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脸余念，就是那个忽然从背后冒出来吓我的丑鬼，是一只死后在裳家坞呆了快二十年的怨灵。

    之所以称不上魅，是因为它灵力很弱，根本修行不到魅的级别。

    话说回来，此次栽在一只弱灵手上，也算是我作为冥界之神的奇耻大辱。

    据游游所知，半脸生前是被人所害，才变成了现在惨不忍睹的模样。平日里游游见它可怜，便经常会送些祈枳，让它从凡人那里换些灵力。

    祈枳是一种没有实身果体的灵果，生长于荒漠沙丘大概有半丈深的地下，因久聚沙地火气，才凝结成红色的灵身。对于正常凡人来说，食用祈枳，会感到燥火难耐。如果是因体寒导致久孕不育的妇人食之，则能产生驱除寒凉的功效，从而更容易怀胎得子。

    游游把祈枳给了半脸，半脸再把它们送给那些前来长生殿求子的妇人们，妇人回去得了孩子便会来还愿。如此，半脸就能够收获妇人还愿的灵力，从而维持自身魂魄不散。

    但是，对于半脸来说，这样续命似的活着当然没有意义，它最大的心愿就是恢复生前的模样。

    游游告诉它有一个叫兰屏苑的地方能够给余念织魂，想织成什么样子都行。

    但织魂需要用灵力换取灵币，或者，实在没有灵力亦可用法器来换。

    这两个条件对半脸来说都难比登天，它既没有多余灵力又不可能拥有法器，于是只能一直寄身在裳家坞残活。

    不知道半脸是从何时开始盯上我的，至少那天晚上我在酒楼戏台为祸之时，就已经被它发现了。冥君和染南回打得不可开交，这个丑鬼便趁机找上我。

    谁让本神天生就是个极其怕丑之人呢，被它丑到极致的脸吓飞了魂儿，我这才一溜烟跑到三圣宫，躲进自己的神像中。

    后来，便是那半脸向我讨要法器，我拿出扇子准备收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直呆在长生殿的游游并没有亲眼看见我被抓的过程，他知道的一切皆是从半脸口中得知。

    半脸拿着我的万念归元扇去长生殿找游游询问进入兰屏苑的法门。

    “你拿到法器了”游游兴奋地问道。

    “拿到了，这个娃娃憨憨笨笨，胆子又小，随便吓唬一番，手就怯了，我趁机夺了它手中的法器。”半脸不但长得难看，声音也极为难听，那火燎的嗓子不禁让人生起泼它一盆冷水的冲动。

    “什么样的法器，让我看看。”游游激动得两只爪子握在胸前，不停地扭着屁股。

    “不行，万一这娃娃找来就完了。”

    “你没抓住他”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抓进扇子里了，反正，当时这法器的光十分耀眼，那娃娃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诵的是什么咒，我去夺扇子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你还是快把进入兰屏苑的法门告诉我，在入苑之前我可不想再出什么乱子。”

    “哼，枉我一直照顾你，现在要看一眼法器都不肯。”游游鼻腔里喷出两股浊烟，又是一副生气的样子。

    “那说好了，只看一眼。”

    “嗯嗯嗯，看一眼，我就告诉你法门。”游游使劲儿点点头，大眼睛盯着半脸一眨不眨。

    半脸从怀中拿出刚入手的归元扇，在游游面前晃上一圈儿，便立刻收了回去。

    “你确定这是一件法器圆圆钝钝，还长这么丑。”

    呃，可以想象冥君听到别人如此评论他的法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不跟你多说了，兰屏苑到底怎样才能进去”半脸十分急切地问道。

    它们口中的兰屏苑是一个能为余念织魂的地方，如此看来，必然就是织魂术源头所在，没想到却因为一个半张脸的余念得了线索。

    “这块锦牒你带在身上，我帮你念诵上面的咒语，就能送你进去。但是”游游说到一半，忽然吞吐起来。

    “但是什么”

    “半脸，自从我驻守裳家坞长生殿以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活着时，我们被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死了以后，那些自诩为人的余念也不与我们耳目怪结交。只有你不一样，你虽然丑，但却愿意跟我说心里话。游游自然也不能瞒你，这法门并非直接通往兰屏苑。所有第一次入苑的余念，都要接受鸿蒙之约的测试，通过者才有机会进入兰屏苑。但是，像你这种生前被人所害，心中含冤，积存怨气的余念甚至没有资格参加鸿蒙之约，就更不用说能否通过了。”

    “那我会被送去哪里”

    “留在鸿蒙灵界，进行葩惹灵试。游游虽不曾亲身经历，但早就听说葩惹灵试十分可怕，通不过的人便会丧命。半脸，你可要想好，真的要为了一张没有人能看见的脸去冒险吗其实你现在这样安安稳稳活着也挺好的，还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半脸听到此处，沉思了片刻说道，“十多年前，我曾被猎灵军抓住，当时就是要被送往你所说的灵界，只是那时候我没有法器，就算通过灵试入苑，也还是没有机会织魂补身。眼下，老天助我得了这样厉害的法器，我断不能错失这次机会。无论如何，即便是魂飞魄散，我也要冒死一试。游游，若明年五月，你仍收不到我的消息，便请你帮我送一封信可好”

    “没问题，游游别的本事没有，跑腿送信最是擅长。”游游倒是一副小侠客的仗义之态，拍着胸脯满口应下。

    半脸从怀中拿出一封灵信交到游游手中。

    所谓灵信，便是余念扯下自己灵身上的一部分，将所思所想注入其中形成的记忆碎片。

    这样的灵信只要注入心轮，收信者便可得知其内容，当然用归元扇也可以查看。

    “要送给谁”游游倒是很懂规矩，并没有翻看灵信内容，直接收了起来。

    “就送给我平日里常与你说起的那个人，记得，一定要在六月之前送到。”

    “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游游说着，大眼睛忽闪两下，竟掉下豆大的泪珠来。

    游游是个重情义的小怪，它把锦牒挂在半脸腰上，含泪念起咒语，法门开启，半脸余念便消失在法光之中。

    听罢整个经过，冥君气得双眉倒竖，怒目圆睁，“嘿一个小小的人间余念，竟然敢动本君的人，等我抓住它，摘了它灵胆，把那另一半脸也给它毁了”

    冥君这一发怒，又把游游给吓哭了。幸好昔川君反应及时，抓住了游游的尾巴，否则，非被它逃脱不可。

    “那个什么锦牒，拿给本君本君非灭了那个什么界什么苑不可”冥君已被气得语不成句，词不达意了。

    “游游，你能给大哥哥两张锦牒吗”昔川君又是好一阵安抚，终于止住了不断被冥君吓哭的耳目怪。

    “不，不可，不可以。这些锦牒都是能追查到我们发放者身上的，锦牒只能发给余念，不能给生者，大哥哥，你还没死，游游不能把它给你，否则游游是要受罚的。”小怪抽抽泣泣地说道。

    “像你一样的耳目怪还有许多”

    “是呀，全国八十一城二百四十三镇的长生殿，每个殿里都住着一只。此外，兰屏苑里还有许多我们的小伙伴。”

    “那你们住在殿里就是为了给余念发放锦牒”

    “当然不止于此，我们还要做许多事呢。比如给凡人赐灵果回收灵力，还有遇到一些难缠的余念，给猎灵军传递消息，让他们来抓恶灵。这些都是我们平时要做的，我们耳目怪个个都是能干的小精灵。”游游谈起自己的本事，又兴奋起来，一扫之前对冥君的恐惧。

    这些话倒是解释了为何三圣宫里福神上尊两殿门庭冷落，唯有长生殿信徒众多，原来，皆是耳目怪暗中使用手段帮助凡人达成心愿所致。

    “游游，你可知道斗灵池”

    “知道呀。”

    从游游口中得知，斗灵池从属于那个可以织魂的兰屏苑。苑中每年十一月十五日都会举行斗灵大会。大会的参与者是从各地斗灵池中推选上来的香主。

    之前染霁云曾提过一嘴，说是拉满三人进斗灵池，才可以获得参加斗灵大会的资格。

    大会与斗灵池不同之处在于其最重要的竞香环节，竞香获胜者可以得到兰屏苑独家秘制的长生丹，据说，服用一颗长生丹可以增寿十年，那些有钱的香主都是为了长生丹而来。

    除此之外，游游还详细讲述了苑中的奇异景象。

    可未曾入苑，即便是冥君也听得云飘雾缈，只能从游游略显夸张的介绍中判断出兰屏苑所在地是一个比斗灵池大出许多的秘密法界，统领着全国二十三座斗灵池。

    之前被昔川君和饶溟笙查破的斗灵池仅仅是其中四处，别外十九处皆在四城出事后以不同方式隐蔽起来，导致神河府查无所踪。

    如此看来，兰屏苑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法界，它更像是一个世外之界，以极其高明的手段躲过了神河府的监察。

    它不光有可供调遣的军队灵差，还拥有自己的符文语言，统辖范围更是触及全国。

    这样庞大的组织不可能是一日而成，但辅国三年的大王子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斗灵池都全然不知，就更别说是从未听闻过的兰屏苑了。

    早知耳目怪知晓这么多详情，上次下山我们抓到京城那只大耳目就该好好审问一番，只是当时冥君根本就没瞧得起这样的低级小怪，从斗灵池抓住后就直接扔到魂住里给墨吞兽当弄偶了。

    不过，以冥君这暴脾气，问也白问，那个大耳目定是一句都不会说。此番若非昔川君以色相诱引，这只叫游游的小怪也断然不会开口，将所晓之事和盘托出。

    对于弱小的怪灵来说，除了归元扇观忆之术，其他摄取记忆的术法都太过猛烈，用于其身便会一招致命。冥君是个软心肠，非是不可化解的凶煞恶灵，他绝不会痛下杀手，那些狠戾的取忆之法冥君自然不会用在这些小怪身上。

    所以，除非耳目怪自己开口，否则，从它们嘴里便得不到半点讯息。

    “通知全国各城守官，立刻寻找福神下落。”

    冥君对十三发下令来，十三却是颇为不解。

    “欢期大人不是被半脸余念抓走了吗”

    “那半脸也未见得清楚，还是在外面先找着。希望没被抓住，就怕这孩子笨，念个扇诀倒把自己装进扇子，不过若真在扇子里倒也是好事。”冥君对我的失踪担心到了极点，都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自己在冥君心里竟然笨到这般地步。

    念个扇诀把自己抓进去冥君啊冥君，那半脸随便一说，你也是真敢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