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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小轩窗首唱幽灵传
    已是华灯初上,今夜的酒庄不知为何如此热闹,门口新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小轩窗首唱幽灵传”。

    冥君背着我随人流涌入,挑空的大堂里挤满了人。

    中间鼓台四周摆放着临时座椅,鼓台与二楼等高,正上方垂下透锦薄纱,从二楼的三个方向延伸出三条通道与鼓台相连,通道皆以织锦铺地,白色花瓣撒于其上,华丽间点缀着清冷。

    整个酒楼焕然一新,比我初来那日精妙许多。

    莫不是,今晚这里有好戏上演

    “为了看这一场,花了我半月的俸禄。”陆续涌入的客人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小轩窗三月才唱一回,花多少都值了。”

    “我这是第一回听小轩窗的戏,都说听过一次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听第二次。”

    “梨花戏乃是小轩窗独创的新戏种,比那些陈曲滥调好听多了。”

    “可知今日所唱幽灵传讲的是什么故事”

    “我听说是前朝大才子姬舒夜与一个弹琴幽灵之间的故事。”

    “别说了,讲出来就不好看了。”

    冥君似乎对众人口中的幽灵传颇感兴趣,背着我找了一处正对鼓台的绝佳位置坐下,一转头才发现身边正坐着染霁云。这位王爷还真是活得潇洒,昔川君正在神河府埋头苦干,日理万机,他倒好,闲居此处迷花恋酒,逍遥快活。

    “小沐王爷,夫人来了”嘈杂的人声中传来方敬的声音。

    方老板领着适才在门口差点儿被我害了性命的老妇人缓步走来,染霁云慌忙起身行礼。

    “这位就是我常与你说起的芙蓉庄童夫人。”方敬道。

    “久仰久仰,夫人远道而来,还为小轩窗置了这幽灵传的首场,霁云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啊。”

    童夫人点头回礼却并未言语。三人落座时,我和冥君刚刚选好的座位就被占了。虽然凡人看不见我们,但总不能坐人家身上吧。

    放眼望去,二楼三楼四楼五楼的栏杆处皆站满了人,看这满场的热闹景象,也不像是能有空位的样子。实在没地方坐,神只能飞上鼓台前面的两架吊灯,能将场上一切尽收眼底,这才是最好的位置嘛。

    片刻之后,半场灯光熄灭,鼓台上烛火燃起,好戏便也开始了。

    悠扬的前曲奏起,一双玉足轻踏花瓣,从我面前中间那条花路上缓步而来。台上点烛火的戏女皆从两侧花路离开。那款款身姿行至鼓台中央,没有亮相,没有开嗓,手持一盏梨花酒,落座于台上的古琴之后,纤长的手指在那琴弦上轻轻一拨,浅饮美酒,伴音响来,吊起一句“姬郎归隐,憩于月华亭”这嗓音当真如梨花踏雨一般清音绕梁。台上这位定是人们口中传诵的名角儿小轩窗了。

    “琴音自鸣,四顾无人无影无踪兮。我以琴和之,何方灵童,竟于此戏弄于我”小轩窗娓娓唱来。

    鼓台上方垂吊的锦纱随风飘摆,恍然间人影绰约,摇曳其上,似与小轩窗对戏呼应。台下观众皆看到了人影,备感新奇抬眼观望。

    第一律唱罢,观众席上掌声雷鸣,映于锦纱之上若隐若现的人影正是曲中暗藏的第二个人物不知何来何往的幽灵。

    从未见过这样的戏演,人们的兴趣攀升至极点,不乏有那好奇之人暗中寻找纱中人影的来处。

    接下来五律,曲曲悠扬,却又各自不同。我听到兴奋之处,竟不知不觉从灯上下来,行到那台中央,安然坐于小轩窗身侧。心中暗想,台下许多观众花了大价钱买票入场,却不及我这位置听得真切,看得自在。

    但瞧眼前人,妆粉遮面掩不住那眉扫春山,眸横秋水,天生一种风流态,便是丹青画不真。

    曲中,灵童与弹琴的姬郎夜夜以琴相会,互诉心声,及至第七夜。

    “不知今夜此法,能否与灵童一见。”小轩窗一句念白,情深切切。

    “能啊”我竟把自己当成曲中幽灵,应声答了一句。

    小轩窗拾起眼前的烛台,倾手将一滴烛油淋至琴弦,随后起身离席,侧立旁边。那纱中人影向下移动,上方锦纱轰然间下落,纱底沉于鼓台之上,正正好好垂在我面前。我与那人影同时抬起双臂,架于琴上。我固然是不会弹琴的,但此情此景,又有几人能抑住心中律动,不会弹装装样子总是会的。

    小轩窗在一侧唱道“红烛油,没琴弦,但叫幽灵现真身。”观众听得此处了然,屏住气息等着灵童现身。

    琴音既起,几弦单音撩拨着在场每位观客的心弦。前曲过后便是一阵狂弦,如诉如泣,如风如雨般倾然而落,伴着小轩窗变幻无形的唱腔,第七曲奏到高潮之时,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咙,期盼着幽灵现身。

    此时的我竟一眼憋见旁边余下的半盏梨花酒,美酒我自是不会放过,就在那人影手指触碰到烛油之时,我饮尽了盏中酒气。

    琴音戛然而止,台下掌声轰然,观众皆纷纷起身鼓掌喝彩,此时,所有人把目光投注在我一人身上。

    我隔着锦纱望向小轩窗那双细长的瑞凤明眸,见他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笑意,我确定,神当众现身了

    “郎竟似这般少年模样,和颜善面,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转侧绮靡,顾盼便妍”

    小轩窗接下来的唱词我已听不仔细,只道是被人猛拉一把,风一般逃出花朝酒庄,那些痴迷的观众皆朝我飞走的方向久久凝视。

    冥君把我带出来的时候,我还在微熏中回味着方才那一曲幽灵传,妙人妙音再加上半盏酒盛不尽的故事。

    前朝,因东秦王暴政,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姬舒夜,辞官归隐卢陵山。一日他夜宿月华亭,梦遇一幽灵,幽灵以姬郎的琴与之对话。次日清晨幽灵不见,姬舒夜为寻究竟连续七夜在原地等候幽灵,幽灵皆如期现身。第七夜,姬郎以民间秘法,将琴弦涂以红烛蜡油,幽灵抚琴之时,顿显原形。幽灵吓得怆惶而逃。

    想想方才我在台上现身,慌不择路的场面,倒真是与这幽灵传十分应景。七曲音律,七种情绪,绵长,灵动,欢舞,泣诉,激进,沸腾,寂灭,诉尽了凡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一段心境。台下亦有那多情女子,竟听得伤情泪流。最后一律的骤断,当真是寂灭,就像临终之人无论有多少不舍,无论怎样挣扎,终抵不过冥王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酒醒之后,我又恢复了孩童模样,至此,我终于知道人间的酒不但能令我瞬间长大,还可让我显露真身。难怪那日在雅间之时,郁晚空就好似看见我一般。

    “冥君,我长大的样子可好看”

    “冥君,我当真不知喝酒便会现身。”

    “冥君,以后我再不随便喝酒了。”

    我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路上缠着不语的冥君,冥君却一直陷在沉思里,迈着僵硬的脚步。驻足之时,已回到了忘川阁。

    昔川君还未归来,我与冥君便坐在水中的梅树下。

    “冥君,你为何好像有心事一般”

    隔了半晌,冥君才开口说道,“方才听那七律琴音,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寂乐吗”我只知寂乐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也正是因为他的不辞而别,才有我欢期接班,陪伴冥君。

    “之前只听上山余念讲过前朝的一则故事,故事中的人像极了寂乐。下山前还想着去哪里寻一寻他,若他在人世受苦,便带他回沉梦痴绝处,继续当差。”冥君淡淡的讲着,“没想到,今日听到这幽灵传七律琴音恰是被人改过的悦梁止息。”

    听到此处,我真真是惊得无言以对,冥王勾魂曲悦梁止息竟被改过变成了人间的唱曲儿神只想说这人还有什么是不能改不能仿的。然而,冥君所想定是与我不同,好歹寂乐在沉梦痴绝处整整呆了三千年,勾魂曲也是冥君所教,寂乐下山之后,此曲再无人弹起。如今在这人间,冥君闻得此曲,心中必然思潮腾涌,感慨万端。

    “此曲除了我和寂乐,再无第三人知晓,莫不是真如戏中所唱,寂乐当年化作幽灵将这音律传与了凡人”冥君说着仿佛想起什么,飞身便走。

    “你去哪儿啊等等我”紧追之下终于赶上了冥君。

    回到花朝酒庄,已是曲终人散,人们络绎不绝从酒庄内走出,所谈所论还停留在戏文之上。

    “听说还有下半场。”

    “下半场讲的是什么”

    “自然是这现身的幽灵与姬郎之间的爱恨纠缠了。”

    “方才那一出当真是绝妙啊弦止曲息,幽灵现身真是令人回味啊。”

    “你可知那现身之人是哪里来的名角儿以前倒是从未见过。”

    名角儿哈哈,一夜之间,我竟被传诵为名角儿,这可真是神来人间所经所历最奇妙的事情了。

    进入酒庄,冥君开始挨个雅间寻找。

    “你是不是要找小轩窗问那下半场讲的是什么”

    我正问言,冥君在一间房外止住脚步,顺着门缝看向里面,小轩窗和染霁云站在一侧,对面是方敬和童夫人。

    “今晚场上的锦纱布置皆是童夫人捐赞。”染霁云道。

    小轩窗一言未发,只轻轻点头便转身去了内间。

    那个童夫人两眼放光盯着小轩窗的背影,一刻都不舍得移开。

    “夫人莫怪,他怕是今夜唱得累了,明日,明日,我定摆上酒席让小轩窗坐陪。”染霁云打着圆场,送方敬和童夫人离开。

    方才在席间未得仔细观瞧,这个童夫人都快有七十岁的年纪了,怎么着,想老花啃嫩草啊,还要小轩窗坐陪,呸真是个不要脸的老太婆方才那一匾怎么没要了你老命

    也不知我哪里生出来的嗔恨之心,反正就是看这老太婆极不顺眼,便在心里骂了两句。

    屋子里清静了,我和冥君来到内间,小轩窗脸上的油彩已卸去大半,定睛看时,我当真当真被吓得惊神

    小轩窗便是,郁晚空

    难怪我听这曼妙之音似曾相识呢,原来竟然是他

    虽然这个郁晚空一副清冷孤傲的姿态,可架不住神就是喜欢呢。而方才那个童夫人,却不知为何见即生厌。难怪大叶常说人间凡事讲究一个缘份,有缘之人,相见便是欢喜。

    我正偷看良人,暗中傻乐,被冥君狠戳了一下。

    “你去问他下半场讲的是什么故事”

    “啊为什么是我去问”

    “你想让本君吓死他呀”

    “哦,对啊,你就算不现身,只说句话也是够吓人了。”

    我和冥君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儿,却早把小轩窗听得懂上方语的事抛在了脑后。

    未等前去发问,我们两个下山的神就被小轩窗一句话噎了回去,“欲知下半场,三月之后再来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