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浓心中一沉, 扫了一眼这屋子整整齐齐的十几具棺材,若这具是顾行宴祖父,那剩下的
“其他几具, 也都是顾家人, 我的叔叔,婶婶,堂兄, 堂姐,还有我的父亲。”
虽然猜到了,沈砚浓心中还是染上了一层阴翳。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埋在那吗”她试探的问到。
“本来不知道, 但是我看到了这个”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方帕子, 递给沈砚浓。
她接过小心的打开,里面是薄薄的一张纸,纸张应该是保存了很长的时间了,就薄薄的一层, 随时感觉会变成灰。
那上面还有字迹, 墨迹已经很浅了, 不仔细看都认不太清楚。
她靠近烛火仔细辨认, 只看到抬头心就悬了起来, 越往下看越是心惊。
不曾谋面的有缘人:
若你发现这封信,就代表你已经发现了我亲人的尸骨, 此处乃深宫内苑, 不敢奢求你能让他们身葬祖坟, 但恳请你替我给他们做一场法事, 让他们灵魂得以安息。
吾名顾沅,太傅顾青平幺女,顾氏罪人。
我不知道你找到他们的时候还知不知道顾氏, 但她曾经是大盛的骄傲,大盛繁华的证明,可惜繁华落尽,顾氏的覆灭成为必然,而造成这个必然的人,是我。
我与景和十八年遇到长陵,十九年奉旨入宫,二十一年长陵死讯传入京都,吾心死于同时,二十三年,莫临发现吾服用红汤,丧心病狂,以父兄前程相逼,吾无奈屈服。
莫家人冷血无情,轻诺无信,狡诈多端,莫临表面放弃对付顾氏,背地却放任成王和张家人勾结,阴谋陷害顾氏谋反,莫临不辨是非,不明黑白,不经查明,不给顾氏辩解的机会,将顾氏全族屠杀殆尽,妄为君上
之后为防吾自戕,竟让人敛了吾亲人的遗体,埋入云冠宫内,是以告诫吾。
然,吾生于顾氏,顾氏子女不畏强权,绝不受任何胁迫,亲人已死,爱人已亡,吾活着无用,愿赴黄泉以赎今生罪孽。
今生如此,来生愿不再遇莫家人,不做女子,生作男儿,远离庙堂高阁,逍遥天地间。
吾留此书信,只因不忍亲人黄土枯骨,冤屈难明,世间之事,斗转星移,转瞬即逝,百年后,世间之人恐早已忘记顾氏一族,然顾氏冤魂记得,吾相信,世间事总有真相大白一日
顾沅敬上
看完了,沈砚浓怔在了原地,书信并不长,短短几百字,几页纸张,却字字泣血。
那位素未谋面的顾贵妃,此刻却好似鲜活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说出当年那不为人知的故事。
莫临是太宗名讳,成王应该是指先帝,若这封书信上所写内容是真的,那当年的顾氏案,背后可真的是个巨大的阴谋,一个谋反案,背后竟然牵扯到了两位君王,两位君主亲自下场,只为陷害自己的臣子,简直闻所未闻
还有这十几具骸骨,竟然是太宗让人埋到云冠宫的,只为了胁迫自己的妃子,这竟然是天下臣民口中的仁义之君所做出来的事情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顾行宴,她一个外人看了这封信都心惊不已,他身为当事人,看到这个,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顾行宴看到了她忧心的目光,微微勾了勾唇,示意自己无事。
江言在一旁等的着急,一直去瞄她手中那封信,沈砚浓问顾行宴的意思,顾行宴点头之后,她才把手中的信交给了江言。
江言拿了信迫不及待的去灯下翻看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过了好久才抬起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恐。
“这这这这是真的吗”
他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实在是这书信上写的东西,太超出他的想象了,他不曾见过太宗,可那算起来,毕竟是他的外曾祖父,从父母的谈话中也是常有听闻,听的最多的就是他的仁义,睿智,于朝事上的果断,唯一的忌讳可能就是关于那位顾贵妃的。
只听闻那位顾贵妃长的倾国倾城,一见面就把太宗的魂都勾走了,盯着前朝后宫的压力,力排众议纳了她入宫,一入宫就是贵妃之位,一入宫便是独宠后宫,听闻宫中但凡有好的东西,第一时间都被送到了那云冠宫里,有些连甘露殿都没有。
若不是当初太宗皇后还在,生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且顾氏入宫五年无所出,可能顾氏早就成了太宗的皇后了。
他当时只觉得他们太夸张了,不过一女子而已,太宗如此明君,如何会做此等枉顾天下,贪恋美色之事。
如今看来,似乎他们说的都是谦虚了的,太宗这分明是疯魔了
这冲击实在太大了,江言一向被人夸是遇事冷静,老沉持重,可这会也实在反应不过来。还是沈砚浓把她喊回神了。
“江言,明日一早,马上让仵作来这里查验,我会亲自在此处守着,等他们结果一出来,我要第一时间看到。”
“是”
江言走了,沈砚浓走到顾行宴跟前,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顾行宴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亲人的遗骨,当初他在云冠宫中,无意间看到那特殊的六指的时候,整个人就跟受了雷击一样,又在那些破烂布袋里面发现了那封书信,当时只恨太宗和先帝死的太早了,不然就算豁出去这条性命,他也要手刃了皇家那些畜生
他现在的太傅府是新建的,他把亲人的尸骨带回来之后,不愿意将他们放在那,那不是他们熟悉的地方,所以带他们回了顾氏老宅,在这熟悉的地方,停放在顾氏祠堂里,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得到片刻的安息。
他并不常来这里看他们,他不敢,他害怕,这里是顾氏老宅,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五年都在这里度过,他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梦到自己回到这老宅子里,父母兄弟皆在,他顽劣不肯读书,母亲抓了他回来,父亲把他按在祠堂里行家法,祖父心疼他,每每都匆匆赶来,指着父亲就是一顿骂,母亲就在旁边看戏。
这样的场景在他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可每次梦的最后,身边那些美好就跟光影一样,突然就消失了,他每每醒来,都是满头满身的大汗,然后再也不能入眠。
这是第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这里,沈砚浓牵着她的那只手,明明那么娇弱,却像是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从手掌心传到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僵了的身子被温暖包围,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他突然俯下身,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紧紧的按在怀里,抱的太紧,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砚浓快喘不过气了,但是她没出声,只是反手抱住了面前高大的人。
他在她心中一向是无坚不摧的,第一次这么软弱,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她怀里,这样的他,分外让她怜惜。
顾行宴抱了不知好久,久到沈砚浓手足都麻了他才放开,那天晚上他们没有离开,顾行宴牵着她的手,带她走遍了宅子里的每个角落,一边走,一边和他讲他曾经在哪个角落里抓过蝈蝈,在哪个池塘里捉过鱼,在何处读书,何处就寝,即使过去了二十几年,他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沈砚浓全程握着他的手没松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陪伴在他身边。
第二天一早,江言就带着仵作到了,沈砚浓看她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好,也是,知道了那样的事情,能睡得着才怪。
之所以让仵作过来,第一是必须要确认他们的身份,即使顾行宴坚定自己的想法,确定这里是顾氏亲眷,可是毕竟要官方的东西才有说服力。
第二就是因为,当初太宗派人灭顾氏满门,事后对天下人却说是顾氏企图叛逃,因反抗才被杀,他们如今就要查一下,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江言估计也着急,把大理寺所有的仵作都找来了,验了一遍还不算,怕有遗漏,要全部验过两遍才算数。
顾行宴毕竟还在禁足之中,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不合适,所以天一亮,看到江言他们快到了,他就离开了。
沈砚浓虽说全程戴着帽子,可但凡有点脑子的,凭着江言对她恭敬的模样都能猜到她的身份,只是无人敢点破。
有江言和沈砚浓两人亲自在这里盯着,没人敢怠慢,不过大半天,尸检记录就整理好了送到了两人的手里。
尸体白骨化严重,想要查验身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只能透过一些细节和尸骨做对比,好在如顾行宴所说,很多地方都对上了,虽然不能板上钉钉,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还有死因,真是感谢太宗当初派了自己的刺杀队前去,那些人下手干净利落,刀刀深可见骨,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还能看到痕迹。
全部都是一刀毙命,不要说逃命和反抗,这些人只怕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丢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