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灵场上,第二阵被击落之人会留在台上继续下一阵竞赌,成功逃脱者则会被释放回胎身,往年的斗灵大会皆是这个规则。而今年,债徒换成了优撒,昔川以为这些被织魂的异身元灵全都是用来对抗冥官的,却没想到提前下阵之人已被安插在自己身边。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游历至上清山,还未到达锦城,就被母后抓回了京城。这背后的一切父王和母后定是早已知晓,只因彼时年幼这才一直被隐瞒实情。
兰屏苑在全国的势力范围上通王庭,下至百姓,无处不在。而以童夫人和冷沦放的年纪来看,这鸿蒙灵界可能已在十方世界存在了不下五十年,如果追溯到长生殿初建,白沙帝君立像的时间,那便是将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
如果这许多年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继,都在为困斗十方冥君做万全的准备,那么自己此行必定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阻。
就在昔川思量着跳船投河,从长平上岸,换船返回锦城之时,前方不远处传来打斗之声。
飒戾戾的琴音将水面荡起千层波浪,不用看,非是寂乐莫属。这家伙出场自带音律,没人会把他认错。
听到熟悉的琴声,昔川如同获救一般欣喜,通过音浪辨别过方向和距离,大王子趁无人注意,纵身跳入河里。他知道那船员既为优撒,便会誓死完成任务,绝不会有半点通融。与其逼迫他追船,倒不如自己游行来得更快。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即便是冬日刺骨的河水,昔川也感觉不到寒冷,他拼尽全力游向饶溟笙的战场。
大约前行了一里,终于借着船灯的光亮,看见饶溟笙正带人围攻一艘小船,与冲将上来的二十几名优撒进行殊死对决,被围的船正是双君从纥罗号上放走昔年和惊秋的那艘小船。
以路线来推断,染昔年未与饶溟笙汇合时,就已被摄魂入苑。之后,小船被优撒控制,为了躲开饶溟笙的追击反向航行,拐道至大泾河。饶溟笙受三九指引,一路追至此处,终于将这些优撒围赌在长平码头附近。
寂乐断不会像大王子那般手下留情,在他面前,谁敢动自己的心头好,那就是死路一条,绝无活口。
所以,当昔川君赶到时,战场周围的河面上已经横漂着十几具尸身。饶溟笙下手狠烈,直接使用第六“杀”律,将负隅顽抗的优撒灭魂至死。随行的神河府兵将怕这些人死不彻底,还会补上两剑,河水很快被血色浸染。
沈惊秋和昏迷不醒的昔年,被优撒围在中间。因为饶溟笙的强势猛攻,惊秋不必做内应,只需一直守着昔年免其被无眼刀剑所伤。
昔川君无奈之下只能借力一具尸体从水中跳踏上船,他从后面助力,与饶溟笙形成对攻之势。斩灵剑虽然所向披靡,但无奈昔川此时已体力超支,与这些优撒近战相搏,自是占不到便宜。
惊秋看见大王子上了船,便将昔年背在身上,杀过来接应昔川。
长平水域,风起云涌,杀气腾冲,三人联手终于灭掉了所有优撒。虽然昔川君不忍杀戳,但此时此刻别无他途,优撒是兰屏苑培养出来的一群死士,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拖住饶溟笙,一直到死。不杀了他们,就根本抽不开身去救昔年和冥君。
如今局势下,把昔年胎身送回京城更加危险,倒不如带在身边。
三人商议过后,决定由昔川和溟笙带领现有船只和人员直接前往锦城。沈惊秋沿途调派神河府兵将,随后支援。
一路疾行,饶溟笙的琴音一直未停,第三“持”律给行船的风水长助力,务必以最快速度抵达锦城。
昔川君趁此时无事,便静坐在舱室中,想着如何才能再一次元灵出窍,毕竟重返南冥禁地,还是元灵之身更加自如。有胎身阻隔,冥君传授的术法一个都用不了,又何谈救人。
昔川试了足足一个时辰,无论怎样以静定之态诵法念咒,仍是未能成功脱离。
如此看来,必要时候也只有舍出性命,举剑劈山了。真是多亏冥君有先见之明,给剑身下了法咒,这般折腾,也没被贼人偷了去。
天光见亮时,神河府的官船抵达锦城码头。
以胎身肉眼所见,朝阳的曦光点缀着一座绿色山城,剔除掉兰屏苑的灯红酒绿,喧闹繁杂,这里的静谧,如同一位蛰居在山上的隐士,坐看眼底江河波澜。
三九和十三一直受命留守在外面,之前给饶溟笙引路找到昔年后,便又撤回南冥禁地和锦城观察动向。三九见到自家人前来,便踏上官船,现身与大王子和御座详述起昨夜经过。
在昔川走后,冥君与宋白会面,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大至于斗灵大会下半场第五阵开始的时候,兰屏苑里展开了一场破法之战。
冥官们负责将所有死者余念送入轮回,宋白带领自己可控的猎灵军先将除香主以外的所有生者元灵遣返胎身。
与此同时,冥君孤身入阵,借场上优撒灵壳伪装自己,来了一出大闹灵池,把其他猎灵军主力全数吸引到了月华宫。斗灵大会霎时间陷入混乱,参加竞赌的香主们四散奔逃,饶末山带着海灵阁的渔灵军配合遣返这些元灵。
一个时辰后,百姓几乎全部获救,部分冥官也开始撤离,可忽然间好像熄了灯火一般,兰屏苑里所有法光在一瞬间幻灭。
“直到现在,仍是音讯全无。”三九说道。
“法门关闭了”昔川问道。
“不是法门关闭,是整个法界凭空消失。送魂之时,从里到外开了几百处法门,我和十三虽然身在外界,但也能透过法门看见里面的动向。最后,五七带领冥官开始撤离,刚刚接引出来十个兄弟,兰屏苑里面的一切便从眼前消失,开启的法门都来不及闭合。”
“所以,里面的人全都不知去向”
“对,我让十三一直带人盯着,见你和御座来了,这才赶来汇报。”
“是只有人不见了,还是连同房舍都不见了”昔川君问得仔细,他想到也许是童夫人暗中控法,将所有人抓去了南冥禁地。
“不只有人,是整个法界,现在我们以法眼所见和你们肉眼所见一模一样,再没有兰屏苑,只有这些山上的绿房子。不过,被我们救出来的百姓倒是都陆续醒了过来。”
“那三王子呢”
饶溟笙自是个惜字如金的闷葫芦,但因为染昔年,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急火,追问起来。
“三王子一直跟饶末山在一起,本来打算一起出来,不料兰屏苑骤然关闭,便一同被困在里面了。”
昔川君仔细琢磨着三九前后所述的每一处细节,唯有一个地方想不明白。
“兰屏苑是被墨烟所封,你们开法门用的鼓风石又是哪里来的”
“好像是海灵阁里有许多,具体情况我不太知道,可以叫当时在里面的兄弟过来问问。”
“不用了。”
三九的回答已经一言点醒昔川,冥君跟随墨吞兽从禁地出来,第一站到的便是海灵阁。冥君早知阁中存有大量鼓风石,兰屏苑的一切谋划他也早已有了应对之策,甚至从父王母后的层面也预料到童夫人不会伤害昔川。
那么,命其跟踪耳目怪,偷盗鼓风石,拿回梦绕魂牵,这些举动究竟是在保护他远离战场,还是有意试探昔川是否与兰屏苑同一战线
这个表面看似云淡风轻的少年神,心底的深谋远虑远非凡人所及。自己在面对一个不过百岁的童夫人时,尚且捉襟见肘,更何况是这不知活了多少万年的创世之主,又岂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浮浅。
然而,不管童夫人所言真假,冥君是否身陷南冥禁地,眼下最要紧当然是想办法找到消失的兰屏苑,至少目之所及,冥君和昔年还在其中。
纥罗号挤满了锦城码头,神河府的官船找不到停靠位置。借船上岸之后,一行人率先前往位于山下的锦城神河府。
所过之处,十屋九空,街巷十分冷清。深入锦城,才发现这满城的盎然春色竟然是因为许多空置的房屋无人居住,经年累月爬满了藤蔓,逐渐由原来的灰墙黛瓦变成了被枫藤草木包裹的绿色房子。加之山城地势高低错落,以及芙蓉庄的琉璃花顶,这才有了临江远眺,万绿丛中芙蓉花开的妙丽胜景。
虽然许多房子都被枝叶遮盖,但门楣处隐约可见的织锦绣牌,依然彰显着昨日繁华。所有的商铺门牌,悬吊笼灯,酒旗招挂,无处不织锦,就连每家每户的窗棂门框,四周也都镶嵌着七彩的厚锦。
上京王城有雕梁画栋,西地锦城却有织绣门楣,如此一座被织锦装点的城池,即便是如今褪了颜色,也丝毫不掩它的绝伦之美。
可惜这眼前美景来得不是时候,此时此刻,何人有闲情雅致欣赏这些,大家担心的全是不知身在何处的亲人兄弟。
迈进神河府大门,本以为会有官员出来迎接,没想到府中一样冷清,逛至中庭才只看见一个半躺在桌前鼾睡的司诏。
司诏是城一级首官,主管范围除了本城以外,还有周边辖域内的大小村镇,就算不像京城官员一样忙碌,也不至于大白天公然在府中睡觉。
饶溟笙的随行侍卫上前叫了半天,都不见他醒来,若非那震耳的酣声,还真容易把他当成个死人。
被侍卫拎着衣领提至半空,司诏才大梦方醒,惊叫起来,“谁谁拉我”
露出正脸,昔川认出此人正是昨夜在大喜地寻找王叔时,前厅里偶遇被一众美余念围攻的那个眼熟官员。难怪会在此白日做梦,夜里定是元灵消耗过重,导致胎身透支,醒来后才会困乏无力。
司诏睁开眼睛,看见一群血迹斑斑的同僚站在面前,立刻吓得浑身发抖,口中乱七八糟念叨着,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倒像是睡梦未醒,还在呓语一般。
直到饶溟笙在其面前亮出御座令牌,那迷迷糊糊的司诏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