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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捡来的少年(十六)
    晚上回到西山府客栈后, 阿树发现哥哥竟然不在。

    阿树找来君一询问。

    君一和君景逢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这几日哪怕他跟着她在红土村,也会每天定时向君景逢汇报阿树的动向。

    阿树回到客栈就立刻沐浴更衣, 此时已经换上柔软的寝衣,舒舒服服地窝在被子里, 问君一“哥哥去哪了”

    君一站在离床较远的地方, 垂首回答道“家主说,他去查案了。”

    阿树歪了歪头, 困惑地睁大眼睛“我以为哥哥对这件事没兴趣。”

    “家主说, 如果这件事早点结束,他就可以早点带小姐回家。”

    君一想了想, 又补充道“小姐你说的没错, 家主的确对江湖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既然你对这件事这么关心, 甚至不顾身体长途跋涉去查案, 他拗不过你的性子, 只能亲自参与此事了。”

    “哦。”

    阿树无语。

    其他人追查魔教踪迹, 那是因为是担心魔教有什么阴谋诡计,会危害武林。君景逢他不一样,他是觉得魔教的事情拖慢了阿树回碧隐岛的步伐。

    毕竟他看出来了,自家妹妹不彻底把魔教的事弄清楚, 是不会跟他回家的。

    一时心里有点小愧疚。

    阿树知道,她在这件事情上的确做得很任性。

    但她也的确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阿树试图小声辩解道“也没有不顾身体的嘛。就骑骑马晒晒太阳而已,不是很辛苦”

    出门在外时,君一的身份是暗卫, 非危急时刻不会出现在君氏以外的人的面前。因此这几日,他也只能在暗处跟着阿树一行人,整天看着小姐长途跋涉吃干粮, 连新鲜的蔬菜都吃不上,觉得谢琅压根没有好好照顾小姐。

    他唠唠叨叨地说“怎么不辛苦呢往日里出门,小姐什么时候晒过这么多天太阳哪天不是三餐都有新鲜蔬菜和水果,夜里加餐还有点心。这三天你都瘦了”

    阿树不想听君一碎碎念了,干脆把被子拉到头上,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好吧好吧你说得对。我要睡觉了,你让哥哥早点回来,我想他了。”

    “是。”话音刚落,屋内原着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阿树刚打完哈欠,发现君一已经跑没影了,“晚安,小一。”

    房间一片寂静,君一已经在去找君景逢的路上了。

    阿树仰面躺着对着头顶床帐,任由思绪发了会儿呆,翻了个身打算去吹灭床头的蜡烛。

    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窗边的阴影处,看不清面容。

    她吓了一跳,小声试探着问道“小一”

    手悄悄伸到枕头下,指尖摸索着之前放在枕边用来防身的匕首。

    身量高大的男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抬起头,半张脸笼罩在烛光下,光线昏黄晦涩,神色不明。

    “是我。”

    看清来人是顾临川,阿树松了口气。

    她坐起身来,迎着顾临川漆黑的眼瞳,笑盈盈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夜贼呢。”

    顾临川沉默不语,缓缓走到阿树床边。

    烛光微曳,两簇小火苗跳动在少女的眸子中,看着格外干净明澈,无忧无虑。她的笑容也是这样的,灿烂轻快,好似永远不会有什么烦恼和忧愁。

    她怎么还可以笑的这么开心呢

    到底是有多么的没心没肺,才能毫无顾忌的将他随便抛弃在半路。这些天就像是彻底忘记他这个人一样,连随口问一句都没有。

    顾临川以前都是一个人独自成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大海这么久。

    他不知道鲛人离开海域进入内陆,随着离水时间变长,身上鳞片会干裂脱落,甚至到后来,浑身绞痛,心脏处更是如万箭穿心般疼痛,叫嚣着让他回到大海。

    顾临川那天在盟主府上痛得直接变回原型,不敢出现在阿树面前,担心吓到她。

    无可奈何,只好留了张纸条,火速回到海底深处,睡了一整天才恢复正常。

    醒来后,他就立刻回到杭州谢府。

    来回不过四天而已。

    四天而已。

    回来时已是人去楼空,甚至连一条口信都没有留给他。

    还是谢府管家告诉他,君家兄妹随着谢琅一同去西山府查案,他才再次找到阿树的踪迹。

    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跟着阿树。

    冷眼看她肆无忌惮地和谢家公子嬉笑打闹,同乘一匹马,同饮一壶水。她甚至毫无防备的睡在他的怀里,醒来后的笑容,也和此时一样甜美无辜,让人心旌摇曳。

    顾临川嗓音低哑,似是在自问“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将我抛在脑后

    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我

    为什么可以对着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男人,也笑得这样开心无忧

    阿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直觉顾临川的情绪有些奇怪,不自觉的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眼底流露出几分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防备。

    而这一点微乎其微的防备,彻底刺痛了顾临川的心。

    顾临川走上前一步,将床榻上的少女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无处可逃。

    他微微低头。

    额前碎发垂在眼帘前,挡住了他眸色中的暴戾。

    顾临川薄唇紧抿,强行忍耐着此时心中翻覆的情绪。尚存一线的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千万不能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顾临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冷静。

    难道让他冷静地承认,相处这么久以来,阿树对他连基本的信任和朋友间的彼此牵挂之情都没有吗

    更或者是索性冷静地放手,让她和那个谢琅双宿双飞,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天方夜谭

    室内寂静,床边的烛火突兀炸开一簇火花。

    微光照亮他半边侧脸,苍白而精致,似是利刃般锋利冷冽,更像是凛冬寒光般阴郁。

    顾临川此刻的模样,像是撕开了以往在阿树面前的伪装,与他之前乖巧活泼的少年形象截然相反。

    迟钝的少女像是终于发现了顾临川的不对劲。

    她恍然大悟。

    小川肯定是因为她把他忘在杭州而生气了。

    阿树放下拿着被子的手,从床内靠墙的位置往床沿边缘蹭了蹭,屈膝坐在床边,主动抬起手拉住顾临川的衣袖,试探着问道“小川,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呀”

    顾临川不回答。

    肯定生气了,都不回答她的话了。

    阿树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辛苦。奔波数日还不能好好休息,得把眼前这条鲛人巨婴哄好了才行。

    她熟练地开始撒娇,细白的手指抓住顾临川的袖袍,左右拽着摇晃了几下,细声轻语地解释着“这件事是我不好。魔教屠村的消息来得太突然,我和哥哥一心想着帮忙查案,就随着谢琅一起来了西山府,没有在杭州等你回来。”

    阿树悄悄抬眼,仔细观察着顾临川的脸色。

    见他阴郁的眼神似乎有一丝松动,松了口气。

    她再接再厉,继续瞎编着理由哄他“更何况,我那日去你房门前敲门,迟迟无人应答。又去问了哥哥,他说你有事出门了,归期不定。我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

    其实,阿树压根没有找过君景逢询问顾临川的去向。

    那天她敲门没人答应后,转身就自己在园子里乱逛,正好遇到了谢琅。

    谢琅和她相处的十分愉快,阿树很快就将顾临川给忘了。

    但她现在当然不能按照实情说实话,不然顾临川肯定会更生气了。

    也不知道鲛人的食物列表里包不包括活人

    看着顾临川此时一脸要吃人的样子,阿树一点也不想成为他的下一顿盘中餐。

    “君景逢说我归期不定”

    听到阿树的话,顾临川唇角微勾,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阿树像是没看出他的异样,睁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清脆地回答道“对呀,不然我肯定要在杭州等你回来,再一同来西山府的。”

    “”顾临川沉默。

    这话要真是君景逢所言,也不是没有可能。君景逢一直致力于将阿树和他隔开,见他匆匆离开,编出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的确能让阿树放弃在杭州等他。

    阿树见顾临川似乎是在仔细思索,生怕他找到自己言语中的漏洞,干脆倒打一耙,先指责他的不是“而且,你连声招呼都不同我打一声,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要是不想做朋友,我们就割袍断袖,恩断义绝,就此绝交”

    顾临川慌忙打断阿树,急切地说“不能绝交。”

    听到阿树说要绝交,明明知道她是故意在威胁他,他也不敢再深究她之前说的理由,究竟是真话还是在欺骗他。毕竟顾临川清楚的知道,不论阿树再怎么惹他生气,他也绝对不会和她就此决裂的。

    也许阿树真的没有看见他桌上留的纸条,这才被君景逢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哄骗了。

    这样想着,顾临川心中的郁气似乎是逐渐消散了。

    纵然心里还是十分的不舒服,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发火和生气的理由,而且又被阿树方才说的要彻底绝交给吓到了,只能暂且压下内心的郁闷,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要是真惹得阿树生气,她肯定以后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想到这里,顾临川哪里还敢用冷脸对她

    “对不起,晚晚。我刚刚不应该对你生气,是我太冲动了。”顾临川低声道歉。

    顾临川缓缓屈膝,蹲在床榻边上,这样的视线正好比床上坐着的小姑娘稍微低一些。然后微微仰起头,顺着阿树拉住他衣袖的手,动作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合拢捧在手心里。

    动作轻柔,没有丝毫用力。

    和阿树相处的这段时间,顾临川早就琢磨清楚,什么样的角度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比较无害,更容易让阿树心软。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晚晚。”

    顾临川的话,像是在给女孩承诺他的忠诚,更像是在陈述一件普通却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阿树沉默。

    顾临川的情感表露是毫不掩饰的赤裸和热切,就算阿树再青涩迟钝,也看出了他眼中浓烈的爱意。

    他屈膝蹲在她眨眼就能看到的距离,微微仰头,像是在朝拜信仰的神明。

    这个姿势看起来卑微又可怜。

    明明是一个身量高大的成年男子,却折了一身硬骨头,委屈自己缩成一团,似乎只是单纯的为了讨她欢心。

    何必呢

    一时间,阿树竟不敢和他眼中过于炙热的情感对视。

    她匆匆避开眼神,目光轻飘飘落在一旁快燃尽的烛火处,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嗫喏着说“我困了,小川。”

    女孩的逃避让顾临川眼神一黯。

    但天色过晚,阿树这些日子也的确受了不少苦,眼见着消瘦了几分。

    顾临川不忍心再打扰她休息,只能长叹一口气,重新挂上一张笑脸。

    “我离开大海太久了,今晚情绪波动太大,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晚晚,我从来没有过朋友,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

    顾临川说着,蹲着往床边又靠近近了几寸,乖乖的垂着头,想试图将头枕在阿树的膝盖上,让她摸摸自己的头。

    阿树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不生气,是真的有点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顾临川恋恋不舍和她道别,打算从窗户再翻出去。

    阿树看他往窗边走,知道他今晚是打算在外面随便凑合一宿了。

    高大的背影不知怎么看的可怜兮兮的,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

    迟疑了一瞬间,还是叫住他说“要不你还是和之前在岛上一样,在我的房间里打个地铺今晚实在是太晚了,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谢琅,给你重新开一间房间。”

    顾临川搭在窗户上的手一顿,露出一分得意的笑容。转身的瞬间又压抑住,只是欣喜惊讶道,似是不敢相信阿树的话“真的吗”

    阿树含糊的应了一声,似是也有些懊恼刚刚的心软,但又不好再反悔,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顾临川“你自己去衣柜里找床被褥,不要吵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