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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三章 旧食家
    全国上下每一座神河府建制基本一样,只在规模上有所差别。

    锦城的神河府比京城小了许多,但前中后三庭,东西两院以及四角的别院都一应俱全。另有不同在于锦城是山城,神河府的前庭建于山下平地,到了中后两庭便已沿山势而上。

    那司诏跑去东北角别院叫醒了同样在睡觉的三名司卫,派一人引路给昔年先找个落脚地,另派两人去终南云间两府召唤同僚。

    不多时候,懈职怠工的其他两府官员皆灰溜溜跑了过来。

    虽说三府各司其职,互不隶属,但神河府御座到访,纵是其他两府下官也要依礼前来拜谒。除去守城兵将和一些小文官,锦城三府官员加起来不过四十人,相比同级城池的官员数量,少了多半。再看这些官员,人人皆是睡眼惺忪,迷离之态,想必昨天晚上都没少消遣。

    昔川君化名寒澈,以神河府司正大人自称,盘问了一些当地状况。

    自入城以来,那些一半以上空置的房屋让昔川感觉到十分熟悉,无论大小,还是外墙藤木,都仿似兰屏苑里余念认购的灵舍。

    于是,昔川向那为首的云间府司诏问道,“城里共有多少常住百姓”

    “截止到今年十月户查,共三万八千零二十五人。”司诏答言谨慎。

    这个数量,与昨夜冥官盘查得到的结果有一定出入,但或许是孩童未得入苑,因此不算在内。

    “未满十五岁的孩童数量多少”

    “七千九百一十三人。”

    总人数去掉孩童人数便和入苑生魂的数量吻合,果然这城中百姓的元灵每日皆被带入兰屏苑务工。

    “这么大一座城,为何只有三万人居住”昔川继续问道。

    “寒大人有所不知,锦城在几十年前原本确有十万住民,后来搬的搬,死的死,人数消减了一多半,自然空出许多房舍。织锦卖得好时,有些宅子被芙蓉庄买下做了库房,但现在生意萧条,原本存货的地方也同样荒废了。”

    “什么叫搬的搬,死的死”

    “啊,这个搬”

    云间府司诏刚想说下去,却被旁边的神河府司诏打断。

    “老许,慎言,上官在此,切不可不胡乱言语。”

    被同僚这么一吓,老许立刻住了嘴,再不敢多言。

    看得出,这些个三府官员怕是早已和芙蓉庄沆瀣一气,童夫人连国王和王后都能买通,又何况是本地官僚。除了些房舍总数,住家户数等基本情况外,从他们嘴里也盘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与其跟这些人耗费唇舌,倒不如去民间走访一番,或许能得知更多有用的线索。问得差不多了,昔川君便撤身出来,让饶溟笙带人留守在神河府,自己先去城中探查。

    从神河府东门出去,上行向窃虹桥方向走去。沿途经过几间上了锁的空宅,昔川顺着门缝向内观瞧,院中荒草足有一人之高,已经长到了草身极限。可那些过人的回廊,小路倒像是经常有人踩踏,并没有被荒草覆盖。甚至有一间宅子的檐梁上还镶嵌着颜色艳丽的织锦,明显是不出三月的新工。

    昔川君仔细辩认过每一幅织锦画面,倒是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也没有看见鸿蒙灵界惯用的灵语符文。

    兰屏苑里除芙蓉塔以外的所有灵铺,灵舍,法物阁等都是以原本屋宅为基底修造的傍生法界,纵观全城,所有房舍都有一个共通之处,便是将织锦镶置在梁壁上。如此,全苑的凭空消失一定与这些织锦有关。

    一路走来未见半个人影,往日传送货物的落道石桩也孤零零架在那里。昔川君只是在书册上看见过落道的装置图,如今亲临锦城,站在道桩下面,斑驳老旧的石砖配上这铺设全城的织锦,一拙一华,相得益彰,将锦城的昔日辉煌写在了眼前。

    继续上行,房屋和道路的走势越来越熟悉,这里应该就是如故坊所在那条街巷。昔川君想起了坊中的兰娘和邹老爹,若是全城百姓皆已获救,此二人也该醒了才对。

    他紧走两步,行至巷尾,未见得“如故坊”,倒是看见一家刚刚挂起招旗的早食铺子,门头的锦匾上织绣着三个字“旧食家”。

    原本还不太确定,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立刻便证实了此地就是如故坊。

    “兰娘啊,打一桶水扫扫街面”

    随着邹老爹一声叫唤,兰娘拎着水桶从铺子里出来,刚想扬泼出去,见一个妙美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便立刻住手,打量起眼前的昔川君来。

    这个四十几岁的女人确是兰娘,她断然不识眼前之人,可昔川君记得她,昨天晚上还听她与临铺女人议论那个已死的宋司军。

    从面色来看,兰娘虽不像在大喜地里过度耗损之人那般精气不足,但元灵被牵至鬼界,也相当于彻夜多梦未得安眠,脸上自是难掩疲态。

    昔川君见得活人如此,这才体会到冥君所言极是正理,让生者和余念共处一地,生者便是不得安生。

    “公子,你是来,吃,早食的”

    兰娘虽已年过四十,但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子,内心难免有些悸动,说话也吞吐起来。

    昔川君想要入店查访,虽然在船上已经吃过,还是顺势而为,未加推拒,便跟着兰娘入得店中。

    点过几样当地小食,兰娘便去后堂传话。昔川独自留在前堂,将这里和如故坊认真比对了一番。

    房间大小和如故坊差不多,屋内陈设说不上简陋,却十分普通,唯一夺目之处便是在其他地方以稀为贵,在锦城却大街小巷遍地皆是的织锦,就连这样一家很小的早食铺子,檐梁也以织锦装饰点缀。前堂主墙上更是有一幅十分精美的挂毯,织绣着一些红花绿叶,煞是亮眼。

    兰娘端来早茶,昔川君便看似无意地问道,“兰娘,这铺子里的织锦好生漂亮,都是你自己手织的吗”

    昔川君的声音虽不似郁轩那般悦耳,但这样的玉石之音清润地唤出兰娘之名,说者无意,听者倒是心中泛波,兰娘竟腾的一下红起脸来。

    昔川注意到兰娘的紧张,这才觉得刚刚好像有些失语,他倒是把兰娘和老爹当作熟人,可在他们眼中自己还是个陌生的客人。

    “啊,方才有老伯唤兰娘,是你吧。”

    “是,是。”兰娘被这俏公子叫得亲切,喜悦之情漾至嘴角,一脸带笑坐到昔川对面,“听公子口音,是外地人吧。”

    “不错,素闻锦城织锦一绝,我从北方南下经商,便顺道来看看。”自从为三弟破了不撒谎的先例,昔川君这顺口胡谄的技巧是越来越娴熟。

    “难怪公子不知,我们锦城家家户户的织锦都是芙蓉庄统一发放的。”

    “统一发放那得多少钱啊。”

    “嘿,原来的兰屏宗主多有钱公子怕是不知吧,嗯,也是,公子看起来不过二十的年纪,又是外省人,自然不晓得这些陈年旧事。”

    “兰屏宗主,冷沦放”

    “是啊,当年兰屏宗主死的时候,我才二十岁,你可知他这一辈子,一直到死,被多少女人心心念念惦记着,我也是其中一个,一见兰屏就误了终身。”兰娘好像终于找到一个能说体己话的知心人,倒是不羞不臊坦露起情思来,“自他离世以后,我便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兰娘了。”

    呃

    昔川君没有想到在一家小食铺里居然还能听到郁晚空前世这一遭风流韵事,心中不禁暗笑起来,一个冷沦放,你是害了多少女人为你恪守贞洁啊。

    “芙蓉庄为何要全城发放织锦”昔川君可不是来听老姑娘思春的,便赶紧把言语拉回到正题。

    “自然是兰屏宗主死后,那个童夫人经营不善,压得织锦太多卖不出去,便把这些存货卖给云间府,好从官府那里换钱。”兰娘略带恼气的话语中透露着对童夫人的不满。

    当然,在同一个男人面前,这两个女人也算是情敌了。

    “兰娘啊,不可乱言。”邹老爹从后堂端了做好的早食出来,一边放在桌上,一边呵斥女儿,“就是没有童夫人,那兰屏宗主就能娶了你”

    “那他要是娶个比我漂亮能干的,我也认了,偏偏这个童夫人哪里有半点可取之处。”

    “啊,让你做芙蓉庄的继任宗主,怕是一天都撑不下去。”

    邹老爹嘴不饶人,照着女儿痛处便戳了起来。

    昔川君看着眼前斗嘴的父女二人,生起一种再见亲人的感觉,为了拉近距离,便继续攀问道,“老爹可是姓邹”

    邹老头儿一愣,不曾想这年轻人竟然知道自己姓什么。

    “邹老爹,我的一位故友最喜欢吃你做的早食,时常便会来这店里,也曾与我提及,所以,我一入城,就直奔你这儿来了。”

    此番可不是在说瞎话,他确实从叶小娥生前的记忆里不止一次看见过旧食家,便借着小娥之名套起了近乎。

    “公子的那位朋友叫什么难得老朽这不起眼儿的一家小铺能让你这远道而来的公子记住。”

    “呃,叫叶枕,老爹可有印象”

    昔川君故意抛出小娥大名,若是说得假了,倒不易被觉察,毕竟一般人皆喜欢以小名示人。

    谁知邹老爹听到叶枕的名字,倒一时间难掩激动。

    “小娥呀,怎么能忘了呢。哎呀,这孩子生前的时候,天天来我店里吃早食,京城来的大官儿,他也拉过来照顾我的生意,这个孩子呀,心善得很呐。”

    邹老爹念及已故之人,竟然落起泪来。听闻客人与小娥相识,也没想想二人年纪相差甚远,哪里能是旧友,这便急急去了后堂要给昔川做几个拿手菜。

    昔川想到叶小娥在当心画做灵主,兰屏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二人身在如故坊,再不相逢也该能见过几面吧。

    这便问道,“兰娘,小娥死后,你和老爹没再见过他吗”

    “公子说笑,死了的人如何再见莫不是能还魂回来。”

    兰娘自是把客人的话当做玩笑,但昔川却由此发现,从兰屏苑里出来的生者对里面之事全然不知,就仿佛记忆被扣留一样,可进去之后却知道外面的事,也知道自己是活的,其他许多人是死的,不然隔壁铺子那个女人也不至于说出想在死后与宋司军厮守在兰屏苑的话。

    昔川不禁感叹,这样一环紧扣一环,能够完全掌控记忆的法界,实在是高明到了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