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咬了咬唇,当做没听见这话,也不敢再接着先会儿的话跟徐弘简继续聊下去,便自顾自地跟阿芦说起话来。
怕阿芦童言无忌,说出其他让她无法招架的话,苏苏只简单问了阿芦今日都吃了些什么,有没有把药喝光。
阿芦乖乖巧巧地作答。她的小脑袋也想不来太多事,说出来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回答,最多点评一下她娘亲今日给的糖尝起来如何。
而苏苏都低着头,一句一句很有耐心地听着。
徐弘简看着这温馨可爱的一幕,心底一片柔软。
阿芦说话声音轻轻的,一字一句都带着奶声奶气的音调。苏苏听她努力又认真地回答自己的问题,眉眼都浸着笑。
徐弘简的目光落在苏苏身上,一点一滴都看得仔细。
她怀中的阿芦脸上透露着病态的苍白,看着便知是病弱的体质。苏苏的手臂环着那小小的身子,呵护雏鸟一般小心照顾着。
这份温柔使她的脸庞更为柔和。在淡淡的天光下,这般看着她,徐弘简的心中忽生静好安然之感。
阿芦从她和娘亲住的屋子走到这边,这一段对她来说已是不短的路程,才被苏苏抱到怀里时,还喘了几口气。说了一会儿话,现下已经平复了呼吸,说话也恢复了中气。
“今早的糖,姐姐喜欢吗”阿芦眨巴眨巴眼,带着期待。
苏苏把阿芦小辫子上系的发带重新绑好,一边答道“喜欢。”
阿芦小大人一般叹口气,缓缓道“姐姐疼我,上次给我的果脯很好吃。娘亲也疼我,特地给我买包糖。所以,下回换的药,再苦,我也是能喝得下的。”
苏苏抬手点了点阿芦微翘的鼻尖,满脸夸赞“阿芦最乖了。”
抬手的时候宽大的袖子往下滑了些许,露出一截玉白的腕子和浅淡的红痕。
阿芦低呼,小手把苏苏的袖子往下扒拉两下,然后就看到她手臂上的红色细绳和浅淡勒痕。
苏苏见状愣了愣。
阿芦前些日子病得厉害,韩姑娘给阿芦换了方子,阿芦病情才见好转。阿芦昨日就能吃能喝,今早天没亮就醒了。苏苏清早去帮忙时,阿芦便满心欢喜地分享有糖吃的好消息,还炫耀她刚学会如何捆扎油纸包。
那会儿药差不多快熬好了,苏苏为了给阿芦提神,便让阿芦给她演示,顺手取了一小段细绳过来。阿芦试了一会儿,果真顺利地在苏苏手腕上打出一个结实的绳结。手腕上的细绳就这样跟着苏苏过了半个早晨。
苏苏先前没注意,此时一看,那细细的绳子已经在她手腕上勒出浅粉的痕迹。
对上阿芦歉疚的眼神,苏苏连忙安抚道“不疼的。我马上取下来。”
阿芦不安地在她腿上动了动,苏苏干脆把阿芦抱起来调转了方向,让阿芦背对着自己,把手从她腋下穿过,一边稳住阿芦的身子,一边去解左手手腕上的绳结。
然而阿芦特地炫耀的这个绳结确实是非同一般的牢靠,在几个时辰的忙碌过后又紧了两分,苏苏试着去扯动,几番尝试下都没能成功。
找不准解开绳结的诀窍,加上一只手不好用力,苏苏维持着左腕向上的动作,一小会儿过后额上便出了细汗。
正一筹莫展之际,腿上坐着的阿芦往前动了动,苏苏一个激灵,连忙去搂住她的腰。
抬头时却看到阿芦双手拉扯住徐弘简的袖角。不知他是何时走到她跟前的,苏苏见着那片靛蓝色,略微顿了下,才继续往上移了移目光。
阿芦仰头看着徐弘简,片刻后慢吞吞地请求道“哥哥,帮帮她。”这话她平平淡淡地说出口,像是旁人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徐弘简没有答阿芦的话。他大概只是要从她身旁经过,出乎意料地被阿芦抓住罢了。
过了两息,苏苏缓缓低头,黛眉轻锁,又琢磨起这恼人的绳结来。
她对着光还没看个明白,就见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俯低身子,然后把手伸过来。
徐弘简手上动作很轻。指节分明的手指轻巧捏住她腕间细绳的尾端,白皙的肤色与大红色交缠在一起。
苏苏不知为何,看得有些耳热,于是悄悄地把目光撇开。
滑溜溜的袖摆坠在她小臂上,隔着衣衫,她也能感觉到这不同一般的重量。衣袖摩挲间,苏苏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是墨香混杂着宝殿中萦绕的香火气息。
苏苏在心中默数以分散心神,而片刻过后,腕上的细绳略微又紧了紧,接下来那根小绳便被他顺顺当当抽走。
苏苏低声道了声谢。
青石阶梯上有脚步声响起。青木疾步进到院中,详述了方才所办差事。
“刚押着人下山就遇上了巡视的官差,我便把事情都交代给他们。带头的人一听是在慈济寺闹事的人,很是紧张,立马派了两人把人带回去过后处置详情,会再差人知会公子。再有,方才在前面见到了静灯师父。他说,近来没什么异样,若公子想知晓其中的细节,他在前面等您。”
青木垂头回禀,一丝一毫的细节也没有遗漏。在说话时,青木好像瞧见主子手中拿了个红色的物件,一眨眼又没了,只当自己是看错了,也没放在心上。
青木回话这期间,苏苏面上热意稍缓。
听得他过后有事要忙,苏苏心安理得地找到理由先行离开。
“阿芦这会儿精神不错。她该换新药方了,我带她去韩姑娘那儿把把脉。”
说完便起身,牵着阿芦出门去了。只剩徐弘简和青木在院中。
青木眼睁睁地看着苏苏离去的背影,心中略微有些遗憾。
姑娘和主子有好几天没能见面,这才见上多久。
青木偷偷朝徐弘简投去一眼,发觉他唇边带着笑,这才放心下来。
方才那一会儿,应该聊得还不错吧。
“还愣着干什么。”
青木回过神来,不知主子是叫他做什么事,在脑中把事情都过了一遍,才呆呆地问道“我去把静灯师父请过来”
徐弘简淡淡地看他一眼,又看向那张小桌。
青木顺着他视线看去,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
姑娘住的屋子和这院子里都没多余的桌椅,这方小桌和两把椅子都是他问静灯师父取了钥匙,从旁边那间屋中搬出来的。
主子这是怕他们这一走,没人帮着姑娘收拾。想通这一节,青木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把桌椅收回去不说,还把两个茶杯拿去清洗还到原处了。
阿芦常往韩姑娘院中去,对这段路很熟。再加上阿芦此前在苏苏怀里歇够了,又出门时便恢复了力气,蹦蹦跳跳地走在苏苏前面为她带路。
李六娘起初找的大夫开药,几副用下去,阿芦的病情也只是稍有缓解。经韩姑娘看过之后,却是大有起色。
慈济寺后方借住的这些人当中,韩舒可以算是最像方外之人的那一个,闭门不出是常事。
她一出手便显得医术精湛,闲谈当中,苏苏得知她一手医术都来自于父辈传承。初出茅庐的大夫四处行走是常事,但韩舒独自住在慈济寺,从来对外事不闻不问,就透出几分怪异。若不是前些日子阿芦病得实在厉害,韩舒不忍心,出来给她诊治了,这附近住的人也是少有能看见她的时候。
走到韩舒的小院,院门半掩。阿芦探头探脑往里望了望,然后费力地提步迈进去。
“韩姐姐怎么忘记把门关上了”
苏苏跟在阿芦后面走进去。阿芦每回过来把脉都能有糖吃,因此进门后小步子啪嗒啪嗒迈得很快,几下就走到门边。
苏苏把手搭在阿芦肩上稳住她的身形,另一只手抬起,正想敲门之际,屋内响起说话的声音。
“李叔别再来了。找我也没用,你看,现在的我是何等无用。你再来多少次,我的话也是一样的。”韩舒的声音艰涩压抑,听着就感觉她好像快哭出声来。
那个叫李叔的人很是忧急,同时也饱含无奈,他痛心道“如何就是你说的那样了听叔的,跟我回去。”
屋内又陷入沉寂,但并不如先前沉默得那样久。
韩舒的声音归于冷淡,她脱口而出的,仿佛是不关自身的闲事“我没办法。做不到。我每夜闭上眼睛,想起来的都是那些孩子死前痛苦挣扎的样子。你要我怎么去做”
那个李叔还没来得及再劝,韩舒已经把门拉开,冷声道“不早了。李叔回去吧。”
门一拉开,看见屋内的情形,阿芦不安地往后缩了缩,抱紧苏苏腰侧。
李叔朝着门外站着,见门后站着的一大一小,焦灼的神情顿时滞了滞,然后眼珠一滚,又看向韩舒。
韩舒闷闷地低着头,一小会儿过后发现李叔没动,这才抬起头看见门外的苏苏二人。
韩舒眼眶泛红,唇色苍白。她偏偏头,艰涩地张了张嘴“李叔。总是要先紧着她们来。你先回去吧。”
李叔看她态度有所松动,忙不迭地点点头,但脚下没动。他继续打量着苏苏,额上皱起几道纹路,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这位小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
韩舒把苏苏和阿芦迎进来,也没再赶人。只把李叔晾在一旁长凳上坐着,扭头去给阿芦把脉问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