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船上之后,被冥君强行施法,昔川枕风而眠,睡起一个长长的美觉。
我刚刚从他记忆中出来,带着一种偷看秘密之后无比舒爽和激动的心情,挪着小步来到冥君身旁,贱兮兮讨起赏来。
“冥君,我立功了。”
“立什么功”
“我给你找到你想找的人了。”
“什么人”
“不怕死还能看着你乐的画师啊”
“昔川君”
“不错”
“本君不是早就找到他了吗否则怎会把斩灵剑都给了他”
“哎呀,我的意思不是画师这么简单,刚才我翻看了他生前的记忆。”
“生前”
“不是,那个,反正就是他之前都干过啥,学过啥,我都知道了。我现在比你了解他。”
“然后呢”
“然后我就决定了,你一定要把他带回山上,直接留在身边,想做什么随你。”
“你决定”
“啊,我劝你决定。嘿嘿,虽然你没有心,听不见自己的心动之声,但我敢肯定昔川君绝对是你的心之所向,他简直就是为你而生之人。你可一定要珍惜这段缘份,莫让自己后悔。为了牢牢拴住,别再像寂乐一样离你而去,干脆,你直接封他个冥君夫人来做,也没什么不妥”
我和冥君一问一答,这死神夫人的名号就被福神给赐封了。
“不妥他是个男的”
冥君居然在意男女这境界跟寂乐和昔川君比起来真是相差甚远。
“你这个神可真是弱爆了,人家连你是个猪狗畜牲都不嫌弃,你倒这般挑三拣四起来。”
嗯冥君凛利的眼神飘到我脸上。
“你也学学寂乐,男女何妨,是他便好是他便好”我继续说道。
“欢期啊,本君瞧着你是不是病了莫不如等大司医到了,直接把你扔给他呆上几年,让他给你多扎几针,调理调理”
呃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林子里逗鸟儿去喽
赶在晨光未尽时,我化作一缕清风钻进树林,看古杉落羽如笺,观鸥鹭惊鸿似笔,远空携粉黛,长桥映缱绻,携白鸥照水,绶鸟相依,掀漫天红叶,光影暗浮。
此情此景,我感觉自己是这天地之间最美的风,引得鸟儿争渡,湖水动情,涟漪潋滟。
然而,当我跳上树尖当空俯瞰之时,才发现最美终是眼前这红绿青黄的树影,五彩斑斓的湖光,穿行水林的小舟,还有那冥君引渡日起处,昔川静卧待月归。
落羽清台建于天渡峰脚下一片湖泽之中,湖的南端连通临江,沿江北上二十里便是临江与京海大运河的交汇处。这片湖泽本不是天然所成,而是前朝一位治水的筑匠在修建运河之时,为了控制两川汇流的水势,借周边地势形态开凿出来的人工湖。
后来,郪国人又在临近天渡峰南面种上了生长于水中的落羽杉树,修建憨山清台时,在杉林南面填土造了一座小岛作为横跨南北两岸长桥的支点。
从礼神殿出发,可行船,亦可走栈桥到达小岛。行船便要穿梭于杉林之中,但直线可达,路程较短。栈桥虽是易行,却蜿蜒曲折,呈半月状环抱整个杉林。看似方便实则耗时更长。
在小岛南端一座十里长桥架起,连通南北两岸,走过石桥便到了位于临江南面的骁武殿。这座桥当然只允许寺中人通行。
每日晨起,石桥上从南到北都会聚集许多学子,练功的,读书的,更少不了散步谈情说爱的。
桥下有四个最高最大的桥洞,可供来往船只行走,东行走南两洞,西行走北两洞已经是不成文的行船规矩。
水中杉林,环湖栈道,泽南孤岛,十里长桥,这便是落羽清台牵两岸,鸿卢一处好光景。
清台因凶煞之事暂时关闭,我们三人难得偷了一日闲静。任小小船只泊在水面,佯装那婴儿的摇篮,被水娘娘轻摇得悠悠荡荡,朦朦欲睡。
午后,我被一群过路的水鸥叫醒,它们欢快地与我对话,说要带我去喝最甜的雨露,去食最红的山果,还要与我共赏天地之色。
人间鸟儿因两百年受我净礼,见到本神皆十分感念,欢喜相迎。不过,我就不邀请你们上山啦,毕竟上山对生灵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船上卧着的昔川君许是被这鸟儿的啁啾之声吵到,睁开迷蒙睡眼,醒了过来。
“昔川君,你醒啦”我凑上前去,“冥君给你下了一整天的睡咒,才半天你就醒了。”
“天渡峰还有后事要料理。”再次醒来的昔川君明显好了许多。
“这些你全然不用操心,冥君早就安排好了。”
听我说完,昔川君下意识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叶片小冥君,嘴角不经意间泛起一丝笑意。
“今天,不是你们人间的什么亚什么节来着。”
“十一月初十,亚岁节。”
“对,对,对,我们今天就只过节,什么都不想。上次下山过了个回阳节,哭得我稀里哗啦,这次亚岁节该不会也是一样吧。”
“当然不会,亚岁节是之于岁节而言。”昔川君说着,起身撑起船桨,向杉林外划去,“节日期间,举国休假三日,家家门廊挂红灯,男子腰间坠绣牌,女子发鬓垂红绦,每天日出之时都要出门行走,走得百步活百岁,走得千步活千岁。”
“哈哈,这是在做梦,想活成千岁只有死了才能做到,活着根本不可能”我大笑起来,想着凡人也真是会给自己无聊的生活寻找寄托。
“欢期,你知道冥君想让我死了以后还什么情吗”
“啊啊”我心中暗道大美人记性还挺好,上次下山冥君随口说说的话,现在还被他记在心里,“这个嘛,其实对你来说也不难,不过就是想让你给他画一幅画。”
“画画”昔川君也没有想到冥君口中的死后还情竟然只是讨要一幅画这么简单,“这也太容易了吧。”
容易不知道之前被冥君折磨过的画师会不会同你有一样的想法。
“画不好要受罚,你怕不怕”
“何谓画得好与不好”
“怎么说呢”我想着如何才能将这件事表达清楚,“哎呀,我先问你个问题吧,冥君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子像,大老虎嗷像大灰狼哦像大妖怪砰砰砰砰”
我手舞足蹈变换各种可怕的姿态,尽量让他听得明白,可我发现他更糊涂了。
“冥君,不就是冥君的样子吗”
我满心期待的答案竟是如同没说一般,“不是的,不是的你知道三圣宫上尊殿里那幅壁画上的冥君吧。”
“知道。”大美人点头。
“那,你眼中看到的冥君是长那个样子吗”我问言。
“当然不是。”
“这就对了呀,冥君不长成这样,凡人却为什么非要把他画成这样呢”
我简直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能想到用壁画来解释冥君的变化之相。
继续说道,“不是因为那些画师不会画,而是冥君在他们眼中就是那种人不人,鬼不鬼,怪不怪,兽不兽的模样。”
“千人千面,万心万相。”
“对对对,还是学识渊博之人会说话。我就奇了怪了,一人看成一个样儿,却还都不会认错,冥君只要现身,世人就知道十方世界的死亡之神来了。所以我和冥君下山,若不隐身,就会吓跑所有的精怪余念。”
“死亡是凡人惧之所极,冥君在世人心中的呈相不取决于他长成什么样子,而是受制于世人怕不怕死。怕死之人会把掌控生死的冥君幻想成心中最惧怕的事物,而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看到冥君本相。”
“大美人,你说得太好了,才相识不到几天,就能参悟得这样透彻”
我一时激动,把对昔川君的赞称叫了出来。闹得美人脸一红,羞涩起来。
“嘿嘿,冥君背后这就么叫你。”
看我这张嘴,简直太神了,这就是能把死人说活的本事。听我这么一说,昔川君更是腼腆起来。
他好不容易退去脸上一半的红晕,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不止是冥君,即便是凡人的面相也是如此。你我看着好看的人儿在另一个人眼中也不一定就是美的。”
“冥君并非苦恼于此,也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他只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的样貌,可这世间竟没有能够照出他本相的镜子,所以从十方初开活到现在,冥君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长成什么个鬼样子。”
接下来,我将冥君这些年经历的各种画师讲述一番。
听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有想到叱咤人间的十方冥君竟会被这样一件小事困扰。
“昔川君,你眼中的冥君长成什么样子”
“那欢期眼中的冥君是何模样”
“嗯也就是大屁孩儿一个。”我左思右想终于找了个自认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冥君。
“大屁孩儿”
“对呀,你们人间不都管我这样大的孩子叫小屁孩儿吗那冥君也就是个大屁孩儿”
“嗯,这个说法极佳,只是不要让冥君听到,我们两个背后可以偷偷这样叫他。”
“哈哈哈,你竟是比我还调皮之人。”
神和一个凡人,你一言我一语肆无忌惮聊着另一个神,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们应该是全天下最胆大妄言之人。在人间闲谈君王已属大不敬之举,而我和昔川君谈论的可是十方世界的主神啊。
当幽白的月光被一针一针缝绣在粼粼水面上时,我们的船也到了裳家坞码头。昔川君说之前在裳家坞约了人见面,因此,神在人间的第一个亚岁节只能献给这里了。
由于全国最大内港城池临河城座落于北岸,使得临江南岸的裳家坞低调了许多。比起临河码头每天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大型航船,裳家坞码头停靠的多是些游江小船,出入城中的也多是鸿卢寺学子。
浣汲未防溪路远,家家门前有清泉,依山傍水的裳家坞是一座很美的小城。
它宛如蛰居在时光深处的少女,岁月的烟尘亦惊扰不了她清雅幽然的姿态。
鸿卢寺所在辖域内的城镇皆被云间府改造成了半官半民的城镇。所有寺中学子吃住行乐在限额之内皆无需付费,对于商户来说这笔开销便用来抵扣每年的赋税,而寻常百姓自销以及学子们超出限额部分则正常往来。
从全国来看,唯有鸿卢寺辖域内的城镇是这样的治理之法,为的就是给学子们最方便的就学环境。因此,在寺中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你身为学子便可逍遥于世,尽享八方之惠。这当然是杏林院和藏零院的学子们无法享有的待遇。
裳家坞位于三殿中间,每逢节庆之日,云间府都会在这里举行三天欢庆活动,让那些路远无法归家的学子们尽享节日气氛。
所以,裳家坞也就成了此时鸿卢寺最热闹的地方。
船还未停稳,我便飞身跳到桅杆之上,骑着一盏灯笼欣赏眼前这灿烂如花的裳家坞夜景。
深蓝色的天空下,数不清的红灯已然亮起,满城满街,满庭满院灯火缤纷,夜色辉煌,这一派热闹喜庆的节日气氛实在是太美妙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十分洪亮的男子声音,“大哥”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疾行跑来一个年轻人,迎上刚刚下船的昔川君,“大哥”
这一声叫得异常亲切,就好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一般。
大哥难道此人就是昔川君的胞弟二王子染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