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当然没想带着大美人一起去找我,毕竟是不会术法还受胎身拖累的凡人,就算是有了斩灵剑也只能打打杀杀,更何况冥君自己就是个杀伐之力过剩的莽夫。
在这种情况下,冥君,想走,却不出意料被拦了下来。
“带我同去。”
“不行,你还什么都不会。”
嗨,冥君的肠子时而直时而弯,不知道何时会搭错筋,便忽然憨直起来。
这话说的,多让人心寒啊。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大王子的脸皮。本以为如此卓尔不群,万里挑一的人,怎么也是个经不起数落的性子。
却没想到人家一句怨言也没有,就那样可怜巴巴地盯着冥君,一双桃花眼被这一身星光衬托的含情脉脉。
冥君,败在了大美人的暖情之下。
带就带吧,没办法,谁让此时此刻咱们大王子美若繁星呢。
最重要的是,人家不光长得好看,脑子也灵光得很。但凡法诀,只学一遍就能运用自如,绝不像我,千百遍后还在怀疑这个术法冥君是否曾传授于我。
昔川君的胎身被三九运送回天渡峰,其元灵则跟着冥君通过天星引路直接进入了万念归元扇。
扇子里的世界奇妙到难以描述。上下,左右,前后,六个方向上,所见皆是红黑青黄白五色相间,盈盈闪金的连山,低处伏起,高处下行,绵延不绝,似乎是一个没有亦无终点,无究无尽的世界。
惊于眼前从未见过的天景,昔川不禁叹言,“一把扇子里居然藏着这样的颠倒乾坤。”
“身在这里累死你也走不出去,因为无论前行多远,你都会发现自己仍在原地。”
昔川向前迈了三步,再四下观看,确实,眼中景象与方才所在之地一模一样。
“十方世界,可现在只有六方,其余四方呢。”
“生门、死位、过去、未来。凡人余念入扇即是过去死位,出扇则是未来生门,这便是本君创造的十方世界。”
“果然是妙法无边。这些全都是你自己创造的”
“质疑本君能力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只是,从来没想过这些。”
“你当然没想过,你要是想了本君还当什么十方之主。有时间再跟你讲,你比欢期可是好太多了,本君一跟他讲这些,他就烦得闭起眼睛,半句都听不进去。”
嗨,看来我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至少可以拿来与其他人比较,并且无论跟谁比我都是垫底儿的。
“不同时间入扇的元灵余念会处在不同空间中,若想在扇中寻到欢期,必是要往过去寻找,一直找到此前在清台收入的那些化煞余念,若仍是不见,那就证明欢期不在扇中。”
“可是,在这里累死也走不出去,又怎样前往过去呢。”
“探知未来不容易,回到过去还不简单吗”
冥君一放出这种引导性的话,就意味着他想让别人替他施法,并且,还总会美其名曰传道授业。实际上,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一个懒字便可以概括所有。
昔川君哪里晓得冥君之特性,自然是一个诱饵便上了钩。
“回想过去可以回想对吗”
“带你同行还真是有用,本君记性不好,找起来自然要费些力气。我教你个法门吧。”
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定是一个对于冥君来说比较费力的术法,能找人代劳他才不会自己动手呢。
“虽然这扇子认主,不听旁人使唤,但只要你与我心手相连,亦可施法。”
冥君说罢,将右手掌心平贴在昔川的心轮之上,“闭上眼睛,待会儿诵起本君传于你的法咒,运用此法逆向转动心轮,即可见扇中过去。”
冥君刚要附耳传法,却感觉到昔川君的心轮已经开始转动起来。
只在三息之间,他便睁开双眼说道,“欢期不在扇中。”
噗幸好当时冥君嘴里没含着什么,否则听到这句话非是含什么吐什么不可。
“本君还未曾传法,你,这就,看完了”冥君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亚于第一次下山看见满天星星时的样子。
“我,只是,试了一下曾经学过的心动之法,却没想到可以用,也能看见。”昔川所言心动之法自然就是少时在梦中受高人所传的心法法门。
冥君不知前情,感觉自己的术法被窃用了一样,瞬间闷起脸疑惑地看着昔川君。
“这件事说来话长,有时间再与你详说。”
“不行有人盗本君的术法,才能给这么多人织魂异身。”
“你怀疑我是和他们一伙儿的”昔川君这句话不带半分急怒,而是满脸写尽了委屈。
冥君还真是受不了这样温声细语的大王子,敛起愠怒说道,“看着倒是不像。”
“冥君法眼如炬,你看着都不像,自然就不是,难不成你还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嗨,不得不说,昔川君是全天下最会拿捏冥君的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说出的话总能搔到冥君的痒处,令其忍俊不禁。
冥君被夸得眼睛都冒起了金星,加上又是寻我心切,自然把存疑的心咽了回去。
“你可曾看得仔细”
“仔细,都看到烈阳军了,仍是不见。”
“嗨呀,这就不好办了。若非是自己把自己抓进来,那就一定是被旁人所抓。”
冥君啊,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为何非要如此认定呢,我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会笨到用自己的法器把自己给收了。
看吧,白白寻了一通吧,浪费时间。你就庆幸当时我不在场吧,否则听到你这般辱灭我的本事,非把你狠搓一顿解气不可。
冥君一声接一声叹息着,像个丢了孩子的娘,抽抽搭搭唠叨起来,“你说本君当初知道给法器上个寻回的诀,怎么就没在欢期身上也下个咒,谁能想到他和扇子还分开了呢。本君可真是粗心大意。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还不照看仔细了,还非要带他下山,就让这孩子呆在南殿多好。本君也就想着让他下山见见世面,长长本事,等长大了能替本君多分担一些。本君是不是太自私了,他还是个孩子,断不该承受这些,就每天开开心心长大不就好了。”
眼见这小鬼精都快把自己的五官拧成麻花了,大美人抬起手,为他抚平蹙在一起的眉眼。
“欢期是天下人封的福神,自然是最最有福之人,他沾着每个人身上的福气,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既然扇子里没有,那我们就出去找,相信我,一定会找到的。”
大王子的劝解永远是这世上最能让人宽心的一味良药,冥君听罢只能用一声轻轻软软的“嗯”,把那些藏在心底的小委屈全都道给了眼前的美人。
说实话,若非我此番莫名其妙的失踪,也断然想不到全世界记性最差的十方冥君却也是个最重情义之人。
被昔川这般抚慰,冥君收起那丢了儿子的破碎琉璃心,重新振作起来。他随便施了个小法,就让扇子以外的世界显现在二人眼前。
几千个大大小小的水泡飘在眼前,是斗灵池里出现过的浮沤没错,但看起来更加坚固。这些浮沤有的在增大,有的在缩小,从里面传来人的叫骂声和鞭子的抽打声。
除此之外,浮沤外面还站着许多余念,人手一鞭猛烈地挥动抽打,从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都不亚于一只修练了五十年的怨魅。
一队猎灵军士正穿行在余念群中,边走边大声喊着,“你们这些没用的葩惹,就这么丁点儿力气还想报仇连个大水泡都抽不破每人的浮沤只有七天时间,给你们七天还出不来,就直接死在里面吧报仇,想都不用想了”
在军士的煽惑之下,悬着的浮沤霎时间破裂许多。从裂痕来看,显然是鞭子抽打所致。
每个破开的浮沤里都装着一个手执鞭子的余念,他们落地之后,便自觉加入到外面挥鞭的队伍中。与此同时,也有几个缩到很小的浮沤直接消失不见了。
放眼更远处,发现这里的所有人都身处一个更大的浮沤之中,而外面那些挥鞭的余念就是在抽打这个大浮沤。
眼前这骇异之象令人费解,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同样的猎灵军,同样的浮沤,此处与斗灵池必是脱不开干系。
“他们为什么都要对着浮沤挥鞭,难道从浮沤之中能看见什么东西”昔川君一直盯着那些抽鞭子的人,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之前在斗灵池里的浮沤只是一种禁锢的幻法,而这里的全都是法器。你等本君查看一下这法器的用处便知晓了。”
冥君说着,在扇子上加了个破术的法诀,片刻之后,许许多多余念的幻影便呈现在浮沤表面,并且每个持鞭人至少都面对着一个幻影。
“是仇恨镜,站在此镜前面照见的不是自己,而是心中最恨之人。”
“所以,这些人是在拼命鞭打仇人发泄怨恨。”
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手段,把余念关进各自的浮沤中,只要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生前最痛恨之人,生起的就是满心之恨。
于是,手起鞭落,抽打镜中幻影累加恨念,加剧的痛苦再次投射到仇恨镜中,眼前所见便是仇人更加痛苦的模样。
如此限入往复循环的怨恨中,却没有人会发现镜中被鞭打之人的狰狞相全然来自于己心之痛。
最后,当仇恨充满内心的每一个角落,浮沤便会破裂,迎接你的并不是释放恨意的救赎,而是更大量级的群体仇恨池。
这便是由葩惹的仇恨,葩惹的浮沤和葩惹的鞭笞共同组成的葩惹灵试。
葩惹是鸿蒙灵界所用灵语的直接音译,转译则是寄虫的意思。
这里的亡灵皆与陆锦央相仿,都是怀恨而死的余念。身在这里,它们已经失去了为人的尊严,被当作贪懒的寄虫,寄生于自己的仇恨之中,贪食着旁人的怨念。
煞者,五十年万魅成之。可这个养池里的余念根本不需要五十年修练,它们身上蓄积起来的怨力足以将其在短时间内练化成怨煞所需的魅身,再用织魂术连织在一起,便可造就一方凶煞。
而那些怨念不够深重,心底还存有一丝善念良意的余念,则无法通过灵试考验,打不破困灵的浮沤便只能随其灰飞烟灭。
仅仅利用一些法力低微的仇恨镜,激化每人心中的怨恨,便可以坐收怨煞之力,这葩惹灵试的设计者实在是太懂浮世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