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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0真相
    “我知道你和卫厂公的事。”

    听见这句话,越长溪脚步未停,毫不在意。她心想,知道又怎样,给你一个名侦探头衔表彰你绝佳的洞察力

    青色长裙逶迤飘远,两人擦肩而过,越长溪神情坦然,姿态优雅端庄,带着上位者的漫不经心,仿佛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话。

    斗篷拂过,带来一阵冰冷的风,康嫔被对方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咬牙切齿喊道,“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出去又怎样”越长溪停下,慢条斯理整理裙摆,神情讥诮,“你说出去,别人未必会信。哪怕信了,本宫最多被禁足,不像有些人,如果被发现,是死罪。”

    康嫔一怔,胜券在握的表情逐渐消失,慌乱爬上眼底,她强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越长溪挑眉看她,“盈丰阁,红莲居士的春宫,还记得么”

    初春的风吹透薄衫,康嫔如坠冰窟,瞬间僵住。

    那天,她不小心把一本春宫丢到窗外,宫人都被支走了,事后,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隔壁宫的人说,宝宁公主和卫厂公曾经路过。她当时就有所怀疑,心惊胆战等了好几天,一直没等到处罚,还以为只是巧合

    没想到,宝宁公主真的发现了

    康嫔脸色忽红忽白,神情难堪。好像学校里的大姐头,听说班级来了另一个不良学生,她装腔作势去警告对方,反而被一招打败,迷茫地坐在地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越长溪哑然失笑,半是嘲讽半是提点,“下次威胁别人之前,先收好自己的马脚。”

    康嫔十四岁进宫,今年也是她入宫的第十四年,二十大多的人,行为处事还像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威胁别人、不懂掩饰表情、风风火火做事莽撞,一看就被保护地很好

    这样天真的人,后宫不多见,越长溪不和对方计较,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康嫔并无恶意。

    康嫔说着威胁的话,装作恶狠狠的样子,眼底却满是心虚和不愿,这会儿更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蠢萌蠢萌的。

    莫名有点可爱怎么回事果然被皇后折磨疯了,看谁都觉得可爱越长溪摇摇头,自顾自离开,刚走出两步,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她回头,只见康嫔跪在地上,脸色惨淡,好像落败的公鸡,一瞬间失去所有骄傲与清高,生平第一次低下头,请求道,“公主,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

    这一次,越长真的惊讶了。

    和魏太医一样,康嫔祖上是太医院院使,家中世代行医。

    康嫔自己是医女,她父亲死前,甚至想将唯一的真传留给她,可见她天赋之高。然而,此事引起她几个哥哥嫉妒,设计让她入了后宫。

    从这件事能看出来,康嫔医术很高、但并不擅长阴谋诡计,深宫十几年,她依旧没有变聪明。但是,她也没被磨平棱角,依旧满身尖刺,好像什么事都不能让她屈服。

    这样一个人,突然跪下来求她,还求她救人,越长溪很不可思议。

    她忽然感兴趣,“救谁”

    康嫔自己懂医术,如果她都治不好,只有太医院院使、魏太医那个级别的大夫才行。可是,如今整个太医院都在乾清宫候命,哪怕是皇后生病,也很难请来院使,更别说不受宠的妃嫔。

    “他。”康嫔好像全身都在颤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还打起哑谜了。

    片刻后,越长溪恍然,“你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叫昭南,从康嫔入宫起,就一直侍奉对方。两人同经风雨,又是那种关系,按理说,康嫔应该对昭南很好,事实正好相反。

    越长溪曾在御花园偶遇过两人,昭南似乎做了什么事,惹康嫔生气。

    康嫔骂了声“滚”,一脚踹开对方。

    她那一脚毫不留情,昭南顿时摔在满是石子的路上,胳膊很快留下一片青紫,因为皮肤白,看起来特别吓人。

    卫良也查到,康嫔经常打骂昭南,小太监身上常年带伤,但奇怪的是,昭南明明有很多次离开的机会,但他却选择留在盈丰阁。

    越长溪“”怎么说呢,尊重吧。

    她挑眉,“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本宫以为,你很讨厌他。”

    “我当然讨厌他,我最讨厌他了,我怎么可能不讨厌他”

    康嫔神情激动,仿佛提什么令她厌恶至深的东西,可她每重复一遍这句话,眼眶都多红一分。

    无声的眼泪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小水花,像石子掉落池塘,涟漪泛起,久久不能消散。越长溪望着远处火红的落日,叹息开口,“你起来吧,本宫救他。”

    越长溪自认为不是圣母,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但康嫔是个例外。

    可能因为某个瞬间,她在康嫔身上看见很多人的影子。

    有孝静皇后,爱而不得,苦苦挣扎;有她自己,身陷囹圄,歇斯底里。

    还有在没遇到卫良之前,她预想中的,未来的自己。

    反正,越长溪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盈丰阁,身后跟着太医。

    魏太医不能离开乾清宫,她找来魏太医的师弟李照。李照年逾四十,医术稳扎稳打,与魏太医不相上下。

    这也是她第一次正式见到昭南,一瞬间,越长溪脑中只闪过两个字温润。

    陈清远也是类似的人,但他的温柔,因为优渥的身存环境与未经世事的天真。而昭南的温润,却是经历过一切的坦然,眼中有成熟的宽厚与体贴。

    提起康嫔时,有父亲对待女儿一般的包容,又有男子对待爱人的倾慕,昭南歉意开口,“娘娘嘴硬心软,若有得罪之处,请您见谅。”

    他从袖口掏出一支簪子,“这是赔礼。”

    明明是讨好的举动,却不显得谄媚,反而让人觉得真诚,越长溪看向他手里的簪子,晶莹剔透,是上好的青玉,价钱不菲。

    如果硬要计算,昭南从入宫到现在,大约只能攒出这么一支簪子。

    她没接,下巴指向窗外,“是送给她的东西”

    窗外,康嫔坐在院子里,浑身绷紧,眼睛瞪着宫门,一眼都没看这边,但谁都能看出来,她是故意的。

    昭南看着康嫔,苍白的面孔泛出一丝笑意,眼神温柔,“嗯。”

    他似乎知道什么,语气遗憾,“想在她生辰时送给她,过去不能送。现在,恐怕没那个机会了。”

    如果没记错,康嫔的生辰在六月,如今是四月越长溪顿了顿,没再开口,接过簪子,让太医诊脉。

    昭南拉开袖子,露出细薄的手腕,也露出上面无数青紫的痕迹,李照皱了皱眉,但没多说,手指搭在上面。

    不到一刻钟,他诊完脉,开了方子,示意公主出去谈。

    两人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话,李照摇头,“胎里有疾,年少又遭一难,身子更加不好。这些年勉强活着,因为有厉害的大夫一直用好药吊着,如今,已经回天乏术,早做准备吧。”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康嫔撞倒门口的花瓶,她扶着门框,脸上的惨淡几乎无法掩饰。

    越长溪看向康嫔,这才发现,对方衣着很朴素,甚至能用简陋形容。

    裙子洗得褪色,头上甚至没有一只像样的簪子,可卫良说过,康嫔这些年在后宫偷偷给人看病,赚了不少钱。

    越长溪扫一眼手中的药方,老参、鹿茸都是补药,每样都不便宜。即便是她,一次性拿出这些药,也要狠狠心疼一下。

    她想起昭南身上斑驳的疤痕,真心实意地困惑了。

    所以花大钱治好他,就是为了继续伤害他

    越长溪想不通。

    亲自送走李照,越长溪回到盈丰阁,康嫔还站在门口,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眶微红,像小孩子在路上走失,找不到父母,天塌一般的茫然慌乱。

    越长溪欲言又止。

    “您想问,我为什么那样对他吧”康嫔没抬头,却像看出对方的疑惑,又或者,她只是压抑的太久,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她勾起唇,“男人啊,都是没有心的,太监也一样。不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他永远都不会记得你,你也留不住他”

    康嫔明明在笑,声音却是哭,压抑的哭声像是厚重的阴霾,一下一下撞到越长溪心里。

    她恍惚明白康嫔那样做的原因

    你让我痛了,所以,我也让你痛。

    你不爱我,我只能做些什么,让你记得我。

    越长溪顿了顿,从袖子里拿出簪子,“留得住的。”

    青色玉簪在日光下莹莹闪着微光,康嫔看见她手里的东西时,神情骤然一痛。她猛地冲进屋子,不多时,房间里传出一阵恸哭,那声音悲痛至极,穿过九盛城厚重的宫墙,久久不散。

    九盛城少有奇迹,昭南还是没能挺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康嫔拎着酒壶,摇摇晃晃闯进永和宫,“原来,他曾是爱我的。”

    一个“曾”字,成功让越长溪眉间的不悦消散,她披着衣服坐在桌边,又给对方倒了一杯酒,“喝吧。”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不敢告诉我,”康嫔接过酒杯,手都在抖,她猛地灌下一口酒,忽然大笑,“他以为我会感激他么呸,我们本可以有很好的十年,然而、然而”

    “多可笑啊,”许久后,康嫔似乎冷静下来,她从袖中拿出簪子,死死握在掌心,“我现在明白,所有打着关心你名号的隐瞒,都是自以为是。所以公主,您想知道孝静皇后如何死的么”

    越长溪倒酒的手一顿,透明浆液从杯子溢出,滴滴答答溅落在裙摆上。

    不等她催促,康嫔已经开口,“孝静皇后原本身体就不好,小产后未曾好好修养,就生了你。其实,她已经很难有孕。”

    “成婚十二年,孝静皇后始终无子,前朝催得紧,申帝被逼无奈起了立双后的心思。”

    “孝静皇后听说此事,问我有没有能使女子有孕的药。那种药当然有,男人为了让女人生孩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产子的药有,但以孝静皇后当时的情况,一旦怀孕,必不能活。”

    “我没给她,魏太医也没给她,但是有人给她了。我不知道是谁,但结果”

    探寻数月的答案骤然出现,像是冰冷的冰雹毫不留情砸在头上,越长溪感到头晕目眩,胸膛泛起古怪的恶心,想吐,又好像觉得冷。

    她掐紧指尖,冷静问,“所以,孝静皇后产子那日,没有人害她。”

    康嫔摇头,“根本不用害她,孝静皇后的死已是定局。”

    越长溪想,原来是这样,一切线索都说得通。

    孝静皇后有孕之后,魏太医自请离开太医院;死前留下的那封信;以及孝静皇后死后,申帝不敢见她,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愧疚。

    原来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孝静皇后活不成了。

    “知晓此事的人不多,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

    事实太伤人,康嫔原想瞒一辈子。她握紧簪子,仿佛这样做,那个人就还在,还能给她支撑,“对不起,当时没能阻止她。”

    “没什么,”越长溪神色一片漠然,“谁都阻止不了一个下定决心去死的人。”

    连她自己也不能。

    一个女儿,阻止不了不爱她、也不在乎她的母亲、自寻死路。

    公主不见了,午膳时,半枝才发现这点。

    她去了乾清宫,也去了东厂,都没找到公主,最后找到卫良,声音焦急带着哭腔,“早上公主说想自己呆一会,我没多想,可一直没看到人,才发觉不对。”

    卫良冷淡的表情有瞬间慌乱,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本督去查。”

    早上康嫔来永和宫,很多人都看见了,卫良大步来到盈丰阁,随身锦衣卫挡住拦他的宫女,一个个冷酷如霜,仿佛要杀人。

    卫良直直踹开门,气息冷淡,几近冰寒,“你和公主说什么了”

    康嫔趴在被子上,似乎醉了,眯眼看他,“你很不一样。”卫良不像昭南,她也不像公主,所以她们的结局也完全不同。

    卫良身上的煞气犹如实质,眼尾下沉,他一剑挑开康嫔身旁的被子,昭南苍白的尸身露出来,他用剑抵在尸首脖颈,一字一顿,“你和公主说了什么”

    “我说我说,你别动他”康嫔脸色煞白,飞速挡在昭南身上,手臂划过剑刃,血珠滴在昭南脸上,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脏,都快急哭了。

    她几乎是哭着吼道,“任谁知道,她的母亲宁可要一个尚不存在的孩子,也不愿意要她,都不会高兴吧。”

    卫良变了脸色,“你告诉公主了”

    “你也知道这件事,却不告诉她”康嫔瞬间冷下脸,男人啊,都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令人作呕。

    卫良冷冷看她一样,发现康嫔什么都不知道后,转身离开。

    他不清楚真相,但他查了很多年,好多迹象都表明,孝静皇后恐怕是自愿的。

    这件事,公主若是查到,他不会隐瞒。可公主没查到,他永远都不会主动告诉她。

    卫良身形一顿,他突然想到,公主可能会在哪。

    皇宫东北角,摘星阁。

    十层高的楼阁直插云霄,房檐高高翘起。房顶边缘,越长溪裙摆飘荡,像一朵过于饱满繁盛的花,根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

    卫良匆匆赶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几乎站不稳,指尖都在颤,“公主,您下来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