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昔川君派人请了杏林院大司医莫同夗,来给郁大人诊治那条不会动的胳膊。
这老头儿来来回回摸了半天脉,我就不信你能摸得着,灵身胳膊断了,就你们凡人那些手段根本没用,扎多少针都没用。
嗯扎针不会扎到我吧。
只见那个大司医手里捏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针,针尖上裹着酒气。他扶起郁大人的右手,将其扎进肉里。
往手上扎我的娘啊,我不就在他手上吗
一针入手,大司医又抬起郁晚空的左手,另一根银晃晃的长针便冲我而来。
这是什么情况要扎我吗
冥君啊冥君,你说你把我封在哪儿不好,非找个凡人治病首选的合谷穴。
哎呀还等什么,跑吧总不能坐等挨扎呀
我倒吸一口酒气,反正在这胎身里喝酒又现不了身,先走一步啦
想出去是不可能了,倒可以沿着血脉一路飞奔。
那扎进来的针尖散射出一股暖流,追袭着我的屁股。
嚯跑的还挺快
不过,要同本神比腿脚,你还差得远呢。
沿着胳膊一路向上,拐了个弯儿出现几条岔路。往哪儿跑呢嗯,心轮里一定安全,这白胡子老头儿总不致于把针扎进心里。
于是,我毫不犹豫跳进了郁晚空的心轮。
冥君说,世间生灵皆有心轮,只不过大小深浅各有不同。
心轮是存放记忆的地方,就像一座很大的宫殿,被每一世的心门隔开。最浅表之处是离你最近那一世的记忆,走得深入便能看见往世种种。
在一段生命旅途中,会有许多重要或不重要的过往,那些印象深刻的经历会占据心轮的主要位置,逐渐吞噬掉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这便是人们以为的遗忘。
身在凡尘,难免会惹上些恩怨情仇。比如前世我杀了你,下一世我又做了你的父母,你若深知每一世过往,又该如何自处
于是,冥君便在凡人的心轮中加了锁咒,只要身在人间,便只能记得今生今世,所有的前尘往事都被锁在心轮深处。唯有死后上山轮回时,心轮之锁才会打开。因此凡人也只有在悦梁山上,才能记起前世过往的一切。
这样做便是为了避免争端,同时减少世人活着的痛苦。
行走在郁晚空的心轮中,我看见了他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这样的好命当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郁家在郪国算得上是头一等的名门旺族。历史上出过十位王后,二十三位御座,以及其他大小首官百十余位。郁家的女儿生下来就是要嫁给国王的,而郁家的男儿生下来便要竞做三府首官。
当然,荣誉越高,家规越严。郁晚空出生在这样一个制度森严的家族,一方面成就了他在官场的地位,另一方面也限制了他的个人喜好与才华。
像其他孩子一样,郁晚空五岁进入郪国最大的学府鸿卢寺学习。
即便只有五岁,他也敢做出违逆家族期许的事来,把原本父亲为他选报的礼神殿改成了通文殿。
鸿卢寺三殿的选择皆是在入寺之前完成,一旦入寺便不可更改。三殿之选直接决定出寺后的为官方向,在通文殿修习的学子此生都不再有机会进入神河府,而只能在云间府为官。
郁晚空生来就通晓上方语,这让父亲郁清在他身上集聚了很高的期许。甚至可以说,郁清盼着郁家不仅仅能再出现王后御座这样的人物,而是再出一位百年圣人,像开国上尊一样流芳千古的大人物。
鸿卢寺的一般学子皆是五岁入寺,十九岁出寺,郁晚空这样的脑子当然不是一般学子,他十二岁就已经修满了寺中学业。
按常理,他应该回到京城,在父亲的安排下先进入云间府做个文官,然后待到御选之年,再一举夺下御座之位。可是,这家伙根本不可能按照常理做事。
十二岁那年,他让时任监寺一职的圣王染沛,也就是昔川君的王叔,把他学满的事悄悄瞒下,自己则化名余阳偷偷去了幻音坊,拜在宗主红石娘子门下,学起了郁家家规中绝对禁止的戏曲。
这样的忤逆之事,最后被郁清知晓,自然少不了一顿痛打。
“我们郁家为何出了你这么个逆子天底下那么多行当,你学点儿什么不好偷跑去学戏,你这是要毁了我郁家世代清白吗说以后还唱不唱了说”
郁清这老家伙也真够狠辣,一下手就是五十几鞭。可怜郁晚空亲娘死得早,身边也没个人能护他疼他。最后,还是昔川君搬来了母后也就是郁清的姐姐郁欣,这才从鞭子底下救出皮开肉绽的郁家逆子。
难怪染霁云都说,小轩窗唱戏的事要是让郁老头儿知道,他身为帮凶都能被打断腿。
在郁轩鸿卢寺和幻音坊的记忆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当属他在幻音坊舞乐大会上夺魁一事。这个舞乐大会具体什么规则我在记忆里断断续续也看不太懂,但郁轩当时站在三尺玲珑台上一步一唱,一唱三叹的那首离欢歌我是听得真切,也听得仔细。
江山犹唱离欢歌,生生梦,世世酣,只怕难得一寸安。春隐暖,秋月寒,看过锦绣花繁,理过情谊绵绵。独留这一席人间,挨得过空骨难眠,却挨不过岁月长慢
这首歌就是两百多年前,我被送入祭火之时,有人在我耳边清唱的那首。后来,也是因为听到南殿传来同样的歌声,我才偷吃了梦参,瞬间暴长成现在这样。
但两次听闻,我都没有看到是谁在唱,也不知道唱歌之人在为谁而唱。只是每次听到此曲都会莫名的感伤,就仿佛泪水浸没心轮,世间所有的离合悲欢都在我心中演绎一般。
我翻遍了郁轩在幻音坊的所有记忆,却并没有找到是谁教会他学唱此曲。
难道是他生来就会如果真是与生俱来,那便一定是前世之因。
为了找到真相,我决定打开他的心轮之锁,去前世的记忆里一探究竟。我转动手中的万念归元扇,念起了打开锁咒的法诀。
入得三寸心,方知前世情。咒法既起,灵扇旋转,心轮开启
嗯,好像,开了
郁轩前世,同样的骄傲舒狂,同样的潇洒恣意,同样是为了心中所想无畏无惧,这不一般的人儿啊无论哪一世都会活得不同凡响。
临江码头,千帆过尽,纵横巷道,落道之巅,冷沦放的伫立与经过永远是锦城最光艳的一道风景。
芙蓉宗主冷沦放,字兰屏,他的一生无论从哪里说起,皆是荣耀夺目,是那个年代唱诵在世人口中的传奇。
那是郪历一六三年,弱冠之年的冷沦放从芙蓉庄老宗主冷沦清风手中接过衣钵,正式成为芙蓉庄第七代宗主。
若说芙蓉庄,就不得不先说云间府下属的藏零院。
在郪国,除了鸿卢寺是国家直属学府以外,还有另外两处学府由云间府管辖,医药学府杏林院和各式偏门技艺的总府藏零院。
在鸿卢寺,学子们只能学到治国理政之法,学满出寺之后亦是进入三府为官,这条路走的就是官道,也是郪国百姓心中最光明最有前途的一条人生道路。
但学子中未能通过考核,学满出寺,最后无法入府为官者则需要另谋出路,杏林院和藏零院便成了这些落榜学子的次位之选。
杏林院当然是优于藏零院的首选。自从两百年前那场差点儿断送了郪江府命脉的瘟疫过后,郪国对医药学术便极为重视。能够进入杏林院修习并留下来做个医师,不仅受人尊敬,还可以按资质领取官俸,也算得上半个官员。这样的医官身份虽不及三府官员,但终归是高人一等。
在三大学府中,藏零院地位最低,规模却是最大。它遍布于郪国各大重要城镇,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囊括了诸如书画,陶瓷,锻造,织绣,印刷,造纸,雕刻,戏曲等各行各业。
其实,藏零院不过是一个统称,各门各家在当地还是延用自己的名字。比如,传授戏曲的幻音坊,教授书画的不往山房。
最早时候,这些技派都是各自为家,自谋生路,由一个老师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自己的弟子,有的门派祖师可以追溯到前朝甚至更久。但这样小范围的单一传承即便能躲过天下霍乱,仍是会因为各种原因中断,导致一门技艺彻底失传。
后来,为了更好的发扬和保留那些优秀的传统技艺,国家便在每一种技艺的发祥地兴建了不同规模,风情各异的学府。比如,位于掖城的武器锻造府湛炉坊,位于郊白城的陶瓷学府清瓦窑,当然,也包括位于锦城的织锦技府芙蓉庄。
为了便于统一管理,云间府在其下设置了专司机构,将这些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杂门学府归于一处,统称为藏零院。
虽然学府的主事官员和高级技师可以领取官俸,但其余从业之人皆是无俸无薪,需要自谋生计,并且,几乎每一门技艺想要有所建树都需要用一生时间潜心修学,这样艰辛的路又有几个人愿意走且能走得下去呢。
“人生莫入藏零院,吃苦受累没人瞧”,这一句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俗语,直接体现了藏零院在百姓心中的位置,也道尽了从业之人的艰辛苦楚。
因此,在父母心中回家务农或是从业经商,都好过在藏零院里耗尽半生时光。
然而,越不被看好的事物,越有许多人想去尝试。尤其是在吃喝不愁,天下无忧之时,偷偷去藏零院拜师学艺成为郪国官宦子弟争相追捧的热潮。
郁晚空当时学满去了幻音坊,昔川君则是去了不往山房学习书画,就连那个满脑子酒肉吃食的染胖子也不例外,在鸿卢寺混迹多年学业还未修满,也偷偷离寺去了毕歇城的堂前宴,拜在张十八门下钻习厨艺。
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学好偏门一技对于有些人来说也是一种成就。
正如染霁云,天生懒惰好吃,让他为王为官皆不可能,与其在家游手好闲,倒不如掌握一门手艺,还可以发挥己长。染胖子当然没有白学,从堂前宴学满回京之后,便挑起了国家御宴的重任。
这也算得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取长补短,方能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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