么拿走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谢娇娇勉强找到一个话头, 开口问道。
她纤细圆润的指尖从古籍封面划过, 立刻爱不释手地捧起最上面放着的一本,小心翼翼翻看起来。
这是前朝诗人被贬黜后游历山河写成的游记,内容详尽且引人入胜。谢娇娇极为爱惜地轻轻翻过几页,满眼都是喜悦。
沈格泽摸不清谢娇娇到底是开心还是不悦,谨慎地偷偷观察了几眼谢娇娇, 确认她并无任何不悦, 才微微放下心来。
犹豫了几刻, 沈格泽低声道“我与皇兄说,娇娇自幼就偏爱读这些古籍,长大后总有出去游山玩水的心愿。”
“皇兄听过后,便让我将这些书都带回来给你, 说是在出去游历前,先看看前人的经验,好过自己摸索。”
谢娇娇愣了愣,对沈格泽的回答感到十分意外。
她以为沈格泽会说他是问过祖父,知晓自己一直喜爱这类书籍,才从皇上的书房里拿来。
也觉得极有可能是误打误撞地送了这些,是她自己多情。
可哪一种都没有想到,沈格泽竟然是真的知晓自己的喜好。
谢娇娇往沈格泽的身后望了望,又看见了许多往岁送往宫中作为贡品的茶叶。
想起上一次与沈格泽在茶楼等秦孟时,他让季洲呈上来的陈茶,谢娇娇的眼眶有些湿润。
并不知道短短一息间,谢娇娇已经想了这么多,沈格泽仍然有些紧张。
他默念着早先就准备好的稿子,见谢娇娇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沈格泽抿了抿嘴,好看的眉眼定定望着她,轻轻开口。
“娇娇,我知道上辈子,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和不解。”
“没等我回来,就留了你在京城独自一人扛了那么多年。尽管我叮嘱过皇兄,但毕竟府中无人,每每想起你要肩负起我的责任,我便更加难过。”
“只是在种种因缘际会下,我们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希望这一次,我能做得比上一次更好。我想再问你一次,娇娇,你愿意给我这个照顾你几十年的机会吗”
谢娇娇本来已经极为感动,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沈格泽,明日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了,你现在再问,给我反悔的机会了吗”
沈格泽神情严肃,眉眼收敛道“如果你不愿意,我自会去与皇兄解释,再去向谢老告罪,求得他的原谅。”
“然后呢”谢娇娇不知怎的,就是很想逗逗他。
她低着头,不让沈格泽看见她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沈格泽的声音低了些,仍坚持道“然后再与你重新开始。”
谢娇娇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她抬头看进沈格泽严肃的神情,一时哑口无声。
重新开始。
他们早在沈格泽秋猎受伤醒来时,就已经重新开始了。
谢娇娇以为自己一路过来都是在逃离沈格泽,却从未想过,她其实一直都在等沈格泽想通这一切。
原以为要到婚后的许多年才能与他交心,沈格泽方才的一席话,却让她突然意识到。
两个人的感情中,并不是只有她一直在困惑和寻找答案。
“你早先说过蜀地的风光不错,我回来一年多,还未曾有过机会去。”
谢娇娇笑着抬起头,眉眼温柔,轻轻柔柔地开口。
抚着手中古籍上有些褪色了的书名,草书印写的狂放“蜀”字无端添上了些许温和。
谢娇娇接道“不如大婚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沈格泽愣住一瞬,便被谢娇娇拉住了手“还是你觉得,需要些时日”
定定地看着谢娇娇的满脸笑意,沈格泽张了张口,立刻回道“你若想,后日我们便启程。”
冬日似乎不再寒冷,谢娇娇反手从怀中取出沈格泽的玉佩,放进他的手中。
玉佩的背面刻着小小的沈字,岁月痕迹在玉佩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细小的印记。
谢娇娇想起重生回来第一次见到沈格泽躺在路边,漆黑一片中被玉佩反射的光亮吸引停下了脚步,才有了新故事的开始。
之后沈格泽几次三番将玉佩或是明着或是暗着送到她的身边,就连竹青也无意中将玉佩当作平常饰品挂在她身上,冥冥之中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是命运,是两个人的羁绊。
谢娇娇将玉佩挂在沈格泽空荡荡的腰间,又熟练地为沈格泽整理了一下衣衫领子,才退后一步道“玉佩你带着,母妃会保你平安的。”
沈格泽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忍住想要弄乱她发型的冲动。
像是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沈格泽薄薄的唇抿了抿,才干涩开口“娇娇,你在我身边,就能保我平安了。”
谢娇娇嫣然一笑。
仿佛冬日寒冰瞬间融化,暖阳初升,照亮了两人未来的道路。
次日,京城在微亮的曙光中醒来。
谢府上下皆是喜气洋洋,忙忙碌碌地上下为谢家嫡女的大日子奔波着。
坐在闺房中,已经装扮妥当的谢娇娇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竹青满脸喜色地为谢娇娇发间添上一支发簪,左右看了看确认再无不妥,才退后一步道“小姐,今日离开谢府后,就要称小姐为王妃了。”
像是突然回到了上一世出嫁时一般,谢娇娇透过铜镜中竹青的目光,依稀想起在那一次的大婚前,竹青好像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日后到了王府,竹青却始终没有改过来这称呼,总是小姐小姐地喊着,每每被沈格泽听到后,都极为不满。
想到这里,谢娇娇突然一顿。
原来沈格泽对自己的在意,其实在上一世的许多小事中,都已经有迹可循了。
谢娇娇姣好的脸上浮起两抹浅粉,竹青见到,大惊小怪喊了起来“小姐,我还没上胭脂呢”
嗔怪地瞥了眼竹青,谢娇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让自己的红晕消下去,任由竹青为自己扫上胭脂。
“谢老到”
一直忙碌不停的闺房外突然传来通报声,谢娇娇急忙示意竹青站开,回头就想要与祖父行礼。
只是没有等谢娇娇完全起身,祖父便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慈爱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孙女,祖父面带笑意地抚了抚长须,让竹青服侍她坐下。
“娇娇,今日后,你便要成为王府的人了。”祖父爱怜地虚抚了下谢娇娇的发顶,轻咳一声道“但你要记得,谢府永远是你的家。”
祖父还想再说什么,声音却开始哽咽。
他又干咳了两声,退后一步看了看谢娇娇大红的嫁衣,眼眶微微湿润。
谢娇娇知道祖父的来意,可当他一开口,她的情绪还是上来了。
紧紧握住祖父的双手,谢娇娇的眼眶也开始泛红“祖父”
“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日后沈格泽若带你进宫,我便去找皇帝老儿下棋,也能见你一面。”
祖父突然朗声道,背过身去又疾步离开。
谢娇娇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极力忍住眼泪,轻声应道“是,祖父。”
一年前刚回来时,对祖父曾有的误会,和自己矫情的顾虑,谢娇娇的情绪在此刻莫名爆发。
她猛地转过身把脸埋在竹青怀中,极为不舍地想要将谢府点滴都记在脑海。
谢府,是她的家。
而现在,随着锣鼓鞭炮的响声,谢娇娇知道,她就要去另一个家了。
早早就等在谢府门口的沈格泽,身着大红喜服,难得有了丝不安的情绪。
他不断伸长脖子看着谢府大敞的门,想看看里面的动静。
季洲同样也穿着喜庆的衣衫,拉住沈格泽“王爷,吉时还未到,您再耐心等等。”
沈格泽被他拽回原处,颇为不满地瞪了季洲一眼“那到你成亲的时候,我让竹青在屋里待到晚上再出来”
季洲讪讪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以防沈格泽的怒火烧到他头上来。
两人打闹间,谢府里终于有了动静。
以谢老为首,谢府上下迎着新娘出来了。
沈格泽的视线立刻被红盖头下的娇娇带走,他松开揪住季洲的手,愣愣看着她。
她的嫁衣美极,更不要说隐在盖头底下的人。
沈格泽上前一步,却像是到了悬崖峭壁边一般,突然不敢上前。
是梦吗。
她就在那里,等着自己。
脑中浮现着这一世两人相遇的点滴,沈格泽忽然有些哽咽。
是他的努力,也是她的牺牲,才有了眼下的一切。
沈格泽被季洲推着又走了几步,才站在了谢娇娇身前。
他抬眼望过去,看见了谢老有些打趣的笑容,和谢太傅夫妇隐忍着泪的神情。
沈格泽张了张口,握住谢娇娇的双手,干哑道“我会照顾好娇娇。”
谢母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沈格泽只觉手中柔荑轻轻一动,便听到了那熟悉又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沈格泽,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两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