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暗下,平月楼的厢房中已是灯火通明,乐声阵阵,热闹非凡。
后院的一方清池边上,秦济随意地往水面上撒着鱼食,转头看侧旁立的管事,他轻笑一声“你紧张什么”
管事拉了拉嘴角,弯出个难看的笑容挂在脸上,侧首看了看平静的水面,才又低头回话“我是看这养的鱼,不懂事,公子您亲自来喂,它们竟不知过来领赏。”
秦济又往湖中扔了些,神色喜怒不明,“急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
正说着话,水面上忽然起了一圈圈涟漪,然后不知从哪块石头后面钻出数尾锦鲤。
“瞧瞧,这不就来了。”
秦济垂眸看着鱼儿抢食的场景,管事的见他看得入神,不敢出言搅扰。
又过了好一会儿,管事才听得身前那人再次出声。
“说吧。刑部那些人是摸到哪一处了,让你慌里慌张地来寻我。”
管事的额上细纹密布,有四十多岁,也是人精了。他从秦济这话里敏锐觉察出些许不满。
秦家势弱,前些年都要倚着赵家。而如今秦家出了这一位,眼看着改了势头,居然隐隐地压过常往来的赵家旁支。但终究是要靠着赵家的,谁让人家累世积蓄下这般权势威名,况且族里还有宫里头那位呢。
但这些都不是他一个无名小卒能操心的事,管事的想起用惯的得力小厮报来的消息,鬓角又冒了层细汗,垂头答道“之前的事闹得大,但有赵家老爷的人遮掩着,刑部的人暂时还揪不到深处去不知公子可听说过西临县慈孤局失火一事”
管事的越说下去,越觉得境况棘手,好险才把嘴边将说出口的“祸不单行”忍住了。
秦济在替赵家做事,又挑了善济堂的担子,对京中传闻当然有所关注,听到管事在此顿住,秦济眼皮一跳,眼角冷冷扫过去“怎么,这是哪又捅出个娄子”
管事避着秦济看来的视线,把头垂得低低的,才说“本来不该是个事,更不值当拿来同您说。只是赵家府上差了人来说,望主子您把这事料理料理。”
见秦济没有出声,管事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刑部那边只洗脱了关押在狱中那妇人的嫌疑,还没找到纵火之人。但您知道的,赵三爷生意做的远,底下人有些不干不净的,也不是用人的时候能一下子摸清的。”
“就有一个叫林平远的,跟着青州的管事跑了几年,日子久了,想跟着一块儿干回西临县办事的时候,发现妻子还活着,怕他前些年犯的事被揭露出来,发了狠心,一把火就点起来了。”
秦济脸色越来越差。
赵家和秦家手上都有药材生意。赵家仗着钱多,前些年朝中权势也盛,便把摊子铺得越大。赵三爷倚着本家的地位,贪念一年胜一年的炽热。除了广纳贤才之外,又暗地里寻了能说会道的人手,把人放在医馆里做个两三年的闲杂琐事,便发个医馆的牌子,换个地方装成大夫,或是去卖些不对症的药丸子,或是去一些注重养生修道的富贵人家高价贩卖“益寿延年”的方子。
这般做派,分明完全是当做生财之道来经营。
在慈孤局纵火的林平远,若让人抓起来用刑,受不住把前后诸事都交代出来,又是一场祸事。
“派两个手脚利落的,赶在刑部之前解决了。”
看着管事领命而去的背影,秦济神色晦暗,手一抬,那薄透瓷盘便在池边乱石上碎了个彻底。
两日后,苏苏如约而至。宋温逮住好不容易露面的雪泥,抱在怀里给苏苏瞧。
“你看这个小没良心的,不知在外面吃了谁家的饭食。我让安姑姑备在院里的东西它这些天一次也没碰过,却重了不少。”
窝在宋温怀里的雪泥嗷呜一声,像是在反驳宋温的说辞。
苏苏觉得它可爱极了,乌黑圆润的大眼睛看得人挪不开眼,坐到宋温身边好生逗弄了一会儿。
忽然想起一事,苏苏提醒道“雪泥爱往外跑,要是误食了药虫药鼠的饭团就不好了。你差人往膳房去一趟,叫他们别让雪泥进去。”
宋温倒没想过这个,连忙叫安姑姑差人去说。
等小厨房的人把点心呈上来,二人落座。雪泥又跑没影了。
宋温气得脸颊鼓鼓的“说它没良心还真没说错。先会儿跑去小厨房赖着不走,我以为它馋了,还让厨娘特意给它备了一盘。它转眼就跑了。”
苏苏忍不住笑了笑,温柔道“你不是说它只认得云寿堂到你这儿的路大概雪泥也知道上进了,跑出去熟悉方向了也说不准。”
精致小巧的盘中只放了两三块点心。多做的那些都分给院里的仆从了。即使这样,她们二人也是吃不完的,只能把或圆或方的小点心再分成几块。
宋温吃得极慢,她们聊一会儿再吃一口,小半个时辰过后,宋温仍是热情不减,咀嚼的时候像个小松鼠。
这些点心都很费工夫,苏苏一边尝着,一边在心中记下各自风味,准备过后跟紫云分享一二。
宋温到底年纪小,更为嗜甜,她见到苏苏再次端起杯子时,才反应过来苏苏可能觉得有些腻了。
想了下小厨房还备着的其他东西。唔,有甜汤,有蜜茶,好像都不大行
若饮多了茶水,晚上会睡不着的。
宋温忽然想到生辰时收到的果子酒,叫丫鬟去取了来。
果子酒是郑嬷嬷拿过来的,连她都能喝,应当无碍吧。
自宋温院中出来,天边阴云密布,雨丝细密地飘落下来。绿莺从安姑姑那儿拿了把伞,小心遮住,也只能让二人头上脸上不沾到雨水,走了一段路,裙角便湿了一截。
眼看雨势更盛,二人只好停在曲廊上暂时躲一躲。
绿莺正收着伞,便听得喵呜一声,转头一看,雪泥从角落里迈出来,绕着苏苏走了一圈,然后停在她跟前。
绿莺没近看过雪泥,这会儿一看,当真是极招人喜欢的。
雪泥背上好像有些湿湿的,大概是在某处贪玩,和他们一样被困在此处了,看起来有些可怜。
正想着待会儿回去了再去表姑娘那儿跑一趟,让安姑姑来带它回去,绿莺便看到苏苏慢慢地蹲了下来,然后朝雪泥伸出手去。但她的掌心并没摸到雪泥,只是掌心朝下停在雪泥头上。
绿莺愣了愣,怎么瞧着像是在给雪泥遮雨呢。
方才苏苏一出门,绿莺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此时想起,绿莺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姑娘是喝醉了但表姑娘那儿应当没有那等烈酒才对。
正思索着,便见雪泥自己凑上去,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苏苏手心上。
绿莺见此,才放下心来。
苏苏把雪泥抱起来,摸了摸,然后回身把雪泥放到绿莺怀中,“你先把小家伙送回去。我在这儿坐一坐,等你回来。”
雪泥在绿莺怀里也温顺得很,半点看不出闹腾爱玩的秉性,绿莺看了看雪泥,应了下来,重新撑开伞走出去。
周遭十分安静,只有雨滴打在叶片上发出的声响。
苏苏坐在长凳上,觉得有些困倦,把头靠在圆柱上。本来还振作精神看着绿莺离去的方向等她回来,但没一会儿,眼皮就合上了。
徐弘简步入曲廊,看到的就是小脸绯红,用手垫头倚靠在漆黑木柱上的她。
徐弘简回府后往宋温院中去寻人,但迟了一步。他到时,安姑姑正着人收拣杯盘,徐弘简一眼就瞧见桌上那个白玉瓷壶。那是几月前宋温生辰时,他送与她的。
沿着回朝宁院的路一路走来,半道上遇见了抱着雪泥的绿莺。绿莺见着他惊了一惊,才告诉他,苏苏在此处歇着。
徐弘简行至苏苏跟前,垂眸就见她粉唇微抿,双眸紧闭的模样。一眼晃过去,就像是睡着了。
她裙角浸湿,衣料颜色变深了一些。发髻也松了,两缕发丝垂落下来,贴在她白润的脸颊上,平白生了稚气。
雪泥看着狼狈,而她瞧着也有些可怜。
外面风大雨大,若将她抱回去,也免不了要淋些雨。雨幕中吹来的风湿润寒凉,徐弘简打算先把她叫醒,以免着凉。刚伸出手去,小姑娘便睁开了眼。
苏苏莹白的肌肤微微泛红,耳垂像熟透的石榴籽一般莹透。她有些迷糊,眨眨眼才认出眼前立的是何人。
片刻后,苏苏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小声道“我只喝了一点。”
见徐弘简没斥责她,苏苏大了胆子,口齿不清地问他“你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过后几天还忙吗”
说着便委屈地蹙了秀眉,抬手揪住他袖口“你都,不想见我。”
服药后的症状今日才减轻,徐弘简见她这般,安抚道“再等我几个月。一切就结束了。”
苏苏醉意上头,分辨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字字入耳,感觉到他仿似做了什么回应,心里的不解和委屈也就散了。
握住他的手,借了一把力,苏苏从长凳上站起来,但她又醉又困的,脚下没立稳,一下子撞到徐弘简胸膛上。
徐弘简小心地将她揽住。
“多谢公子。”苏苏从他胸前抬起头,费力地睁大眼看向他,喃喃道,“好像,比前几天瘦了些。”
一边说,一边抬手想摸摸他的脸。但抬起胳膊实在费劲,苏苏最终只在他脖颈上点了点。
她失了力气,此时是靠在他身上的。于是便看到,她指尖落下的地方一瞬间由白到红。脑中不清不楚的,苏苏觉得自己大概惹了祸,试探地又把手伸向那处。
眼中带着探究,柔软指腹在那处轻轻地抚了抚。苏苏小声问他“不疼吧。”
徐弘简环着她的腰,任她胡作非为。听她这一问,徐弘简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有立即答她。
苏苏又道“若弄疼你了。我给你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