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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金蠡仗着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人,没脸没皮的向我示好,身段放得很低,态度又如此的诚恳,如果换做从前,我会毫不犹豫的回应他的诚意。

    可是,他唇边噙着的那丝微笑太温柔了,温柔到,我没办法相信是给我的。

    我没有回应金蠡的讨好,只低着头,稍稍别开了脸,将绷着的后背抵到床前,拉开了与金蠡的距离,无声的抗拒他的温柔攻势。

    气氛就这样凝固了起来,一时间病房安静得可怕。

    金蠡那只上了药水的手讪讪的缩了回去,落寞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忍着烫伤,一边吸气,一边慢慢的搅拌起肉粥,浓郁的肉香味扑鼻而来,我却食欲全无,耳旁是调羹磨碰到碗发出清脆的细响,每一声都撞入了我的心扉,犹如宁静的湖面掷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漪,搅得我分寸大乱,不知所措。

    我看着窗外,恨不得马上逃离医院,离金蠡远远的。

    因为我清楚,我立场不坚定,容易心软,像戚三翰,抑或像江淮泽,他们或直接,或间接伤害过我,可是只要他们对我好,我便慢慢忘记伤疤,觉得他们也没有那么可恨,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恨他们。

    更何况,眼前这个对我好的,是我曾经爱入骨髓的金蠡呢

    “你不肯原谅我,是以为我跟那个梦境的我一样,没有及时阻止姑丈,让你捐赠骨髓给夙宸吗”金蠡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控诉,“戚名,我不知道你怀了孕,我甚至不知道你能怀孕,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就不能多信任我一点吗你突然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我才从姑丈的口中知道了他让你去验血的事,细查了之后,才知道了那份疑似怀孕报告单,才知道你那会儿可能怀了我的孩子”

    金蠡不甘的看着我,为自己辩护“你得让我知道,我要爸爸这件大事”

    我心里很是恼怒,他明知道我卑怯、敏感,怀孕一事,当时的我是想告诉他的,可他给我机会了吗

    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住院的肖夙宸,根本无暇看我一眼

    我的怯懦,我的欲言又止,他明明看在眼里,却没有深究,或者是,视若无睹

    我在他的心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不是必不可少的人

    不是肖夙宸

    “戚名,在你的心里,我就这么冷血无情吗会为了别人,去残害我们的骨肉”说到这里,金蠡气息不稳,隐约带有雷霆之怒。

    我在气愤之余,敏锐的捕捉到了金蠡话里提到的“别人”两个字,恍惚了半晌,才隐隐觉得不对,他竟然把肖夙辰归为“别人”了

    我一时不知道是他搞错了,还是我混淆了,肖夙宸应该是他的“自己人”,而我,才是他的“别人”。

    因为我很清楚,他如果真的和肖夙辰没关系,那身上的香水味是怎么回事

    不是两个人紧紧拥抱过,摩挲过,甚至亲吻过,肖夙辰身上的香水味会留在他的身上

    我哀哀的想“我看起来有那么笨,那么好骗么”

    我的沉默换来了金蠡更加大声的申辩,“别说你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了,就算你没有怀上,我也不会让你为夙宸捐骨髓的,我说过的,不会让梦境里的事情再在这个世界里出现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金蠡字字带血,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哽咽,依稀是哭了

    我讶异的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金蠡,他低着头,垂下眼帘,视线似乎只落在手中的碗里,正认真的搅拌着肉粥。

    我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跟金蠡缘深情浅的吧。

    我因为出身环境和身体畸形的原因,成为了一个自卑,怯懦的人,一直小心翼翼的在这个世界里苟活着,任何事情都只会埋在心底,只因我知道,我的烦恼、痛苦、无助和别人没有任何的关系,跟他们说了,只不过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一些恶意满满的人,甚至会拿我的苦恼、痛苦、无助,当成尖利的兵刃,得意洋洋的刺向我,将我刺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增添更加真实强烈的视听笑料,以满足不为人知的邪恶心思。

    而金蠡却是一身的光环,是站在璀璨耀煜的明星堆里也会被一眼找到的人,和卑微的我是如此的天差地别,能与他进过教堂结过婚,一定是月老打瞌睡时牵错的红线。

    “我”向来不善言辞的我,被金蠡这一诘问,更加笨嘴拙舌,心里憋着一股委屈的情绪,只嗫嚅着嘴巴,偏偏没办法为自己鸣不平。

    “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金蠡以为我理亏,也没再追究我当初的不告而别,继续道,“戚名,你离开的这些日子一定吃了很多苦,从今天开始,让我陪在你的身边,等你出院了,我们就把婚复了吧,给我尽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好不好”他舀了一勺已经搅拌凉了的肉粥,再次递到我的嘴边,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期翼,眸子里的光泽温柔如斯。

    这是他第二次给我台阶。

    我并非草木之人,金蠡对我一而再的挽回,再而三的退让,无不撼动我的誓言。

    心里那个立志远离羊城,远离金姓与肖姓人家的誓言,已经摇摇欲坠了。

    这个人曾经是我灰败人生中的一束光芒,照进了我枯寂阴霾的心灵深处,驱走了盘踞不散的失意颓然,让我置身在春暖花开的艳阳底下,迎着轻暖的熏风,呼吸着甜美的空气,一如初到羊城的那段懵懂日子。

    可不知为什么的,总有一丝不甘制止着我忘记前尘的种种伤痛,无怨无悔的回到金蠡的身边。

    他曾经加诸在我身上的不屑,冷漠,厌烦,愤怒和伤害,也一同留在了记忆深处。

    凭什么金蠡轻飘飘的一席话,就可以扳回我即将换轨的行程

    或许是怀孕之后的情绪波动比较大,我心里的委屈被无限放大,竟然产生了抵触的心理,不肯张口吃下金蠡递到嘴边的粥。

    也就无形的拒绝了金蠡铺好的台阶。

    金蠡没有说话,握着瓷羮的手微微颤了颤。

    他是因为我的不顺从而生气么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气氛再次凝固起来,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却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竟然是李琪琪

    她化了精致的妆容,罕见的穿着一件高领无袖的长旗袍,勾勒出了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脖子上别了一枚镶嵌了翠绿钻石的盘扣,衬托了肤白如雪,两臂挎着一件孔雀羽翎的图案披风,脚下一双尖细的水晶高跟鞋,一副贵家小姐的装扮,看她行色匆匆,似乎刚从什么名流宴会里赶过来,正气息微喘的倚在门旁,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琪琪琪姐”我又惊又喜,却掩饰不住心虚,弱弱的喊了她一声。

    李琪琪忿愠地哼了一声,不慌不忙的整理着披风,慢条斯理的将垂在肩膀上的长长秀发掠到耳后,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却被门外涌入的喧闹声盖下。

    “很吵,关门”金蠡见是李琪琪,瞬间沉下了脸,语气里全然没有客气的成分。

    他俩大概是在我不告而别的那段日子里结下的梁子,那时金蠡以为是李琪琪把我藏了起来,天天跑去她的宠物店堵人,他是羊城赫赫有名的职业棋手,名气和声望跟时下的流量明星差不多,当然会引起围观,甚至轰动,而李琪琪是官二代,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甚至经历过并没有将金蠡造成的困扰当一回事,于是就这样僵持着,直至现在。

    “知道吵还不去赶人”李琪琪冷着脸毫不客气的回怼,“他们是为谁来的,你心里没点数吗”她尽力克制着情绪,差点爆了粗口。

    金蠡拧着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亲自去,那尊大佛是不会离开的,她不走,那些官商资本也不会走,无缝不入的记者更不会走,这里就永无宁日,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借助那些人的打搅,不让戚戚好好休息”李琪琪面无表情的指控着金蠡的不作为,一边踩着尖细高跟鞋跨进了病房,一边带上了门。

    我听着云里雾里,金蠡怎么就跟政商资本扯上关系了金家是羊城的商贾大族,就算跟政要人士有密切的来往,那些人也绝不会大张旗鼓的跑来医院找金蠡啊

    虽然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但我的确不愿看到金蠡与李琪琪剑拔弩张的对峙,很自觉的伸出左手,接过金蠡的碗,说道“我自己能吃的,你先去处理事情吧。”

    “那我去去就回,等我”金蠡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对我微微一笑,居然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也不知他是刻意还是无意,和我交接碗的时候,手指掠过了我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仿佛久别的恋人缠绵摩挲,不舍分开。

    病房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金蠡离开了之后,静默流淌在我和李琪琪之间,丝毫听不见外头的吵闹喧嚣。

    “琪琪姐”我率先打破了安静,弱弱的喊了她一声。

    “谁是你姐了”李琪琪带着一贯的强势,湿润的杏眼微微一眯,眸子里先前的喜悦很快被怒意取代,嘴巴嚅动了一下,似乎想骂我什么,却在下一瞬,晶莹的泪珠儿率先冲破了眼眶,顺着她雪白的脸颊滑下,滴落到了那件草绿色的旗袍上,晕出了一块浅浅的水渍。

    那滴泪犹如滚烫的滴蜡,烫得我心头发颤。

    我眼眶一涩,没忍住也掉下了眼泪。

    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感动与惭愧,我想跟李琪琪说什么,喉咙却像堵了一块铅石一样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泪决堤似的一颗连着一颗滚下脸颊,人也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李琪琪是真的在关心我。

    她反对我跟金蠡在一起,也是站在我的角度替我着想。

    她比那些和我是血缘至亲关系的人,更像我的亲人。

    我的父亲,叔父,兄长,明明知道有这么一个我存在,却视我为无物,只在我有资格当了肖夙宸的移动血库之后,他们才将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然而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和李琪琪不同。

    她知道金蠡不是我的良配,所以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我,即使那时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她在我穷困无助时,愿意慷慨解囊,替我排忧解难,我至今还欠着她好几千块呢。

    我不告而别,她顶住了压力,为我争取了更多逃离羊城的时间,虽然我并没有离开羊城。

    我俩就这样泪眼婆娑地静默着,好一会儿,李琪琪才抹去了眼泪,愤恨的坐在病床旁的椅子里,吊起了一根柳眉,咬着牙诘问“你哭什么,我都还没开始骂你呢,你就先哭上了没出息”

    确实,换做是从前,心直口快的李琪琪早就把不告而别的我骂得体无完肤了。

    “对不起”我抽了抽鼻子,朝她歉意的笑了笑,抬起手,想帮她擦去那串滑下来的泪珠儿,可我一只手插着针头,一只手捧着碗,动作既笨拙又滑稽。

    李琪琪破涕为笑,大概觉得就这样轻易原谅我,我是不会长记性,于是板起了脸,重重的哼了一声,得理不饶人似的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接过我手中的碗,一边粗暴的喂我喝粥,一边咬着牙道“你哪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的弟弟”

    我心里有愧,含着粥,一时竟尝不出粥里放了什么食材,只默默的听着李琪琪的数落。

    “你可真忍心小砚砚还那么小,路都走不稳呢,你就抛下他一走了之了你不知道他会不安,会害怕,会哭着闹着要哥哥的吗他天天盼你回来,眼睛都哭肿了,谁哄都没用,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哭,饭也不吃,你离开的三个多月,他就瘦了整整一圈,快不成人样了上星期感冒到现在还没好,一直咳,一直咳,咳得嗓子都哑了,也不知金蠡是怎样带人的”

    我乍然听到了小砚砚真切的消息,还是不好的消息,呼吸顿觉一窒,好一会儿,心窝处才传来刀斫的钝痛感,悔意如同潮水一般将我吞噬,情急之下,也不管左手还插着针头,双手下意识的抓住李琪琪的手臂,颤声问道“小砚砚他生病了很严重吗看医生了吗没有打针吃药吗”

    没想到李琪琪竟然倒抽了一口冷气,惨白着脸叫到“好痛戚戚,你弄痛我了”

    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抓,几乎用上了全部力气,即使现在的我损耗了不少的精力,可到底是成年男子,李琪琪又是娇生惯养的官二代小姐,哪儿吃得消

    我慌乱地松开手,语无伦次的道着歉,脑袋像炸开了似的,闹嗡嗡的乱成了一团,眼前浮现出小砚砚哭得眉目红肿,不停打嗝的可怜模样,心里就疼痛得难以复加。

    我只以为,把小砚砚留在物质优渥的环境里,他就能茁壮成才,却从未问过他的意愿。

    他或许更愿意跟着我这个为了赚钱而劳碌奔波,但却深爱着他的哥哥一起生活呢

    “戚戚,你的手出血了”李琪琪猛然拔高了音调,将我从凄恸的漩涡里拉了回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等我晃过神来时,跑了的针头已经重新归位,扎出血的针口移到了傍边的位置继续输液,快要见底的吊瓶也被李琪琪换了新的,她本来就是护士,即使辞职几年,业务并不生疏,一气呵成的弄好,我都没觉得痛,只觉得一颗心犹如被猛兽啃噬得七零八碎的,想到小砚砚因为我的残忍推离而被魑魅魍魉的病痛所折磨,悔恨再次侵占了我的内心,眼泪不禁蓄满了眼眶。

    “戚戚你别哭啊都是我骗你的我是真的又气又恼,”李琪琪被我巨大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抓着我的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哭了,你弟弟的事,都是我编出来吓唬你的谁让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这么久呢小砚砚那么可爱,你就算要走,也要带他一起离开啊好了,别哭了,上星期他的确是感冒咳嗽了,可现在已经大好了,也不怎么咳了,前天还在我的店里吃了几块蛋糕呢他可乖了,他说,哥哥不喜欢不听话的弟弟,他要做个听话的弟弟,那样哥哥就会回来了,他就很配合医生,医生让他打针,他就打针,让他吃药,他就吃药”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不假,李琪琪在她的包包里掏出了手机,翻到了相册,点开了其中的一组照片,递到我的跟前,宽慰道“你瞧瞧,这是前天拍的照片,就跟以前差不多,真的”

    我慌忙抹去脸颊上的湿痕,颤抖着手接过李琪琪的手机,那张熟悉的小脸蛋赫然呈现在眼前,我怔怔愣愣的,一时恍如隔世。

    李琪琪骗我了,照片上正坐在宠物店手前台前的小砚砚,样子还是那个样子,却和以前差太多了

    小砚砚正坐在宠物店的收钱台前,眉眼红彤彤的,似乎刚刚受了莫大的委屈,熬不过就大哭了一场,眼角依稀闪着晶莹的泪花,微微朝下扁着的嘴巴正咀嚼着东西,唇边还沾了些许糕屑。

    在李琪琪看来,小砚砚跟五个月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可是在我的眼里,小砚砚黑了,瘦了,蔫了,从前清澈干净的眼瞳,已失去了往日的活泼灵动,胖嘟嘟的小脸蛋凹陷了些许,几乎看不到水润的婴儿肥,衣物遮不住的小手小脚,也不再是记忆中红活圆实的肌肤,而是黑黝黝的一片,那是被烈日暴晒过的痕迹

    就连一头乖顺的头发,也长长了,沾了汗水的刘海对半分开,服服帖帖的粘在额头上,两侧的发丝软软的垂至耳下,或许从离开我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人为他修剪过。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怜惜与悔恨,咬着唇也无济于事,破碎的啜泣声还是溢了出来,指腹轻轻摩挲上了照片里小家伙的脸蛋。

    可因为手机是触屏,照片自然而然的滑到了下一张。

    下一张还是小砚砚的照片,拍摄背景仍旧在宠物店,小家伙眉眼低垂,正聚精会神地剥着手里那颗鲜红硕大的荔枝,那是他最喜欢吃的糯米糍荔枝。

    每年的这个时候,各类荔枝纷纷上市,羊城是荔枝的盛产地,既多又便宜,“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大有人在,小砚砚去年的这个时候尝过一次之后,便记住了这是好东西,那时每天在菜市场门口见到摊位上陈列的荔枝都嚷着要吃,我便满足他的口腹之欲,每天都买一些回去,剥壳去核后,将鲜嫩多汁的果肉泡在盐水里,放入冰箱冷冻十来分钟,才取出果肉喂给小家伙吃,这样既鲜甜可口,又不上火。

    今年糯米糍荔枝早已上市了,小家伙嗜甜,见着了一定又要嚷着吃,只是不知给他买荔枝的人,会不会心细一点,剥下荔枝肉泡在盐水里降降火,才喂给小砚砚吃。

    “还有上周拍的”李琪琪见我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手忙脚乱的再搜出另外几张照片,却都是小砚砚跟别人的合照,要么被抱着,要么被逗着,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

    我的弟弟,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一点都不快乐

    李琪琪又说了几件关于小砚砚的趣事,我默默的听着,渐渐止住了悲痛,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辨析不出李琪琪所说的是真是假,她或许为了安抚我而编排出一些根本没发生在小砚砚身上的事。

    “要不,我明天把小砚砚接过来”李琪琪见我终于不哭了,才稍稍松了口气,笑着问。

    “不不要”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晃过了神,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回绝李琪琪的善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小砚砚解释自己为什么弃他而去,小家伙懂事,并不代表他不生气。

    我自以为为他好的理由,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的小砚砚根本就理解不了。

    况且,在我固有的理念里,医院的病气大,小孩心眼纯净,易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能不到医院就尽量不要来。

    “为什么不见你弟弟”李琪琪不解,“他见了你,一定会跟过年一样高兴的你不知道,姓金的根本不靠谱,一直以为是我把你藏起来,他知道你心软,又疼爱小砚砚,就天天带小砚砚到我的宠物店,由着他哭,由着他闹,试图逼你出来,这些天呐,路过我宠物店的人都以为我抛夫弃子,还对我指指点点的,真是气死我了”提及金蠡,李琪琪又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几声,显然,这段日子里,她对金蠡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我听着李琪琪的怨怼,对李琪琪的愧疚无形之中又多了几分,更加心乱如丝,不禁想起来江淮泽的话,他曾说过,我离开之后,金蠡也在找我,只是认定了李琪琪是知情者,便打起了亲情的牌,仗着我心软,就将小砚砚当做了诱饵,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诱我出来

    江淮泽的名字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出现在心里,他的脸也闯入了我混沌的脑海里,一时竟不肯散去,我更加的心烦意乱,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恶人,明明已经摆脱了他啊

    “戚戚戚戚”李琪琪的手在我的眼前晃动,我愕然的看向她,傻傻的问“怎怎么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李琪琪不满地瞪着我,“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还爱着金蠡,还舍不得离开他”

    “不”我下意识的反驳,这段没有金蠡的日子里,或许由于江淮泽的搅局,我疲于应对,身心处于极度紧张的戒备状态中,哪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想念金蠡更别说会梦见他了这次与他的重逢,我自己都理不清楚自己的想法,爱着金蠡似乎还爱着的,可离不开金蠡自然不是了

    那种蚀骨啮肉的相思之痛,好像被谁揉成了碎片,装进了袋子里,打了个死结,丢进了高阁里,任由灰尘蒙盖,随着时间的流淌变成了一帧帧泛黄的记忆,仿佛与我没了瓜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和我走吧,反正姓金的先前不是一直污蔑是我把你藏起来吗今天就坐实了他的说法,我不能白白受了冤,对不对还要带上小砚砚,断了那个姓金的后招,看他还有什么筹码”端坐回椅子上的李琪琪一边优雅地整理那条并没有什么褶皱的披肩,一边乜视着眼,带着审视的意味看着我,试图说服我。

    “他不会走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金蠡,门外的喧闹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李琪琪口中的那尊大佛和政商人员,还有棘手的记者,应该都被金蠡打发走了。

    金蠡黑着俊脸,跛着腿,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我的床前,只横了李琪琪一眼,坐在床沿边,目光移到了我的脸上,带着笑意的眸子已经柔和了下来,“你哪儿也不去,对不对”一只手不容置疑的覆在我的小腹之上,隔着薄薄的被子,我能清楚的感应到他的指腹在轻轻摩挲,仿佛在告诉我,那个正安安静静蛰伏在我肚子里的小生命还太脆弱,需要他的庇护。

    我霍然明白了金蠡的意思,羞愤顿时涌上了心头,这个恶人,知道我介意自己的畸形身躯,根本没有胆量将自己怀孕的事坦然告诉李琪琪,毕竟男子怀孕,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骇事我害怕在李琪琪的脸上看到了恶心、鄙夷的神色,即使心里明白,李琪琪绝对不会将我视为怪物,可我仍旧心存介怀,起码现在还没有做好告诉她实情的心理准备。

    我怒瞪着金蠡,他却淡淡一笑,眸子里泄出从容的光芒,俨然胜券在握的棋局到了收官阶段,那只大手越过我的小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仿佛握住了胜券。

    “你”李琪琪被金蠡挡住了视线,错以为我正和他脉脉含情,可能认为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似乎想骂我,可话到了嘴里,只吐出一口恨铁不成钢的郁气,重重地哼出一声冷笑,“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的拂手离去了。

    “琪琪姐”我挣开金蠡扣紧的手指,只来得及叫住李琪琪,可她走得决绝,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只留下高跟鞋踩踏大理石地板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你喊她做什么她的未婚夫还在外面等她呢。”金蠡轻飘飘的打断了我的话,若无其事的掷出一个让我诧异不已的消息。

    李琪琪订婚了

    可是,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

    金蠡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开口恳求,恳求他将李琪琪的事告诉我。

    我差点如了他的意,最后却嚅着唇,什么也没说。

    金蠡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想要的结果,有些失望,淡淡的道“李琪琪一直不缺追求者,你失踪的那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跑去她的宠物店找你,倒是有幸目睹了她被求婚的现场,那个男的才追了李琪琪不到一年,就求婚成功了,阿沼跟她拍了三年的拖,跟她求了三次婚,都被拒绝了,阿沼的尊严受到了打击,后来才跟她分手的。”

    金蠡见我一副呆呆怔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又道“你刚才跟她聊了那么久,这些她没有和你说吧你看,她的事没有告诉你,你的事,也没有必要告诉她。”

    我黯然地低下头,我怎么能跟李琪琪比呢她是沐浴着爱的阳光长大的,身边不乏可倾诉心事的挚友,不像我,迄今为止,愿意和我做朋友的,屈指可数。

    我很珍惜李琪琪的友谊,即使她并没有把我列入她的至交好友的名单里。

    然而金蠡连李琪琪这样的朋友,也想替我屏蔽掉。

    他凭什么干涉我与李琪琪来往

    或许是逆来顺受多了,我没有反驳金蠡的话,只是心情再次低落了下来,闷闷的侧躺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后脑勺对着金蠡。

    金蠡只当我害羞,兴高采烈的转移了话题,甜言蜜语的诉说起了离别之后对我的思念,我虽然恼怒他的自以为是,可这个人到底是自己深爱过的人啊,藕断丝连的纠缠着,还是禁不住竖起耳朵,将他的话全部装进了心里。

    大概没有得到我的回应,金蠡也意兴阑珊了起来,不再说话,病房又恢复了安静,静默中,我没由来的生出了一丝拘谨,好在不一会儿,耳旁传来了标准普的通话,带着机械冷硬的音质,原来是金蠡打开电视机。

    我很少看电视节目,以前是没时间,现在是不感兴趣。

    可这不是一般的电视节目,而是播报羊城地震灾难后重建与民生的午夜新闻。

    经历过这场灾难的我,即使现在劫后余生了,也还会觉得一阵后怕,听着主持人沉痛地汇报灾情,我忍不住掀开被子,在金蠡的帮助下坐躺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电视屏幕。

    电视正在播放消防员抢挖废墟下的幸存者,漆黑的夜晚被探照灯打得宛如白昼,十几个消防员操着铁锹轮番撬动巨大的石块,下面压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伤者,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的哭泣与呼救。

    我浑身发着颤,没有想到灾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不敢想象如果羊城小蛮腰所在的建筑物也在地震中轰然坍塌,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停止了呼吸,成为了废墟下的一缕魂魄

    “不要害怕,”金蠡感应到了我的恐惧,一边揽我入怀,一边关掉了电视机,安抚道“只有旧城区的灾情比较严重,有些建筑楼本来就是危房,人员又密集,地震来得突然,很多民众都自发组成搜寻队伍加入救援行列,两天两夜下来,救出了很多幸存者”

    “不要关,我还想看。”我打断了金蠡的话,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

    我在旧城区呆过两年,也曾在中心闹区的别墅住过两年,甚至被江淮泽胁迫着,在黄金地段的小蛮腰附近公寓里困囿过一阵子,深知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差距,那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从言谈举止,再到衣食住行,无不是鲜明的两极分化,富人区的花园走廊边凸起了一块地砖,马上有人来修复,旧城区的房子墙壁上裂开了一条大缝,却无人在意,该租的租,该住的住,日子照样过得下去。

    我注意到了金蠡捏着遥控器的手顿了一顿,是不满我的疏离与冷淡吧可他最终还是如了我所愿,再次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画面上的救援工作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但视频不是直播,很快就切换到了消防员合力将人救出来的画面,幸存者满脸血污,泣不成声的感谢着在场的每一个救命恩人。

    我被众志成城共赴时艰的国人所感动,心潮滂湃不已,喉咙梗塞难受,眼眶又热又涩,激动的眼泪禁不住掉落了下来,脑海里猛然闪过了郑常健的脸,不知道这场救援的人员里面,他有没有也在其中

    就算他不在这里救援,也肯定会在哪个需要他的位置上发挥着光热。

    消防员的工作辛苦且高危,我在心底祈求着天灾人祸不要太频繁发生。

    点滴打完之后,午夜新闻也播完了,我睡了太久,这会儿精神充足,一点也不困,可对着金蠡又无话可说,索性再度躺回床上,阖上眼睛酝酿睡意。

    金蠡也躺上了陪护床里,只是他腿脚不方便,又刚刚烫伤了手,笨手笨脚的换睡衣,换药,一系列动作弄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偶尔还会抽出一口冷气,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强忍痛楚,还是夸大伤情,故意让我听见,好让我心软,把注意力投放到他的身上,再次心甘情愿的掉落他设置好的圈套里,再也逃离不开他的掌控。

    从离开故乡,进入羊城读书开始,到现在再次与金蠡重逢,兜兜转转了七年,纠纠缠缠了七年,我的心思,缺点,软肋,全被金蠡拿捏得死死的,他知道什么方法会伤害到我,也知道什么方法能牵制到我,更知道什么方法可以束缚到我,做他一生的奴隶。

    你看,我也如他了解我一样了解他。

    我咬着唇,一手抵在小腹上,努力克制松动软化的心,强装熟睡,不去搭理金蠡。

    没有料到,我竟然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房间黑蒙蒙的一团,只有墙壁的插座亮起的小红点,我有点害怕,扯着被子支起了腰身,适应黑暗的眼睛看向陪护床,床上空荡荡的,我以为金蠡在厕所,可是细听了好一会,什么声响也没有。

    金蠡不在这里。

    我打开了床前灯,昏黄的光芒驱散了黑暗里潜藏的魑魅魍魉,一室的角角落落就这么几个,金蠡的的确确没在这里。

    我下了床,掀开厚重的窗帘往外一看,参天大树的茂密枝叶间隐隐透出一些青灰的白。

    天还没亮,金蠡会在哪儿,又在做着什么

    我的心里很快给出了答案。

    是去了同医院的肖夙宸那里了吧

    那颗眷恋金蠡的心被哀切啃啮得所剩无几,我狠狠的放下窗帘,径直走到门边,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门,走廊上白惨惨的灯光倾泻在了脸上,我不适应的躲了躲,眼角不知什么时候被一片水雾沾湿了,我抹去脸上的泪痕,痛恨自己的软弱与妥协。

    金蠡爱的是肖夙宸,这本来就烙印在骨子里的认知,偏偏我还是在金蠡甜言蜜语的攻势下信了他的谎言,以为他真的爱上了我。

    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心里哀哀的对里头的小着歉,我带他来这世间一遭,本应许他平安快乐,却没办法给他一个健全的家庭温暖。

    我刚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廊尽头便急冲冲的跑过来一个护士了。

    她喘着气,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挂着微笑,说道“戚先生,您要什么服务可以拉铃的,怎么出来了医生吩咐过,您要好好休养才行的哦”

    这是我第一次被尊称为“先生”,感觉怪怪的,尤其是她一双眼睛诧异地掠过我的腹部,更让我不知所措,我慌忙将手相叠起来,覆在小腹之上,遮住了与身形相差极大的隆起坡度,喏喏的说道“我我想出院”

    “这恐怕不行”年轻的护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一口拒绝道,“没有医生的同意,您是不能出院的”她喘平了气息,又道,“再说金先生离开的时候叮嘱过我了,一定要看好您,您要是就这样出院了,我这也不好交代啊”

    “他不是也在医院里吗”我尽力克制眼泪的滚落,却还是难掩哽咽的声调,“你帮我叫他过来,我跟他说。”

    护士迷惘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领会到了我话中的“他”,指的是金蠡,她眨了眨眼睛,迟疑的道“金先生没在医院吧”

    “他在肖先生那里,”我笃定地道,“肖肖夙宸先生那里”念出亲哥哥的名字,我心如刀割,这个名字一度属于我,与我形影相随了二十二年,它曾经予我是那么的亲近,现在却又那么的陌生,我甚至认为它是我平淡人生中最出彩的一笔,毕竟一无是处的我,拥有一个不俗的名字,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

    可就是这么一点珍藏在心底的小骄傲,都被无情的剥夺了。

    肖夙宸是享誉国际赫赫有名的钢琴家,每次发病,都是这家医院接收的,护士再年轻,也肯定知道他的大名。

    果然,护士听到肖夙宸的名字,顿时弯起了眉眼,显然对肖夙宸的印象非常好,却困惑的道“您也认识肖先生吗可是肖先生早就出院了啊他康复得很好,也没有什么排斥”她猛然刹住了话,慌忙捂住嘴,惴惴不安的看着我,“戚先生,您什么都没听见好不好医院规定不能泄露任何病人的信息的”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我下意识的点着头应允,脑袋却闹哄哄的,肖夙宸康复了

    他找到了匹配的骨髓,从此再也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么

    “真的康复了”我打从心底感到欢喜,激动得话也说得不利索,兴奋的搓着手指,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自从逃离羊城的那一刻起,我一直觉得自己亏欠着肖夙宸一条命。

    自私的我,将天秤的一端,倾斜到了亲生骨肉这边,罔顾了亲哥哥急需骨髓救治的岌岌可危。

    幸好,又有适合的骨髓配备出现,肖夙宸获得了新生。

    而我腹部的小生命,也将要到这万丈红尘的走上一遭,不求他能创造什么辉煌不朽的人生轨迹,只求他没有世俗的侵扰,平安喜乐,与爱为伴,与仁为友,一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