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烈阳军士一路上至天渡峰顶,我们又回到了朝天台。
“圣王怎么约我到这里来”
“昨天晚上圣王就在朝天塔呆了一夜,静心凝思斟酌这诏文该如何措辞。”
哈哈,看来染沛确实是被我和冥君吓着了,一整夜不睡,这勤快劲儿倒是和昔川君比肩了。
朝天台是前朝东秦国留存下来的古祭坛,三九开法门处是朝天台祭桩之顶,因此我才会向前两步便从高处摔了下来。
彼时忙乱,未曾仔细打量这座祭台。如今再次经过,怎么看都十分眼熟,这不是三圣宫壁画上我献祭的地方吗
不会真是吧,上个月听拾得旧梦讲起上尊确实提过此地,天渡峰顶就是我入火之地,那不就是这里吗
天渡峰是卢溪山域群山中的最高峰,严格来说它不是一座而是并行的两座山峰,双峰之间是断开的山崖,从上向下看去,峰顶平坦,像两个巨人的脚印踏在了山巅之上。
西侧峰顶于前朝东秦历二零五年开始修建祭祀所用朝天台,历时三年修建完成。
传说,当年郪江府从北方荒漠中偶得一块长达七丈的巨木,木身似铁,坚硬光亮,遇火不焚,被视为神木。
于是,年仅二十二岁任职于前朝郪江府的大祭祀郪上便命人将其运送到天渡峰,立木为祭,主持修建了朝天台,并为此木取名桐凰神木。
后来,东秦国于二一二年灭国。五年之后,上尊重立郪国,于郪历二十一年开始在东侧峰顶修建朝天塔。
只可惜历时二十一年才峻工的朝天塔却不知为何招来一场天火,导致整个天渡峰被烧得一干二净,几年之内皆是寸草不生。朝天台亦有损毁,但那根祭桩神木不但未受大火影响,反而是越发光亮。
郪历四十九年,天渡峰休养生息之后,当年即位的染政王下令修缮朝天台,重建朝天塔。同时,为了方便两侧峰顶通行,聪明的凡人还在双峰之间修建了一座天桥,名为朝天桥,如此便省去下山折返的许多工夫。
只是这名字起得过于简单,三个不同的建筑都用同一个名字,也真是够懒的。
过了朝天桥,百十来步就来到塔前。
我再次被凡人的智慧所震惊,高约二十丈的塔身,塔尖直插云间,远看像极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巍然屹立于山巅。这样恢弘的建筑即便冥君使用灵力打造也至少需要几十年时间,更何况建塔所需石砖木瓦全都是一点点从山下运上来的,之后再拼接组装建成这通天巨塔,其间的辛苦劳累也许只有那些筑匠们能够切身体会吧。
置身塔门之下,抬头可见四字匾额“十方朝天”,据说,这是由上尊在朝天塔落成之时亲笔所题,那一年他已是九十四岁高龄。
走进塔中,朝天塔的内部构造与京城神河府的石雕楼颇为相似,塔内中空,沿塔壁建有十八层平台,楼梯盘旋而上。粗略估算,这座十八层的巨塔同时容纳上万人不成问题。
与石雕楼的法座不同,塔中央的柱台上盘坐着一尊雕像。并不像三圣宫里的神像那样高大恢宏,这尊塑像也就与盘坐的人身等高,在这空荡荡的高塔里显得更加渺小。
听闻,这是上尊的坐化真身,并非塑像。也就难怪,一座如此气派的巨塔里会放一尊这么小的供像。不过,上尊确非凡人,一般人死后胎身定会腐烂,而这位大叔坐化的胎身却跟铜铁一样,光光亮亮。难怪两百多年过去,郪国百姓还如此尊重这位开国圣人。
听过拾得旧梦讲述人间三圣的故事后,我对大祭司郪上的印象便有了改观。历经东秦祸乱,天下平定之后,他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在全国各地为我修建福神殿,为我塑像立位,以示供奉,让子孙后代永记入火婴孩的献祭之恩。
这份人情本神记住了,送我上山的故人,也不知你死后去了哪里,怎么未曾在悦梁山上见到你呢但愿以后有缘再见。
我们到了朝天塔,却不见染沛的影子。昔川君在上尊像前落坐等候圣王,一夜没睡该合眼休息一下了。我呢,自然是要好好在这塔里逛一逛。
于是,抽身从斩灵剑中出来,我跳,跳,跳,跳上了朝天塔的第十层。从高处看去,昔川君已经变成了小甲虫那么大。我继续向上跳,嗯塔顶正下方怎么还吊着一个大金球呀
哈哈,荡球球如何
嗖的一下,我跳到圆球之上,抓着吊绳在空中摇晃起来。被我骑在屁股下面的圆球是由纯金打造,上面雕刻着祥云莲花纹,好精美的雕工啊。这人间工匠的手艺真是冥君无法企及的,否则,西殿的法器也不至于个顶个难看。
我在上面悠哉悠哉,昔川君一直坐在下面闭目养神。塔里空有一队烈阳军士,染沛却还迟迟未到。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出扇子来玩儿,这次回到山上我可是记下不少扇诀。
其中,有一个法诀叫“睹物思人”,便是能够通过一件物体追溯到与此物相关的记忆。冥君不爱用此法,因为依此查出来的记忆都是碎片,需要重新拼接,才能看得明白,费力劳神也不一定能得到真正还原的记忆。所以,冥君一直将这个偏门法诀仅作收藏之用。
不过,对于眼下需要打发时间的我来说,“睹物思人”倒是正合我意。
想到这里,我拿出扇子,看点儿什么好呢朝天塔没意思,估计所见也就是那些筑匠辛苦建塔的情形,定十分无趣。我翘着腿,扇着扇子,目光在这塔中游移了一大圈儿,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值得一看的人,那个盘坐在中央柱台上的大祭司
这位大叔生前可是个活人啊,也不知此一看能翻腾出多少陈年往事。
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我拿着扇子对准下面的上尊像,口中念诵着扇诀,才不过眨眼之间,便从扇子里飘飞出许许多多亮晶晶的碎片。哇这位大叔生前的经历好丰富啊
可是,该从哪里拼起呢,一点儿顺序都没有。我胡乱摆弄着眼前的记忆碎片,难怪冥君弃了这个术法,是我之前想得太过简单,一个人一辈子的记忆,哪这么容易就能拼合出来。
这时,下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应该是染沛来了。还是先收了记忆碎片,留着以后慢慢拼吧。
我放眼向下看去,嗯打起来了什么情况
烈阳军正在围攻大王子,并且,痛下杀手,棍棍无情。
怎么我一愣神儿的功夫,下面就翻天覆地了呢。
不行,昔川君以一敌多,怕是招架不了多时,我得赶紧下去帮忙。
就在我抬起屁股离开金球时,我以为是自己飞起来的,实际上却是被屁股下面猛然间炸开的金球给崩出去的。原来,这不是个实心球,在外面一层金衣的包裹下,里面是一个,七彩晶球。
流,光,溢,彩我瞬间两眼放光,这不是粗枝大叶丢失的第一件法器流光溢彩吗
在冥界,流光溢彩是用来降服余念的,它只要吸收到太阳之光,便会从晶球中开出一朵直径三丈开外的七彩莲花,同时散发出祥和美幻的七彩之光。
在这法光的照耀下,不念心诀,一切法器,灵身都会被困束,不能施展灵力。
冥君将它赐于粗枝大叶,让他二人拿着下山,轻轻松松抓些滞留余念回来。哪里想到这两个没用的家伙,才下山不久便把冥界第一漂亮的法器给弄丢了。害得我才只看过一眼,便再不曾得见。
可凡人为何要将它高高悬挂于此外面还要以金箔包裹又是何用意虽然经历了上次下山万法牌与斩灵剑的大量仿制事件,我已经对凡人稀奇古怪的做法有了些许了悟,但眼下我还是看不懂这其中玄机。
哎呀,昔川君怎么了手执斩灵剑却挥不动,剑身仿佛被死死定在空中一般。
再看我自己,亦是悬浮于半空,上不去,下不来,使大力气也挪不动半步,仍在原地飘飘悠悠,慢吞吞打转,动作缓慢到像蜗牛一般,就连动个手指头都要好久。
而那些持棍的烈阳军士,却完全不受影响,除了斩灵剑与我之外,其他一切正常。
我明白了,是流光溢彩被法光笼罩,一切法器灵身都会受缚,胎身却是无碍。而之所以在其外面包裹金衣,就是在阻挡法光散出。那么刚刚金衣打开,法光四射,并不是要锁住我,而是要困住昔川君手中的斩灵剑
如此缜密的计划,此中必有蹊跷,难怪冥君非让我跟着,可是我也不知道破解法光的心诀是什么呀更是不知战信能不能发出去,管它的,先发了再说。
念了法咒的我,虽有心帮忙,却仍是无力。若冥君赶不过来,等我一步一步挪到大美人身旁,怕是也该给他收余念了。
虽然招架吃力,昔川君却是个聪明人,斩灵剑被困,但削铁如泥的剑锋还在。他环绕着剑的四周闪避,让那些来势汹汹的铁棍都砸向斩灵剑。
在这样极为不利的局势下,昔川君仍能诱使十几人铁棍被削断,将战斗拖到了冥君出现。
冥君只一个念诀便解了斩灵剑之困,原地化形,一缕青烟融入剑身。
昔川君看见脱困的斩灵剑,纵身跃起,稳稳接住宝剑。有了趁手的兵器,且看他如何削棍如泥,杀伐决断吧。
凡物遇法器,便是自取灭亡。任你赤金盘蛇棍再厉害,又怎能抵得过天下第一的宝剑。
斩灵剑在昔川君手中嘶嘶破风,气贯长虹,加上冥君的灵力,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令那围攻的军士胆寒心惊,紧握铁棍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哇这才是真正的冥王杀气。
朝天塔内沧浪之声此起彼伏,顷刻间,所有赤金盘蛇棍被削得七零八落。
虽然这些死士下手无情,但昔川君却从未想过要害他们性命。他挥舞斩灵剑在每人腿上划出一道伤口,众人纷纷跪倒在地。一场恶战终于平息。
“是谁派你们来的”昔川君声色俱厉。
“这还用问吗”其中一个为首之人冷笑道。
“虽然你们身着烈阳军军服,但决不可能是受圣王指使。”
昔川君说得很对,若真是王叔染沛想要杀自己,又岂会让这些死士穿上烈阳军军服,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地刺杀大王子,如此行径自然是受人操控指使。
这样拙劣的戏码昔川君当然不信,就在他准备一问究竟之时,二十五名死士忽然间吞毒而亡,当场毙命。
昔川君惊诧地望着跪死在地上的军士,眼中无泪,喉中无言,唯有一种旷世悲情流于眼底,悲这苍生的无常生死,悲这生死之后的阴谋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