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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一百一十二盏茶
    温世昭瞧见一席白衣的侄子拿着佩剑而来, 不禁就皱了眉,待离得近些瞧见少年郎一脸的严肃和痛苦之色,这才不由得心头一惊。

    这么多年来,侄子都极为注重礼仪规矩, 这个时辰莫说夫人未醒, 就连他也是刚刚起身不久。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定不会如此。

    “阿檀, 发生何事了竟连发都不束就来了。”

    温檀听见叔父的声音连忙压制了心中的思绪,随后行了礼。这些年来他都是在叔父和婶婶的照顾下长大的, 但小丫头信中所言若属实, 曾经和父亲出生入死的叔父可会知晓他这七八载的寒窗苦读仿若是个笑话了。

    “叔父,阿檀有位友人在大同府找到了曾经那场大战后的遗孤, 信中所言, 父亲并不是不治身亡,恐是奸人所害。”

    这句话, 他仿佛用了毕生的力气般,原本如谪仙的脸上再没了那股子疏离和温柔。父母之死,是他这些年来一直不能放下的事情。宛如战神般的父亲曾经就是年幼的他所奋斗的目标, 可如今却有人告知他,这么久以来知道的都是假的。

    温世昭听了这话瞬间就抬起了头,刚过了不惑之年的他,两鬓间早已经有了不符合年龄的白发, 俊美的脸上也有了几道沟壑, 而如今却满是惊愕。

    “阿檀,你可知,自那场战役起,出城迎战将士皆亡, 其家属无一生还,你这位友人所说的遗孤,身份恐还需确认再三。”

    “关于将士身亡之事,叔父从何而知这些年来为何却不告知于我”温檀到后头的声音已然有了几分颤抖,叔父这话细想一番,想来这些年来定然他是关心此事的,可其中蹊跷却从未提起过。若不是小丫头这封信,会不会他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温世昭倒是没立即搭话,随后摆了摆手势示意底下的少年郎随他进书房。

    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不提,只不过那年的事情连他都未曾想通。当年自己回来的时候,兄长已经死了,所有人对他说的都是不治身亡,终究没等到他带神医回来。待后头大仗打完,安置好兄长尸骨,他才想起来询问兄长身旁亲信,却发现自己所熟悉的将士都不见了踪影,最后竟连家室都寻不到了。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查过、没疑过,可所有的线索都好似断在了自己离开大同府的那一天,后头的所有事只要打听,都和朝中记载相同。

    转身瞧见那眉眼和兄长如出一辙的温檀时,却让他不禁叹了口气。

    眼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郎,也应该和其他温家儿郎一般驰骋疆场的才对。可终究从文是无奈之举,兄长留下的佩剑,除了阿檀,又有谁能接过去。

    “叔父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此事这些年来的探查都无从下手。既然如今有了眉目,过些日子咱们便去大同府一趟,若当年之事真有蹊跷,我定会给你父亲,还有那几千将士一个交代。”

    毕竟这些年来,他也曾悔过,若是当时没离开兄长身旁,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温檀听了这话便闭上了眼睛,仿佛这般就能克制眼眸中的情绪。谪仙般的脸庞才恢复了往日那股子疏离,怒气和悲痛都在他逐渐平缓的气息中烟消云散。

    而他手中还拿着父亲留下来的佩剑,上头的纹路都有了些年头,可就连剑柄却还被人擦拭的宛如新剑,想来持剑之人是有多心爱此剑,用尽了心思保养呵护。

    少年郎随即也低头看向了那剑鞘上的七星连珠,温柔的笑又从他墨发间隐隐透出。

    自母亲死后,他在府中处境便十分艰难,就算祖父看中他,可却不得不给祖母几分面子,做老的又想着看家庭和睦,许多事情并不愿相信。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经历过的事情,除了二婶婶会问上两句,又有何人会知晓叔父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让他从文,可却也没见三房四房放过他。

    这么久了,他竟还未报母之仇,如今父亲的事情又逐渐露出了水面。

    温世昭见到侄子这般神情更是觉得心如刀绞,他还记得那年出征之前,兄长也是一袭白衣在厅堂中拿着这把剑,立下了破鞑靼十万铁骑的誓言,可最后的将魂也留在了边关,镇守在了两国交界之处。

    可如今眼前少年郎的神情却让他有种恍如隔世感,随后只听得他缓缓说道“阿檀,时隔已久,叔父也有些在想,当年让你从文是否是做错了。若有机会,和叔父亲自去边关报仇可好”

    温檀闻言倒是笑的犹如清风朗月,随后单膝跪地行了军礼,“阿檀谨遵将军之令,生为温家儿郎,日后将誓破鞑靼,以鞑靼十二可汗头颅血祭我北朝将士,为吾父温世武报仇。”

    无论父亲之死会不会有朝中之人参与,但鞑靼与温家人有与生俱来的血仇,许多年来,不知多少温家儿郎丧命于边关,才守得北朝国泰民安。既然事已至此,承父愿才是他毕生所求了。

    那些有愧于温家之人,他会亲自讨回公道。

    温世昭见侄子并没有因着这件事钻牛角尖倒是松了口气,随后又赶紧将地上的少年郎扶了起来,按到了椅子上便说道“营中还有些事情未曾处理,贸然与圣上告假必回引起他人怀疑。过些日子你就要秋闱,这之前太学会休假,趁着那几日咱们再去大同府。”

    待说完这话后,还未等少年郎回应,他便叫了外头守着的小厮进来给少年郎束发,“时辰已晚,在叔父这里收拾一番再去太学吧。”

    温檀见此便也点头应下。

    如今静下心来才让他想到那纸条,这是小丫头给他写的。傻乎乎的小人儿,国公府这般境地竟一点儿也没吓到她,甚至已经在惦念他的事情了。

    他若是能再年长一两岁便好了,早些有了功名进了朝堂,将这些仇恨与危险早些处理,他的小丫头待进门时才不会遇到这些。

    七月末,大暑。

    三伏天,本应该是极其湿热难忍的,但今年的大同府却和往年的不同。

    江枕月在庄子待了有半月有余,最开始的几天还是正常的夏日,酷暑难耐。到了后头每日傍晚必会下雨,有时还会下上一整天。村庄里的麦子虽然收割没被耽误,但是晾晒却成了难题,不少村民也有了损失,只不过好在这样的雨也不至于积水,有了几分消暑的意思,倒也让众人松了口气,直说今年是个好过的夏天。

    海棠此时刚从灶房拿了伏茶出来,瞧见自家姑娘正坐在廊下看雨,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哎呦,姑娘呀怎么在这儿坐着,若是想赏雨,不如进屋里吧。如今湿气重,莫要着了病症。”

    “屋里待着甚是无趣,我在这里坐坐再进去,这伏茶可是你亲手煮的”江枕月瞧见海棠手中的茶壶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北朝人们对节气都颇为看重,大暑时节有喝伏茶、晒伏姜的习俗。

    只不过这几日日头都不好,所以晒伏姜的事情只得作罢,丫鬟们就琢磨着自个儿煮个伏茶试试,毕竟雨天路滑,想要下山采买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倒是不能为难庄子里的下人。

    海棠闻言倒是笑了。随后将盘上的杯子递给了她,“刚用冰块镇过的,正好着喝。姑娘万不要坐久了,这凉茶已经是消暑的了,若是冷了还是回屋吧。”

    江枕月见此倒也不再坚持,喝了一口伏茶后便和她进了屋,只不过前脚刚踏入门槛,后头柱子的呼声就传来了,惹得旁边屋子的玉兰都探了头出来。

    “姑娘们老爷那边传了信,说让你们待雨停了后即刻回府衙,说是连日大雨,恐有走山之忧。”

    姐妹俩听到这话都不由得心头一跳,随后从屋里都出了来,只听得江与乐问道“父亲可还说了什么城中这些日子可发生了旁的”

    柱子瞧见大姑娘这般焦急的神情也不敢怠慢,连忙说道“老爷最近没在府衙,听说去了上游的一些村镇,正连日来弄什么双堤坝,好像是用来治水的,只不过魏将军说这是多忧之举,因此下游便没再弄了,如今只盼着两个姑娘早日回去保平安呢。”

    走山、双堤坝,这两个词却让江枕月吓了一跳。走山是山体滑坡的俗语,北朝人们都喜欢这么叫,若真是连日大雨发生这事,虽然庄子的位置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是上山下山恐会受到阻碍,被困在此处也不是没可能的。但双堤坝这事儿还是少年郎和父亲治水时在昆山县用到的,如今父亲在上游弄了,想必水患之虑又是有的。

    想到这儿,小姑娘不由得想到了当时的江南。

    当时的江南不也是连日来绵绵细雨,有时还会停一下,根本没人会注意此事,都是水没了河堤,城中有了内涝,众人这才发现是水患。

    父亲的举动许是多此一举,但若大同府真和去年的江南一样,这便是救命之举。

    她也不想着耽搁,连忙说道“好姐姐,咱们这就收拾东西吧,此事不好再拖,万不能让父亲分心才是。”

    待她说完这话后,姐妹俩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神情中瞧见了焦急的情绪,看来她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廊下的几个下人倒是一头雾水,只不过瞧见两个姑娘都这般焦急,她们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都进了屋收拾了起来。除却海棠和玉兰,其他在本地待了许多年的下人还是有些不信江承志的忧虑,大同府多少年都未曾有过水患,怎会真有这么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