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 戌时。
松月斋在此刻是颇为热闹的,下人们来来往往端着的都是些喜果和喜糖,甚至还有要备下的合卺酒,随处都能见到红绸和烟火, 整个院子里的家具都换过了一遭, 用的料子都是极好的红檀, 屋子里也是珠光宝气, 足以可见这场婚事布置的用心,就连院子里的松柏上都系了许多装饰。
待一声“送入洞房”落下, 众人便瞧见身穿霞帔的赵雪无在一群女眷们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三房的孩子们还是极多的, 如今瞧见了新娘子更是欢笑不已,这意味着他们要有金裸子拿了, 此刻都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连忙凑上去喊叫道“新娘子来啦我们有二嫂嫂了”
喜婆们瞧见这幅场景更是连忙拿着帕子笑了,随即就瞧见下人们丢了一把金裸子出去, 院子里也因此更热闹了起来,不仅是孩子们,就是下人们也因此兴致高涨, 整个松月斋立即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在后头瞧着的江枕月见此倒是勾了勾嘴角,好友的这场婚事相比她成亲时要热闹多了,这也是她和二婶娘特意安排的,生怕好友因着离家, 又在这节骨眼上出嫁心里难受, 便想着热闹一些可以缓和心情,如今看来还算做得不错。
待到了喜房里头,江枕月也才勉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连带着发髻都有些歪了, 惹得后头跟着的海棠连忙用手偷偷打理了几下,但两人对视时还是瞧得出来有一丝丝后悔。
好像太过于热闹也不太好,放眼望去,几个太太哪个能见到人影前头不是身强力壮的婆子,就是年纪尚轻的丫鬟,岁数稍微大一些都是挤不动的。
再瞧坐在床上的赵雪无,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撤了喜扇后,那杏眼里也全是惊讶。瞧了好几圈后,这才发现了人群里正理着头发的好友,倒是让她不禁就笑了。
那些喜婆子都是眼尖的,瞧见新娘子笑了,便开始打趣儿了起来,直到把床上的赵雪无逗得双颊羞红这才罢休。
待她盖上红盖头后,在一阵吆喝下,身穿喜服的温长归才缓缓地进了门,瞧着也是颇为清新俊逸,与平日里那放荡不羁的样子差距不大,这也让不少小丫鬟都羞红了脸,谁能成想二公子正紧起来,竟是这般好看的
江枕月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好,但是伸长了脖子还是能看见他的,往日里不正经的人,今日却显得格外稳重,只不过仔细瞧瞧,背在身后的手竟抖得和筛子一样了,而另一只手在此刻还是同手同脚的,模样甚是滑稽,显然是极为紧张的。
“哎呦,快瞧瞧,新郎官害羞成这样,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一会儿还能掀得起来盖头不”
随着女眷们的一阵哄笑,温长归的脸也越发的红了起来,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拿起了身旁递过来的秤,瞧见对自己点头示意的嫂子,仿佛也有了几分信心,缓缓挑开盖头后,眼神里立即就多了抹惊艳。
“雪儿,好美。”
待话音落下,屋子里的人更是笑得东倒西歪。不愧是一起长大的两位公子哥,这二公子和大公子掀了盖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都是这个
年龄尚幼的温长鹤也是打扮得极为喜庆的,左瞧瞧右看看仿佛也猜到了大家伙为何发笑,随后手舞足蹈的说道“等我长大娶了媳妇,我也要说好美新娘子都好美,长鹤也想要”
这下就连江枕月都有些绷不住了,靠在海棠身上捂着帕子娇笑不已。眼见着两位新人越发的羞涩,她也怕长鹤说出什么别的,只好连忙把他抱在了怀里哄着。
“好长鹤,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才能要媳妇,一会儿嫂子给你吃桂花糕好不好”
温长鹤听了这话后倒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这也是他头一回被漂亮嫂嫂抱着,光看着她的脸,他就不想再闹了,只觉得那是小孩子才会做得事情,随后义正言辞的说道“我懂了嫂嫂,为了桂花糕,长鹤不说了”
待话音落下,屋子里更是一阵欢声笑语,惹得床上的赵雪无更是娇羞不已,好在后头的礼节还进行的顺利些,终究还是在宴客的时辰到了前,把温长归送了出去。
这下用来充热闹的下人们也不好再留下去,只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屋里便只剩下了赵雪无还有江枕月还有几个丫鬟,虽说没有刚才热闹,但因着都是自己人,却还是颇为温馨的。
赵雪无瞧着房中熟悉的布局也微微有了些感慨,随后攥着帕子也有了几分紧张,“多谢月儿,这院子和屋子的布局一瞧就是出自你之手,本来还怕会待着不习惯这般就好得多。”
一旁的江枕月是故意留下同她说话的,迎亲时她是瞧见过好友难过的模样,生怕在这时候多想又伤怀起来,瞧她高兴不由得都有了几分笑意。
“弟妹喜欢就好,只不过如何猜得出来是我做的”待说完这话后,江枕月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称呼在她口中说出来总像是在占便宜了,毕竟她还比眼前人要小上几个月呢,如今身份的转变还让她极为不适应。
赵雪无更是娇羞不已,随后拿起床上的桂圆就丢了过去,“好呀讨打不知道的还以为月儿多大了,竟用这般老气横秋的语气只不过能在这上头这般用心的,倒只有你了,那人是个心大的,哪里会想到这些”
说到后头,她也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里都多了分伤感。
其实他对她还是好的呀,可怎么自己总也记不住要夸夸他呢这话要是让他听见了,两人又该斗起来了,如今两人已经成亲,而他又马上就要出征,总该在这之前好好的相处一下才是。
想到这儿,赵雪无也难免叹了口气。这可让一旁看着的小丫鬟们有了几分焦急,生怕她想了些伤感的哭出来。
江枕月虽然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但知晓定然是和长归有关的,便顺着她的话说道“雪儿恐怕是忘了,在这之前你还是个闺阁里的姑娘,他上哪儿瞧你的院子去,恐怕床朝哪头放都不知道,又怎能想到这些难不成”
说到后头,她也就降低了语调,一副调侃的模样瞧着床上的人,先前只是被丢了几个桂圆和花生,后头就瞧见赵雪无连忙藏到了被子里,而带过来的两个小丫鬟更是满脸的不自在。
这也突然让她有了几分惊醒,莫不是自己胡乱说的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顿时杏眼都瞪大了几分。
想了想曾经爬过自己窗的少年郎,突然她也脸红了起来,恐怕这兄弟俩的毛病都是一样的,随后轻咳一声说道“我我乱说的,雪儿应当更衣了,时辰尚晚,嫂子就不多待了,良宵苦短,新婚愉快”
赵雪无听到后头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待一抬头,却发现好友早都走到了门边,随后赶紧说道“好呀你,月儿越来越坏了,逗弄了我一番就跑了,有本事别走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而在前头的江枕月更是连头也不回,生怕那桂圆又打在自己的身上,但好在没让好友多想就是了,恐怕刚才自己误打误撞提到了那事,在这新婚夜上好友也想不起旁的了。
待回到雪月斋的时候,她才稍微喘了口气,本来是想着逗逗好友,哪成想竟发现个秘密,想来长归为了追妻,应当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了吧
想到这儿,倒是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觉得兄弟俩有些地方还是莫名的相像。
只不过还未等她再想下去,悄无声息的暗卫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些人都出自西厂,据说功夫练的都是些邪功,无论是走路还是轻功,都不会留下一点儿声音,是极会隐匿的。
“少夫人,属下在善燕堂的香炉里发现了许大夫说的那种毒,是混在了每日的熏香中。只不过四房那头属下去的时候发现有丫鬟会武,并且药粉极多,一时间分辨不出哪个是放在善燕堂的毒,还请少夫人恕罪。”
听到这里,江枕月的秀眉也微挑了下,转身就坐在了抄手游廊下,藕粉色的衣裙也随着晚风层层叠叠的向后晕开,美人仙姿玉色,倒是让人看不出来心中所想,就连神情里的惊讶都是转瞬即逝的,好像这结果她似乎早都预料到了。
“不知西厂可有能混在补药里的毒”
“有,不知少夫人想要何种效果的”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要有解药,但解药只能是饮鸩止渴的。”
待话音落下,整个雪月斋里都没了任何声响,旁边的下人们更是十足十的惊讶。在他们印象里的少夫人,一直都是个极为心善的,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狠绝的一面,这毒定然是要给四房的太太用的,倒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平日里较为活泼的绿檀都不敢说话,在这晚风中忽然地打了个哆嗦。
那暗卫虽然也有些惊讶,但想到眼前的人毕竟是掌印的外甥女,便应了声“是”,随后匿藏的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江枕月见此倒是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抬头望月时才恢复了平日里极为和善的神情。
这事儿是四房做的,在善燕堂那日她便猜到了。只不过却比她想象中药复杂上许多,原来四房的下人从不出来是为了藏拙,这又极为不符合常理,秦氏不过是个病秧子,万万用不着这般阵势才对,就算想谋害大房,稍许有个忠心的丫鬟即可。
会武的却显得极为突兀了,这也是她想下毒的原因,总要知道这秦氏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毕竟这爵位这辈子都与四房是无缘的了,但荣华富贵又少不了她的。
这又是何苦
要说是为了老太太做这些就更不像了,每日去善燕堂的除了她们,还有三房底下的那群孩子,十几岁、八九岁的小女孩是极多的,还有三房的柳氏甚至还想老蚌生珠,再来个嫡子巩固地位呢。
秦氏这般做,就是在亲自断三房和四房的后路,瞧起来实在不只是为了争这点儿东西了。
但她也无需手软就是了,有些东西总要加倍的还回去才足以泄心头之怒。
思来想去,她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随后开口问道“柱子,给我背一遍秦氏的家中都有何人。”
被点到名的柱子虽然还有些心有余悸,但知晓少夫人对他们这些下人是极好的,于是思索一番开口说道“秦氏生父是武德将军,早年只是军营里一个小校尉,因着救驾有功破格提拔,随后娶妻林氏,而这林氏与小贵妃是出自同个母族的。家中倒是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她的病也是从娘胎里带的。”
小贵妃
江枕月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若是身在国公府的人没有理由这么做,但是外头的人总会有理由的,毕竟想要国公府落魄的人在整个北朝可是数都数不过来的。
“暗卫,帮我查一下小贵妃这些年的记事,宫中的事情再替我问问舅舅。”
待她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说完这话后,便起身进了房间。虽说查到宫妃身上是极为冒险的,毕竟小贵妃现如今还是四皇子名义上的母妃,若一着不慎便容易引起那些人怀疑,从而影响到这场储君之争,但西厂的人却是不一样的,只要舅舅想,就没有不能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儿,倒也让她松了口气。如今知晓是谁做的,再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主使,想来国公府这么多年的恩怨也可以有个了结了。边关战事告急,她的阿檀又领军了整个温家军,还有两位皇子争夺储君之位,若不先安内,恐怕后头要滋事。
到了现在,才终于让她有了些眉目。
“海棠,小厨房那头可有什么吃的倒是忙了一整天,这时候有些饿了。想来夫君应当晚些才能归家吧,待会儿做好了再给他留上些。”
“奴婢这就去拿,早前我让厨子备了些红豆,现在正好能做个赤豆元宵呢,少夫人稍等下即可,若是少夫人想沐浴,我就先去把绿檀叫过来。”
待这话说完,江枕月也点了点头,径直去了旁边的盥洗室。
雪月斋的特色便是盥洗室了,修筑的极为雅致且地方极大,不像平常人家沐浴时用的木桶,在这里是整个充满了山泉水的汤池,而此处的香汤是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备好的。在江枕月未嫁过来之前就有的习惯,因着温檀多年习武,每到晚上总会身上酸痛难忍,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只不过自打雪月斋有了女主人,里头总会倒上些梅花香露,清雅幽香,且留香深远,倒是江枕月十分喜爱的味道了。
随着那藕粉色的衣裙层层掉落,美人雪白的皮肤仿若给整个屋子都带来了些柔光,素手轻轻在那铺满花瓣的汤池里抚了两下,这才迈着玉足进到了里头。
温热的触感倒让她身上的疲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在香汤里泡了会儿后,江枕月便趴在了玉阶上,那娇美的小脸也因着温热愈发的如梦似幻,微湿的青丝散落在那光滑的肩上,又浮在后头的汤池里,层层叠叠仿若丹青画卷般柔美。
而池边的酒壶却吸引了美人的目光,她好似记得自己前些日子是酿了青梅酒的。待小酌了一口后,便有些停不下来了,不满足的她便拿起了酒壶仰头而饮,酒水也顺着她的下颚逐渐流到了锁骨上,直到杏眼里都有了层模糊,她才搁置到了一旁。
这些日子里堆叠的事情太多,她实在是好累。
只需要稍许地放纵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房门“吱嘎”一声响起,江枕月才稍微有了些神智,香汤里的温度有些高了,让她难免有了些困意,顺带着声线里都有了几分慵懒和醉意,“可是绿檀来了帮我去拿下衣裳吧,嗯没力气起来了,先来扶我一把。”
话音落下,进来的人却丝毫没有应声的意思,江枕月也听见了些窸窸窣窣的衣料声音,香汤缓缓上升的水汽早就让整个屋子变得十分模糊了,放眼望去周遭全都是水雾,仔细瞧了一会儿,她才恍惚间从身形上判断出来人是谁。
温檀是刚从军营里回来的,在外间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里头还有人在,因此身上只披了件里衣,下身还是那雪白的里裤,就连身上还有着汗水,显然是要准备沐浴的。
听见小丫头声音的他也有些惊讶,踌躇一番后,还是走了进去。
“阿阿檀,你是要来沐浴的吗但是我现在起不来了,若是不介意的话阿檀可以一块来的。”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又有几分撒娇的意思,仔细一瞧,池边的酒杯早都凌乱不堪,那娇美的小脸上早都有了几分醉意,若不是趴在了玉阶上,恐怕早都在里头坐不稳了。但往下瞧去,虽然还有些花瓣作为遮挡,可却是极为勾人的,随着玉手拍打着水面,更是让人不敢再瞧下去。
温檀那白皙俊美的脸上也缓缓有了丝羞怯,连眼尾都开始多了抹嫣红,“月儿勿要再闹了乖,要出来了,再泡下去可要生病了。”
待话音落下,汤池中的小人儿却极为不满的嘟起了嘴,“不要不要了,我要绿檀带我出去,我不想要阿檀,成日里我都见不到你,现在不可以碰我,再不跟你好了”
她的阿檀,自从那日朝中生了变故,便好多日都不曾休息过了,每日寅时起,亥时归,就连回来还要批阅军营里的事情,又要帮二房准备大同府的疆域图,这些天就像个陀螺一般在转着。
江枕月已经好些日子都似自己一个人了,哪里见得到他的身影,如今借着醉意,倒是更为委屈了,说到后头,声音都有了几分哽咽,杏眼里已经是泫然欲泣,模样瞧着可怜巴巴,显然极为伤心。
已经走到池边的温檀瞧见她的模样更是觉得心头一痛,刚想着蹲下将她抱起来,江枕月就将他拖入了水中,一时间汤池里水声四溅,少年郎的发髻也不小心散落开来。
小姑娘那精致的锁骨上还残留着花瓣,瞧着甚为妩媚,不过神情里的难过却愈发的浓烈了起来,明明不想要他碰的,但多日来的思念却还是让她忍不住拥了上去,而汤池里的水也因此在两人之间荡漾开来。
两人的身上此时并没有衣料相隔,少年郎身上披着的里衣在进水的那一刻便掉了,当眼前人贴过来的瞬间就有了些不自在,让他的呼吸也愈发的急促了起来,顺着水雾看去,怀里小人的容颜仿佛更娇美了些,这让他的眼尾瞬间就变得极为嫣红。
但接下来,温檀却并未敢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用胳膊撑着她,眼里的愧疚和温柔交织在一起,汤池的温度也随着两人的相拥仿佛更热了起来,不多时就让他的鬓边就多了丝汗意。
“月儿乖,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江枕月此时哪里还有理智,那软嫩的小手也开始胡作非为起来,顺着他的蝴蝶骨便开始往他腰下摸去,抬头时杏眼里都有了些不知名的情愫,随即就是那声魅惑又娇软的“夫君”。
这也让温檀眼里的克制瞬间溃不成军,连声音都有了些沙哑难耐。
“娘子莫要再乱动了,许大夫说不可”
但眼前人却不给他机会说完,随即就是那绵长又细腻的吻,似要把所有的爱意融入到其中。
随着一声娇软的闷哼声,温檀才反应过来她干了些什么,眼尾那抹红也变得更加妖媚了起来,这倒是让江枕月在恍惚间勾起了嘴角。
“阿檀好像每次动情时眼尾都好像会红真好看。”待她说完这话后,玉手便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随后吻上了那抹嫣红。
温檀仅存的理智也在此刻也轰然崩塌。
“娘子,也很好看。”
七月初,北朝派军五万迎战鞑靼,主将温世昭,副将则是温长归。
而此时,距离温长归新婚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北朝与鞑靼僵持不下。
这些日子里,二房的女眷们仿佛被抽了魂般,不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甚至时不时的还会暗自落泪。距离上次大战到底过了多少日子已经没人记得了,当时的温世昭不过还是弱冠之年的少年,如今儿子都这般大了。
武将世家自古以来就讲究上阵父子兵,为的就是默契,但也因此不知多少妇人含泪守寡,北朝许多武将世家放眼望去全部都是阴盛阳衰,这是朝廷拿再多的抚恤金都不能压下去的怨恨。
而温家父子此去,更是让整个二房都有些承受不住,虽然这些年来军队的训练从未懈怠过,但当年的旧将基本上早都解甲归田了,这五万大军虽然已在京中多年,却是实打实的新兵蛋子,连人都没杀过的,不知要经历多少生死的教训才能承受鞑靼铁骑的挑战。
作为将领的温家父子,身上扛着的便是这五万人的命,还有身后北朝千千万万的百姓。
云氏也曾出身武将世家,自然是懂这些会给人带来多么大的压力,虽然这些日子里极为担心丈夫与儿子,但却从不表露出来,还是极为温柔善解人意的待着一家人,到了后头,连日来的愁绪堵在她的心口不上不下的,最终还是倒下了。
赵雪无不过是个刚进府的新妇,又哪里经历过这些,她与那人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自然甜蜜无比,直到他走了才有些失落感,但瞧见婆母晕倒的那一刻,才让她后知后觉的想到。
那个傻子是要去打仗了,而且这一去,说不好就回不来了。
自此,整个二房都笼罩在了悲伤之中,二房的太太生了心病,躺在床上呕了两口血才醒过来,但精气神大不如之前,整日里除了睡觉便是吃药,旁的事情再也做不来。二少夫人更是因此怕得不得了,除了伺候婆母,便是偷偷的哭,消瘦了许多,本来珠圆玉润的脸庞,眼见着都快凹下去了,更是愁坏了所有下人。
江枕月此时正匆匆地往松月斋的方向赶去,这些天开始她便接下了云氏手中的管家权,还要抽出空来敷衍老太太和三房,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这些日子里也只得是抽空让丫鬟们去问问赵雪无的情况,每每得到的消息都是好的,就没让她想那么多。
待瞧见赵雪无身旁的香草过来时,她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
旁边的柱子还在跟前汇报着最近铺子和庄子的收成,还有账本的核对情况,话说得又快又急,手中还不断翻着册子。这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情,二房太太这是急病,放在少夫人身上的担子极重,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才行,就算现在要去看二少夫人,但路上这会儿功夫也得利用起来。
到了松月斋的门口,江枕月这才摆了摆手让他停下,脑袋又飞快的过滤了下剩下要做的事情,待仔细吩咐好柱子和齐婆子后,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早都听见了动静,但因着基本上都是陪嫁来的,甚少人认识柱子,听着那些绕口的话好半天也没人猜出来是谁,只不过瞧见江枕月的那一刻,纷纷都停下了手中活计,个个都是眼泪汪汪的瞧着她。
“江姑娘啊不,少夫人终于来了可快瞧瞧我们家姑娘吧,自打太太病倒后她就不肯吃饭了,不知都多少天没好好睡过觉了,现如今正在屋子里哭呢,我们谁叫都不理,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请少夫人救救姑娘”
待这话说完,余下的小丫鬟们也纷纷附和着,显然是极为担心赵雪无的。
江枕月闻言更是皱起了秀眉,随后便走进了卧房里。
映入眼帘的就是那趴在桌上默默流着泪的赵雪无,就算外头的动静闹的这般大,她还是趴在那处不为所动,杏眼早就是红肿不堪,但那消瘦的胳膊让人瞧了就心头发颤。
她是没想到,原本那傻乎乎极为天真的姑娘,没几日的功夫就把自己折磨成了这样。
走向前去,才发现好友身下趴着的是副画,而画中人则是穿着戎装的温长归,威风凛凛,好生潇洒。
“很想他对不对”
“嗯”桌前的赵雪无听到这句话立马就哭的更凶了起来,又生怕泪水把下头的画浸湿,只得慌乱的擦拭着泪水,偏偏帕子又湿透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江枕月见此就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瞧见她接了,便轻声说道“若是怕画坏了,就把它放起来吧,思念和不安可不能用在它身上,一着不慎就会乱了笔墨,毁了心血。把这些情绪抛下,才能让它完好无损,不是吗”
小姑娘的话语是极为柔和的,好似真在替她宝贝这幅画一般,可这话在赵雪无的耳里,却是另一种滋味了,随后缓缓地坐了起来,可手却还在仔细摩挲着上头的人。
“月儿可我真的好想他,我好害怕。”
“怕他什么怕那威风凛凛的人回不来吗怕那副画以后真成个念想吗”江枕月也知自己这话说的是极重的,说完这话后,就连手心都出了些冷汗。
随即在好友愣神的功夫握住了她的手,“雪儿,不是那样的呀。”
“你还记不记得长归和叔父走的时候目光之坚定,信念之所向,都是在那大同府的方向,这是他们身为温家男子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些日子来,他可有过悔有过恨有过怕他从未有过对不对这也是来自温家人的傲气,自开国以来,温家将领从未真正败过不是吗哪怕就是阿檀的父亲,也不过是被奸人所害而已,你又怎么会不信,长归他不能安安全全的回来呢”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雪儿,我猜他走之前和你说的话,应当不会让你有一丝俱意才是,告诉我好不好”
待话音落下,赵雪无早已是呆愣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了,而那杏眼中的泪意却早就让她的视线有了些模糊。
思绪也一下子回到了她和那人分别的时候。
他们的分别并不像旁人那般伤感,亦或者是会说一些让对面保重的话,从头到尾都是他在逗弄着自己,两个人从松月斋一直斗嘴到府门口才停歇。
倒也不是那人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前些日子还特地做了个木弓送给了自己,说要让那把小弓箭守护着这个家,只是他好像在这种时候,就是故意逗自己闹起来才会放心。
赵雪无想到这儿,心弦轰然一下全乱了,转头便冲到了书房里,顺手就扯下了挂在墙上的木弓,仔细一瞧,那时她颇为嫌弃的带东西,上头刻着的分明就是她和那人的小像,顿时就让她泪如雨下。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瞧见她这样也都极为焦急,只不过还未等她们做出反应,就瞧见后头出来的江枕月摇了摇头。
“月儿我不该这般的,不该这般的。明明,他是念着我想着我的,却还要在临走前强装着逗我开心。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就辜负他的心意,我好像做错了他知道了肯定会怨我、骂我的”
话说到后头,赵雪无早已是泣不成声,抱着那木弓便靠在了门上,随着身子往下坠着,这份痛苦更是让她声嘶力竭般喊叫着温长归的名字,似要把这些天里压在心头的心事全都发泄出来才甘心。
而站在一旁的江枕月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直到好友再没有力气连声音都沙哑了起来,她才缓缓地走到了她身旁,随后轻轻地抱住她安抚着。
“好雪儿,莫要再哭了,嫂子教你推弓拉弦,等你学会了,我们就找他去。”
“好”这句话在赵雪无听来,就仿佛是期望一般重要,待她重重地答应了后,多日来的疲惫也在此刻涌了上来,顺着好友温柔的安抚,终于还是合上了眼睛。
江枕月直到她的呼吸越发的平稳起来,才让人把她背到卧房里歇着。
怕她这些天寝食难安留下什么病根,便打算让许大夫过来给看了后她再走。
只不过这头她还未等坐下,柱子就慌慌张张的进了门,随后连忙说道“少夫人,四房夫人旧疾复发,已经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老太太让你抓紧过去一趟。”
“这么严重可叫了大夫过来”许大夫一直都是被养在雪月斋的,平日里就算是给京城里的百姓们看病,也是柱子绕开了人送出去的,府中旁人若是有了什么不适,都是需要另叫大夫才行的。
只不过眼下四房的事虽然急,她也没想着让许大夫过去,毕竟四房能成这样,她也有份,就是没想到那毒竟如此厉害。
柱子闻言连忙答道“据说是从昨晚上就喘不上来气,断断续续的又好了,她本来身子就弱,这样一折腾就没醒过来,现在听说虽然人是活着,恐怕醒了又会这样,那群大夫无药可医,再这样折磨几天,恐怕人也就不行了。”
“我知晓了,待雪儿这头看完了我就过去,你告诉老太太,一会儿我带京中的许神医帮四房的太太治病。”
“是。”
柱子得了话后便匆匆地走了出门,留下了一屋子发懵的小丫鬟,显然是被这消息震住了。
江枕月见此倒是挑了挑眉,待许大夫来了后,屋子里她就留下了香草和海棠,只觉得人多担心的也就多,其余人就让其退了下去。
许大夫本来这个时辰应当要去京中医馆坐诊的,哪成想走到半路上就被人找了回来,心里头更是十足十的不乐意,但看见床上那消瘦的姑娘时,却紧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了怎能这样瘦,瞧着像是故意不吃饭弄的,真真是不爱惜身子啊”
说完这话后,他也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年轻人都是些不爱惜身子的,以后迟早要后悔但还是将手轻轻地搭在了赵雪无的手腕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让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江枕月见此难免心里咯噔了一下,攥着帕子的手更是有了几分紧张,“许老大夫可是瞧出来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雪儿这些日子里忧伤过度,应当只是身子弱些,是不打紧的吧”
“确实是多忧多虑成了这幅模样,按照平常来讲不是什么大事,我查她心头郁结有开解的迹象,若不然定不会睡得这么好,这虚弱一事好好调养即可。但却万万不该有孕的啊,在这时有孕,恐怕她的身子遭不住,将来若是养不好,极有可能难产,好在这才一个月,后头慢慢调理就是了。”
话音落下,屋里的几人都是一副极为震惊的模样,就连江枕月的手都有了几分颤抖。
她是万万没想到好友竟然有了身孕,虽然说这应当是喜事才是,但长归已经出征,恐怕这场大战打到明年都不一定能结束,好友这般模样想要撑到他回来,本就全靠着心里这点念想了,但要是多个孩子磋磨,这就不好说了。
眼下却让她也有了几分迷茫,这下又该如何是好
思索一番后,她才缓缓地开口问道“许老大夫可有把握雪儿她,是否能够一直平安无事之前那毒还会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毕竟生子一事十月怀胎,中间半点差池都不能有,眼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又只剩下了她在处理,要是旁的出什么差池最多丢几个银子的事情,可好友这头却是半分都不能疏忽。早前好友入府的时候,她还生怕四房又起幺蛾子,那解药就隔三差五的让好友喝着,如今想来虽然是意外的救了命,但谁知后头会不会有什么别的。
毕竟国公府还太乱了。
而她也怕好友自己撑不住。
“少夫人勿要这般担心,女子为母则刚,说不定比你想象中会好上许多,老夫也定然能保她安危。”
“如此,便拜托了。”江枕月说完这话后,也深深地行了一礼。
许大夫这话仿佛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事到如今,无论是国公府还是好友,她都要好好守着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3 15:19:5320210904 20:0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