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与善堂离的并不远, 众人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如今的善堂和最初时也是大相径庭，这些日子以来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不过这些人都是有户籍的，像乞丐一流的只能每日来领一个馒头, 是不收留住在善堂的。因着怕他们在里头拉帮结派, 这样也是最好管理的。
小厮、丫鬟、打手也都是有的。如今善堂已经初具雏形, 救助了许多贫苦的老百姓, 就连江枕月当时准备的产房也在前几日派上了用场，院子里头还有了几个天真的孩童, 瞧着颇为热闹的模样。
他们这行人瞧着华衣美服的, 一到门口就让院里的人十分关注，那些孩子们也不敢再玩闹, 显然是没怎么见过生人, 嗖的一下就藏到了各处，只露出个小脑袋偷偷的看。
众人见此也都觉得颇为好玩, 不禁也就笑出了声。而此时屋子里恰巧也传出了一阵婴孩的哭声，姑娘们对视一眼也就知道了这是瘦马的那孩子。
刘管事也恰巧在瞧见了他们，连忙就走出来迎接, “公子姑娘们来了，我正想要去找你们。昨日江姑娘让我找的那书生我叫了半天门也没应，也不知还在不在此地了，可要继续差人问问”
江枕月也险些忘了这事儿, 听他提及也连忙说道“这事儿是我的不对了, 寒公子在信中说有个体弱多病的书生需要照拂，昨日我让管事去打听后自个儿却忘了，如今快到年关了，想来他也是打算明年下场的, 怎会突然不见了，不若咱们一块儿去瞧瞧”
余下人听了也都点了点头，瞧见管事这般模样，还有孩子那洪亮的哭声，显然是没什么事儿的，不若先紧着书生瞧瞧，若是在家中生了什么病，又没人发现可就遭了。
待到了云巷，众人也沿路打听了过去，正巧着有个胖妇人在冬至的当天见过沈计，也连忙答了话，“我知道那小伙子，瞧着高高瘦瘦，也没有亲人朋友的，总是自个儿一个人过。平日里为书斋抄写话本子讨个生计，不过看那个样子也是身子不好，怕是挣的钱都用来看病了，冬至那天还从我家讨了碗饺子呢，倒是好些天没瞧见他了。”
江枕月闻言倒是心里咯噔一下，寒塘的信件中并没有过多描写这位书生的身世，只说了体弱多病需要照料，如今听邻居这么一说，倒是有了些害怕。
随后又赶紧问道“那他这些日子都没出来过”
“没见着出来，你们可是他的友人这孩子瞧着怪可怜的，原来还有个戏子偶尔来瞧瞧他，现在逢年过节的，也不见有个人来问他。”
众人闻言也都沉默不语。
寒塘去世这件事若是云巷这头的人不知道，那这个书生也有可能是不知的。不过许多天没出宅子这事儿倒是解释不通，众人又与那妇人说了几句后，这才往那个瞧起来十分破败的宅院走去。
“也不知怎地，我心里慌的很，那书生若身子不大好，想来明年也是不能下场的。要是条件实在太差，不如安排到善堂里头做个记账的先生。”江与乐瞧见那残破不堪的围墙也有些紧张，心里头也有了几分担心。
江枕月也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账房确实十分合适了，不过咱们还是先进去瞧瞧看，说不定只是出去了。”
不过那门却从里头锁住的，待敲了一阵门后，好久也不听见有人回应，温长归还是有些忍不住了，跳进墙里就开了门。
虽然这样不合礼仪，但刚才那妇人说的话也让众人隐约有些担心。院子里头也看着不像被经常打理的样子，杂草和杂物众多，但是瞧着却还算有序，显然主人心有余力不足，并不能仔细的打扫整个院子。
这宅子并不算大，甚至瞧着有些年岁，想来也是多年之前的老宅。众人到了厅堂处也并没有瞧见人，而几人的呼喊声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大门既然在里头锁的，可怎么就没人应，莫不是出事了吧”江枕月说完这话，众人的神情也都有了些慌张。
寒塘那次出事还让众人心有余悸，如今再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禁会让人多想，几个姑娘家后头走路都是有些发颤的。
温檀见此挑了挑眉，随后轻声说道“我和长归去卧房看看，你们在后头跟着，若真有事的话，就让下人们赶紧回去告诉知县一声。”
几人闻言也都应声点头，随后才一同往卧房走去。
这沈计估摸着也是个爱干净的少年郎，整个家里虽然没有多少家具，但是也打扫的颇为整洁，连厅堂的花瓶里还有一根含苞待放的腊梅。
显然也是有情趣儿的，这般热爱家中的少年郎怎么会一声不响的离了家，倒是有些说不通了。
寻常百姓家里头，基本上出了远门或是串亲，都会将钥匙给邻居，让邻居帮忙打扫家里头，可周围的百姓却没有一个人这些日子见过沈计。
待兄弟俩进了卧房，才瞧见一个身穿麻衣的少年郎趴在地上，那衣物显然已经是有些小了，瞧着十分单薄，并不是冬日里适合穿的。众人见此也不由得一惊，温檀俯身下去刚触碰到他，那手也随即就停下了。
沈计身上的皮肉摸着已经是僵硬的了。
“他好像死了。”
后头的几人听到这话也是吓了一跳，江枕月更是愣住了，随后微微颤颤的说道“怎就死了可是冻的要是我早些来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温檀闻言也摇了摇头，不禁叹了口气，“江姑娘勿要怪在自己身上，想来沈计应该去世多日了，如今闻着也是稍微有些腐败之气了。就算咱们昨日来应当也是没用的，还是告知知县一声，让仵作来瞧瞧才知晓怎么一回事。”
众人闻言也只得都退到一旁，神情也都是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冬至时还好好的少年郎，怎就自个儿死在了家里头特别这还是寒塘托付照顾的人，倒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待一刻钟后，江承志也就带着手下的捕快和仵作赶来了。其中有个捕快也正好认识沈计，开口就说道“这沈计怎就死了真是个可怜见的。前些年爹娘都走了，就留他一个人在这老宅里头，也不知怎么挺过来的，多好的一个小娃娃，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
江承志也不知几个孩子怎又碰上了这种事，待听见了这话也有些好奇，随后问道“你知晓他家世这孩子瞧着还是个读书人，爹娘怎会说走就走”
“回大人的话，原来他父亲是个跑商的，我与兄弟们喝酒的时候正好遇到过，也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后来听说是外头有人了，回来就抛妻弃子了。这孩子的母亲也就卷着钱财跑回了娘家，也就剩下了他自个儿。前几年的时候我也和兄弟们来接济接济，后面大了他也会挣钱了，也就不来了。”那捕快毕恭毕敬的回了话，随后还是频频感叹。
他原本就觉得沈计十分可怜，倒没想到如今竟混成这般模样。待几个捕快将人翻过来一瞧，才发现这孩子的神情十分痛苦，脸颊都瘦的凹陷了下去，身上也没有多少肉，让人瞧了就不忍再看第二眼。
江承志也是没想到是这般的缘由，他原本只是以为这孩子的父母是去外地做生意了，哪里想得到竟真是被抛下的。
“胡闹天底下怎有这般畜生的父母，这般情况怎不来县衙求助，总归会给他一些补贴的，毕竟还是个读书的娃娃，真是可怜”
待说完这话后，他也有些不忍，连忙就摆了摆手。
仵作见此也连忙就走了过去，打算查看一下沈计的死因。倒是几个姑娘和公子们因着不能妨碍公事，随后也就被江承志赶了出来。
江枕月此刻还是心跳得极快，回头瞧了瞧身后的房门也不禁叹了口气，待走到书案前，才看见那封没来得及装好的信纸。
上头内容瞧着是写给寒塘的。
原来这少年郎身子早就有了许多疾病，整日里也全靠那些药撑着，但在入冬后银子慢慢也就捉襟见肘买不起药材，身子败下来后也没办法久坐抄书，这一拖就半月有余。到后头竟连吃饭的银子都没有了，整日都是去外头的阴沟里找些别人家不要的饭菜才能勉强度日。
而这封信就是想问寒塘暂且借些银子的，可那时候的寒塘早就去世了多日，这封信就是给了云溪楼，怕也是没有回应。
身旁的众人见此也都面面相窥，相继无言。
江南本就富庶，就是昆山县在整个北朝已经算是极为富裕的县城了，而治下却还是有人没钱看病和吃饭，几人开的善堂也已经是满了人。这般情况之下也让人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他们无论怎样，从出生到现在也还算衣食无忧，又哪里经历过这种事，但沈计那消瘦的样子也还历历在目。
待又过了一会儿，仵作那头也就出了结果。
沈计算是饿死的。
饥寒交迫，身患疾病，在这冬日里头无一丁点可下咽的粮食，又吃了多日污秽的食物，自然身体也就扛不住了。
虽然看了那封书信后江枕月也有了几分猜测，但真的听到这般消息后，也还有些恍惚。
若他们早一些知道沈计，若沈计知道东街的善堂，兴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怎会这样”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还有那频频的叹息声从卧房处传来。
“都是我的错啊，竟还有百姓会活活饿死。我自诩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可如今却在治下出了这般事情，真是有愧于百姓们啊。”
江承志也有些恍惚。
他平日里极重视民生之事，无论春种秋收都会和百姓们一同下地干活，却从未发现这个藏在深巷里孤苦无依的书生。
温檀听见这话也走了过去，随后行了一礼道“大人，这不是你的错。”
“天下之大，就算是再富裕的地界也难免会有穷苦的百姓。只不过这位书生确实可惜了些，不知大人可方便发个告示，告诉城中百姓东街的善堂，也免后顾无忧。”
“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再从县衙支出些银子，每月用来施粥布善，今年的冬天，百姓们不好过啊。”
他这话也让房里的众人皆为叹息。
前些日子的雪灾昆山县自然也是受到了影响，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存放的粮食也因此损坏，更别提牛羊猪狗一类的畜生，冻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朝廷这次的赈灾粮饷倒是发放的快些，可百姓们还是损失惨重，岂是几钱碎银就能够补贴上的
如今沈计之死却也让人感叹颇多，只要有一人在这之前给他个馒头或是炊饼，都不至于如此。
可偏偏却是这样一番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8 21:01:0220210619 21:0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