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护士劝回病房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纷杂的念头如同潮水一般的汹涌而来,再也难以入眠,几个熟悉的身影跑进了我的脑海里,占据了我的思维,一时是金蠡,一时又是肖夙宸,随后是小砚砚、李琪琪,最后变成了江淮泽和郑常健,乱哄哄的挤作一团,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吵闹着,对峙着,非要我当判官,裁决出对与错,黑与白。
金蠡素来矜贵,他有资本矜贵,就算出身与能力相剥离,他也仍能当人上人,可这次重逢之后,他在我面前的姿态放得很低,好像发现了我的好,愿意和我共度一生。
我的亲哥哥肖夙宸,是我憧憬的剪影,我曾希望与他手足情深,可惜,他对我不屑一顾。
我亏欠最多的,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小砚砚,我爱他,怜他,很早之前就下定决心要抚育他长大,却抛下他一走了之,还要冠上以爱之名,简直不配做他最信赖的哥哥。
我的异性朋友里,李琪琪无疑是最好最重要的存在,很多我觉得十分棘手的问题,她都给予了我趋近完美的建议,虽然这些问题在她看来根本和芝麻绿豆的小事一样不足挂齿。
郑常键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我对他的印象非常好,好几次,他都是我在急需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不管是因为工作需要,还是因为巧合,我至今还记得被王妈锁在别墅外头,是他撬开了钢铁后门,我跟小砚砚才不至于在大年初一流落街头,以及最后的这次,他在老城区的旧公寓里,帮我修了破损的家具,又造了个木制花盆,干得热汗直淌,还不求回报。
至于江淮泽,自我从医院醒来之后,就再也没看到他,不过既然金蠡出现了,那么江淮沼也必然找到了他,至于他会被江淮沼怎样处置,光是想到金牌律师的手段,我就替江淮泽不寒而栗
其实经过了地震这一劫,我对江淮泽稍微有了改观了,他不算是坏人,充其量是一个被家里的长辈宠得无法无天的少爷,脾气过于蛮横霸道,可是对我,是真的好,如果不逼迫我接受他,如果当年不是他传错了意,致使我遭受了三年的校园霸凌,或许我就不会讨厌他,导致现在无解的局面
如此胡思乱想着,直至灰蒙蒙的晨光从撩起窗帘的玻璃窗户里爬了上来,我脑海里的那些身影仍旧没有停止兵戈。
“咔咔嚓”
微弱的门柄扭动的声响传来时,我还恍恍惚惚的,以为是脑海里的吵闹声跑了出来。
“哥哥真的就在里面”一个怯生生的稚嫩声音猛然灌入了我的耳朵。
随后金蠡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嗯这次不骗你”
我如梦初醒,浑身一颤,纷纷扰扰的影像顿时被这句对答冲击得支离破碎,本能地爬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向门口方向,门缝里探出了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不是小砚砚又是谁
我贪婪的与小砚砚的目光胶合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生怕眨眼了,眼前人便会从视线里消失。
他比照片上还要黑,还要胆怯,畏缩着肩膀,维持着探身偷看的姿势不动,从前朝气蓬勃、爱说爱笑的小家伙,仿佛一下子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经历了风霜雨雪的侵蚀,饱尝了辛酸苦辣的滋味,揠苗助长似的成长了许多。
明明才两岁多的小孩啊
我的泪腺本来就发达,这一刻又被悔意侵蚀得千疮百孔,眼里早就注满了泪花,怎么擦都不管用,只想将日夜思念的小家伙搂在怀里,好好的安抚一番,让他感受到我对他的疼爱依旧没有变。
“呜呜呜哥哥,哥哥”小砚砚小脸蛋上挂了两行湿嗒嗒的泪水,却拼命咬着唇,喉咙里发出悠长的抽噎声,困兽似的低泣着,幽幽怨怨的诉说着他的无助与眷恋。
我忍不住哭出了声音,恨不得时光倒回四、五个月之前,当时的我以为时间可以遗忘一切,只要我离开小砚砚,他就会忘了我,从此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然而我错了,他虽然年幼,可他小小的世界里,每一个角落都是经由我装饰的,又怎么可能会忘了我
遥遥的陪着小砚砚哭得稀里哗啦,我才忙乱的滑下床,可当双脚刚趿上鞋,却由于太着急想将阔别多个月的小家伙抱在怀中,身体还没摆正,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踉踉跄跄的着朝前扑去。
我吓得魂飞魄散,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勾住旁边的椅子扶手,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护住小腹,得幸椅子是实木制作的家具,名贵而笨重,也就只有高级病房才会有,能承受得住一个成年男子的拉力。
我受力趴伏到了藤椅上,心惊胆战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还好有惊无险,它恰巧陷在椅子的空位上,没被实木砸中,饶是如此,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脊背凉飕飕的,额头上滑下了一串串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儿。
金蠡也吓懵了,越过小砚砚,拖着残腿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过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托了起来,惨白着脸问道“戚名,磕到哪里了痛不痛医生”他连连高喊了几声医生,才想起拉铃,慌忙探身去拉床头的呼唤铃。
“没没事,没磕到肚子。”我啜泣着,为自己的掉以轻心而痛悔,明明这么在乎肚子里的小生命,却好几次将他推入危险当中。
金蠡皱着眉,抿着唇,一言不发,目光凌厉和深沉。
我提起一颗心,从前他生气的时候,就是这种神情的
我以为他会责骂我,诘问我为什么怎么如此这么粗心大意,可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将我横抱了起来,努力调整着一高一低的步伐,稳稳的朝病床走去。
我的手抵在金蠡的胸口,赫然感应到了他胸膛里怦怦直跳的心脏,被珍视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他是真的在担心我,不管是害怕我出什么意外,还是害怕我因此而流产。
这一刻我放松了身心,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都托付给了金蠡,他动作轻柔的将我放到了床上,目光柔和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征求了我的意见,却又霸道的不等我表态,伸手掀起了我的衣摆,亲自检查我的小腹有没有磕出什么红痕,确定我有没有向他说谎。
我又是羞臊又是自卑,对于自己身体发生的巨大变化,我只敢隔着衣料抚摸日渐隆起的肚子,就算是洗澡,也很少低头观察它,那会给我一种性别的错乱感,仿佛在提醒我,这具身体是畸形的,不正常的,肚子里孕育着的小生命也将一样
现在毫无保留的呈现在金蠡的面前,教我怎么能平心静气,心安理得呢
它不好看,小山坡似的杵着,却不甘心被无视,每隔一周,它都会扩大宽度和高度,帝王一样朝外开疆拓土,脐眼因此出现了些微的凸起现象,不仅如此,脐下隐隐浮现一条一指宽的线,浅浅的一直延伸到耻毛那儿,周围依稀能看到薄薄的青筋,罗网似的散向四方。
这么丑陋的肚子,金蠡竟一点也没有嫌弃,目光盛满了怜惜与爱护,甚至还伸出了手,似乎想摸一摸,感应一下小生命的存在。
“哥哥哥”门口的小砚砚受到了冷遇,怯怯的喊道。
“砚砚,过来”我心里一痛,朝小砚砚招了招手,才将衣摆顺捋了下去,遮住了金蠡探索的目光。
得到召唤的小砚砚“哒哒哒”的甩着小凉鞋跑了进来,他只比床高出一个脑袋,胸口抵在床框里,也不敢碰我,孤懦的缩着肩膀,睁着惊恐不安的泪眼,两只小手无助的揪着被单,将床沿一角的被单揪成了一道道沟壑,抽噎了一会,才许下保证“哥哥,砚砚会很乖的,你不要不要小砚砚,好不好”他到底是小孩,太久没见,没有第一时间抱他,以为我又不要他了,心里一害怕,昂着小脸蛋,“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心都被他哭碎了,悔意沁入骨髓,泪水决堤似的滚落下来,不顾挺起的肚子,探过身,两只手托住小砚砚的腋下,想将痛哭流涕的小家伙抱起,再搂进怀中,可不知是小砚砚长了体重,还是我这个姿势不好使力,又隔着高挺的肚子,还有床框拦着,竟一时抱不起他
还是金蠡施与了援手,轻而易举的将小家伙托起,放到我的身旁,还掰过小砚砚的脸,警告道“你哥哥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你不能吵他”
小砚砚置若罔闻,泥鳅一样钻进了我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的揪着我的病服袖口,湿漉漉的脸埋在我的胸前,哭得抽抽搭搭的,一边嚷着“哥哥,哥哥”,一边抽噎着打起了嗝。
“哥哥在,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离开小砚砚了”搂着软软糯糯的小家伙,我的眼泪掉得更欢了,却无暇擦拭,一边梳理他蓬乱的头发,一边抚摸他瘦弱的后背。
“哥哥”哭得快岔气的小家伙抬头看着我的脸,又把鼻子凑到我的脖子上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小兽一样确认我的气味,大概嗅到了熟悉的身体气味,确认了我是他真实存在的,便停止了哭泣,伸出了手,弯起了小小的尾指,认真的道,“那哥哥,来拉勾勾吧”
我楞了一下,眼前老气横秋的小家伙,真的是我那个还没到三岁的弟弟吗
拉勾勾是他从白萱萱那里学来的,他跟白萱萱玩得很好,有一回白萱萱没有如约而来的跟他一起玩,第二次见到了白萱萱,小家伙竟记恨的不和她说话,还是白玉薇亲自跟小家伙道的歉,解释说那次是她没空,没能到别墅找金蠡下棋,白萱萱自然也来不了了。
小家伙还是没有消气,白萱萱只好跟他拉勾勾做许诺了,那时他还挺新奇的,每次见到白萱萱,都要找她玩拉勾勾的游戏。
我以为,那只是他跟白萱萱之间的竹马游戏,原来,他并没有忘记拉勾勾原本的含义。
我强忍懊悔,亲了亲小砚砚湿漉漉的脸颊,也伸出了右手,弯起了尾指,跟小砚砚的尾指勾在了一起,许下了一百年不许变的承诺。
小砚砚还不满意,又伸出左手,要跟我做第二个许诺。
他还在害怕,害怕我不守承诺,再次弃他而去。
这一刻我才深切地厌恶那时愚蠢的自己,怎么会忍心把亲弟弟丢给别人
这和丢下我不管不顾的肖家人有什么区别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承认,肖家人秉性凉薄,原来是有遗传的
我犹豫着看了看我的左手尾指,那是我的羞耻,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停止了生长,萎缩得比小砚砚的尾指还要细小、丑陋。
它一度是我的禁忌,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也不想看到它。
因为它,我落下了“小乞丐”的绰号。
也因为它,我自卑得从来都不敢穿短袖。
“哥哥”小砚砚催促的叫了一声,大概怕我反悔,急急忙忙的将他的左手尾指勾住了我左手那根萎缩了一节的丑陋尾指,完成了让他心安的仪式,才欢呼一声,眉目弯弯,兴奋地扎入我的怀中,一如从前那样趴在我的身上撒娇。
我搂着小砚砚,眼睛下意识的飘向金蠡,他也看到了吧
一天之内,他看到了我身上的两处丑陋,会浇灭心底为数不多的爱意了吧
然而他却不以为意,时不时揪住欢腾的小砚砚的后脖领,生怕小家伙粗心大意,再一次弄伤我,警告他不准这样,不准那样。
“哥哥,哥哥”小砚砚恢复了些许从前的恣意,无视金蠡干涉的手,扶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然后在我的脸颊上啃了一大口。
我的心瞬间温暖了起来,压在心口的在意也悄无声息的消散了,这世间除了金蠡,还有很多人与事,都值得我珍惜。
我梳理着小家伙蓬乱的头发,又将他身上这件明显是睡衣的最上面那没松开的纽扣扣上,心里猜想着,金蠡接到了护士打去的电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将还在睡梦中的小砚砚叫醒,不等他换衣服、洗漱,就抱上了车,带到了医院,用来牵制了我的身心与行动,就算我想再次不告而别,也因为多了一个小孩而举步维艰。
闻讯而来的医生和护士又要检查我的身体,可我并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刚才的那一个趔趄,真的没有磕到身体,可医生都已经戴上了听诊器了,我也只好配合了。
然而我没有想到,被护士抱开的小砚砚猛然挣扎起来,四肢剧烈地挥舞着,撕心裂肺的嚎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哭得震天撼地,闹着嚷着要回到我的怀中,在场的人,包括我,都吓呆了
我的小砚砚,曾几何时,是人见人爱的乖巧、软糯,见到外人,不管年龄大小,都以“哥哥”、“姐姐”称呼,就连不苟言笑的古北老师,也在与小砚砚初次见面时被他的一声“哥哥”叫得年轻了二十岁
可现如今,他以撒泼滚打的方式抗拒别人将他抱离我的怀抱,只因太害怕失去我了
我更后悔先前的弃他而去了
我健健康康的小砚砚,就因为我的草率行为,蒙受了如此大的心理阴影
直接吓懵了的护士好一会儿才晃过了神,将闹腾的小砚砚抱回我身边,小家伙才停止了哭闹。
哭成泪人的小家伙依偎在我的怀中,被我软言哄了几句,他才挪了位置,两只小手紧紧攀住我的手腕,小脑袋抵在我的掌心,受伤幼兽一样发出幽呜的啼哭声。
我心里头又怜又愧,医生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敷衍回答,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小砚砚的身上,只想快点做完检查,好抚慰身旁这只极其依赖我的小兽。
“怎样了”金蠡见医生取下听诊器,急声问道,刚才他已经将我差点摔倒的情况告诉了医生。
“目前来看,戚先生的身体状况还不错,刚才的摔倒,可能只造成了胎儿拥挤状的移动,戚先生本人没有觉得不舒服的话,那就没有什么问题,金先生,您不用太紧张的,当然了,您是第一次当爸爸,可能会草木皆兵了一些。”医生笑哈哈的打趣了一下金蠡,缓和被小砚砚闹出的凝重气氛。
我听到了医生的调侃,下意识的看向金蠡,难得的竟然看到了他十分不自在的别过脸,显然医生的调侃正中他的内心世界。
也是,金蠡可谓是世界棋坛上的风云人物,只要懂一点棋艺的人,没有不对他的杀伐果决,运筹帷幄崇拜至极,那是一座只能远观,不能追逐的仙山,凡人何曾有机会目睹到他一窍不懂慌乱着急的窘态啊
我垂下眼,唇边扯出了一丝笑意,突然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有在乎我的金蠡,有依赖我的弟弟,有依附我的小生命,有看得见的未来。
可医生接着又道“如果来自外界的撞力没有太大,一般是不会影响到戚先生肚子里的宝宝,毕竟他的身体构造比较特殊,腹壁与子宫比女子还要厚,而且羊水也会很好的保护宝宝,一些轻微的碰撞,是不会有流产的危险。”
我浑身十分不自在,畸形的身体就这样袒开被人谈论,即使是医护人员,我也觉得十分难堪,感觉自己是试验台上的小白鼠,下一刻就要为医疗成果的牺牲品。
金蠡显然看出了我的窘态,咳了一声,拉着医生出了门,大概是在门外继续未完的话题。
年轻的护士则规规矩矩的写着我的症状,可我还是捕捉到了她瞄向我的眼角,那是好奇的探寻,只是可能跟医院有什么协议,她不敢多问,也不敢多看。
折返回来的医生给了我最后的结语,再留院观察两天,金蠡自然一口应允,我想反对,都被他们驳回。
但因为有了小砚砚的出现,住院的日子也不再显得那么枯燥了
起码与金蠡没有话题时,我不用再装睡了。
金蠡也不是一直守在病房里的,他有时会消失三、四个小时,再回来时,手里总提着美味可口的食物,我的胃口大开,小砚砚更是毫无节制,所幸美食分量被金蠡控制得很好,我们才没有暴吃暴饮。
我察觉出了小砚砚比从前还要粘我,不管我去哪儿,他总要跟在我的身旁,即使上厕所,他也不准我关门,虚掩着门也不行,他会推开,两只小手扒拉着门框,一双惴惴不安的眼睛盯着我。
轮到他上厕所了,也非要我陪我,时不时回头看看,确定我还在他的身后,并没有悄无声息的离开他,他便快速上完厕所,跑回我身边,紧紧揪住我的衣服不放
我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不知道小砚砚是因为我的离开而在心理留下了创伤,还是他只是傲娇,渴望得到我更多的关注。
我想跟金蠡讲小砚砚的事,可夜里他过来陪护时,好像很累,竟然沾床就睡了,半夜小砚砚突然醒来,抱着我大哭,也没有吵醒他。
我搂着小砚砚哄了好久,他才渐渐安静下来,依偎在我的怀中,“咕咕”的喝着我冲的牛奶。
我没了睡意,看着陪护床里的金蠡,不知道他白天去做什么了,是回棋院么可我记得江淮泽好像说过,他没有参加今年棋坛的任何赛事,粉丝哭着要个说法,连泰国那个人人敬仰的什么龙王也千里迢迢的从异国跑来羊城找他。
可我隐隐觉得金蠡是在肖夙辰那里,那个人病愈出院了,一定有很多地方想去,有很多美食想吃,有很多娱乐想玩
我苦笑着,甩了甩头,将臆测丢出脑海,轻轻拍着小砚砚的后背,小家伙喝完了牛奶,开始有了困意,我的眼皮也打起了架,便上了床,听着小砚砚的哈欠声,还有金蠡悠长的呼吸声,渐渐沉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第二天起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将地板的一角镀上了一层金色。
早就醒来的小砚砚由护士陪着玩积木,桌子上摆着丰盛的早餐,金蠡又不见了身影。
我释然地笑笑,陪着小砚砚一起吃早餐,搭积木,看动漫。
可当电视屏幕播放出了小砚砚一度很喜欢的萌鸡小队动漫时,他竟不肯看了
“砚砚,怎么了”我将一块拱形的积木块递给他,跟他一起搭建城堡,问道,“萌鸡小队不好看了是不是又有更好看的动漫播出了叫什么名字,哥哥找给你看。”病房的电视机是联网的,要搜寻少儿影片观看一点也不难。
“不是”小砚砚嘟着嘴,将拱形的积木安装到了柱子的顶端,完成了城堡瞭望塔的顶部,“上回哥哥说,只要我看完了萌鸡小队,哥哥就回来陪砚砚,可是我每天都把它看完,哥哥还是没有回来,今天看,哥哥就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萌鸡小队了”
我呆了呆,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视线早就模糊了一片,眼眶又热又湿,一擦,全是滚烫的水珠儿。
我站了起来,寻了纸巾擤了鼻子,裤管被人往下一扯,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是小砚砚。
只要我转个身,但凡在小砚砚的视野盲区里,他都会不安的四处找我。
脑海里蓦地闪现了那日的情形,我被肖鸿益叫去医院,临别时小砚砚黏了过来,缠着非要和我一同去医院,我答应了他提出的诸多条件,其中的一条,便是我回来时,带一瓶他爱喝的酸奶,他才答应留在别墅看动漫,那时的他的注意力明明被盯电视上的萌鸡小队吸引了,漫不经心的冲着我道“哥哥,要快点回来哦”
那时的我笑着应了一句“好”,以为不过是出门一趟,即使再晚回家,也耽误不了陪小砚砚睡午觉,然而世事难料,我这一走,便已是小半年。
更令我难以意料的是,小砚砚竟然将那日的事情记得如此牢固,用当年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职责了我的不守信诺。
“砚砚,”我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柔声问道,“告诉哥哥,你是不是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喝酸奶了”
“嗯”小家伙看着我,如实的点着头。
“想不想喝”我笑着问。
“想”小砚砚郑重地点着头,两片嘴唇翕阖着,像离水太久的鱼儿那样焦渴。
我不禁一笑,道“那跟哥哥一起去买,好不好”
“好”小家伙雀跃了起来,绕着我跑了一圈,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我朝门口走去。
扭开门柄,我这才惊愕的发现,现在的我,身无分文
我原本也是有十几万傍身的,可惜,被江淮泽扔了。
我尴尬的杵在门口,思量着该怎样得到一瓶三块的酸奶钱。
要不要叫金蠡回来不那样他会以为我想和好的。
这与我的本意相悖。
还是找李琪琪借吧,她一定肯的,等我能赚钱了,再连本带息的还给她全部的债款,希望她不要恼我,因为在她的眼里,借给我的那几千块根本不是什么事,我连本带息的还她钱才叫事
“哥哥不去买酸奶吗”小砚砚歪着小脑袋,以为我又反悔了,嗓音变得有些哽咽了,眼泪也“啪嗒啪嗒”的开始往外冒。
“买当然买”我连忙安抚他,心里想着,要不,先找护士借三块钱吧
心思才一动,那个护士竟然从走廊的那头跑了过来了
我讶异的看着她,这个人,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还是有什么感应的超能怎么我才想到她,她就出现了
“戚先生,您现在不能出院的”一开口,她还是这一句话,目光也如先前那样,在我的肚子里扫了一圈。
只是今天我穿了一件加了几个码的特大号病服,很好的遮挡了挺起的肚子,再也不怕别人审视的目光了。
“我没有要出院”我看着她,问出了心里头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出门的”
护士指了指上空,我抬头看去,豁然明白了,走廊上安装着正在工作的监控器
“金先生叮嘱过我,他不在的时候,一定要我盯死监控。”护士讪讪的笑道。
我现在才算明白,前天半夜我一出房门,她为什么会和现在一样,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更让我意外的是,金蠡竟然做了这样的安排
一边监控着我的一举一动,一边让年幼的弟弟黏着我,让我逃无可逃,去无可去。
我摇了摇头,心里头一阵失笑,拉回遥远的思绪,对护士说道“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借我三块钱”
她愣了一下,“啊”了一声,以为听错了,迟疑的看着我,问道“借三块钱”
我马上说明了原因,拍着小砚砚的脑袋,笑道“我想带弟弟去买酸奶”
护士恍然大悟,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俏皮的笑道“没有现金,只有手机支付,行吗”
当然行了事实上,医院的自动售卖机贴满了几样电子支付的二维码,现今购物,使用现金的越来越少了。
从自动售卖机里滚落下来了一瓶酸奶,小砚砚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弯着腰,翘着小屁股,在收纳箱里捞了一会儿,才捡了起来,插上吸管,狠狠地吸了一口,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就扯着我的衣摆,昂着小脸蛋,高高举起手中的酸奶,也要我喝一口。
我没有办法蹲下去,只能曲着膝,弯着腰,啜了一口小家伙手中的吸管,他眉目弯弯,笑的十分欢快。
我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小砚砚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咔擦”一声,一道手机的闪光灯掠过,我微微一怔,循声望去,金蠡赫然站在不远处,正举着手机拍下了我跟小砚砚互动的这一幕。
他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不自在,皱着眉,遗憾的道“新手机,忘了关闪光灯了。”
他把新手机递给我,说道“给你的,用了你的身份证绑定了手机,开通了微信,也充了钱,你想买什么,尽管买。”
我不知道他是听了护士的汇报,还是真的为我着想,特意给我买了部手机,方便我日常所需的开销。
他不是怕我逃么
我犹豫了一会,知道自己不聪明,再怎么也算不赢金蠡,便接过了他的手机,低声说道“谢谢,我会还你的”
会加上那二十万,一起还的。
“还什么还”他不悦的“哼”了一声,似乎很不高兴我跟他划清界限。
又没有婚姻关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我心里暗道。
可我不敢说,怕一说了,他又要和我复婚了。
这天晚上,在洗澡的问题上,我和小砚砚又有了分歧。
我先帮他洗完了澡,可当我洗的时候,他非要呆在浴室里,被金蠡抱开时,再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我心如刀割,认定是自己害了小家伙,所以哄他入睡之后,希望金蠡能找一找医院的心理医生,给小砚砚看看。
金蠡不以为意的道“小孩子哪会什么心理疾病,你以为是”
他猛然停住了口,懊恼地皱起了眉,看向我。
说也奇怪,金蠡明明没有说完那句话,可我就是知道,他完整的一句话就是“你以为是肖夙辰啊”
体弱多病的肖夙辰就这样无声的闯入到了我们的世界里。
我心里很生气,怒道“肖先生才没有心理疾病呢”肖夙宸虽然无视我的存在,但我仍旧向往着他身上的一切优点,当然不喜欢听到任何人诽谤他。
金蠡也不行
金蠡哑口一笑,舒了一口气,笑着揽住我的腰,贴着我的耳朵道“我以为你不愿意听到他的事情,所以才没跟你提起他”
我一把推开了他,心头的火气又莫名的烧旺了一些“是我不愿意听,还是你不愿意说啊你既然见了他,为什么又要来见我”
诘问完了金蠡,我才发现这句话怎么听,都充满了嫉恨者的兴师问罪。
可是说出口的话,再难收回。
我张了张嘴,慌忙想将意思更清楚的表达出来,了口齿笨拙,不知该怎么说了。
金蠡果然很高兴,但又怕点着了我心底的火焰,脸上并不怎么显著,只勾起唇,嘴边荡起一丝浓浓的笑意“前几天我是见了夙宸,他要飞去国外了,可能不再回来,我是去跟他饯别的。”他重重的强调了“饯别”两个字。
我想起了苏醒的那一天,从金蠡的身上嗅到了属于肖夙宸的香水味,原来那一天,他和肖夙宸真的有肢体上的接触,是拥抱,亲吻,还是
“他亲了我。”金蠡突然道。
我怔愣了一下,才消化了金蠡的话,脑袋好像被什么硬物重重敲击了一样,脑嗡嗡的响了好一阵,才晃过神来。
我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明明知道金蠡深爱的是肖夙辰,为什么会觉得难以接受
这个人,永远不会在我的面前掩饰对那个人浓浓的爱意。
因为他知道,受了伤的我,会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舔舐伤口,不争不抢,不闹不哭,就等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只要他招一招手,我就收拾好破碎的心,带着受宠若惊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跑到他的跟前,任凭他予取予夺。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心会痛,身会累。
耳旁传来金蠡的苦笑,继而又发出一个悠长的叹息,全然没有一丝炫耀“在机场里,他突然跑过来,抱住我,什么也没说,就亲了,还被记者拍了,发到网上,虽然都给他们发了律师函,但保不定还能在网络上看到零星的娱乐八卦,那些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和肖夙辰重归于好的事情。
那明明是好事啊
痴心不语地等着一个人,不就是想等来两情相悦的天长地久么
肖夙辰只要一回头,金蠡就会给予他全部的炽爱。
而我,已经梦醒了。
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有腹部的小家伙,有小砚砚,就够了。
金蠡见我没有说话,又道“我想,他是想感激我帮他找到凤城永通公司的那个徐某人,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的那个梦境吗”
我当然记得,那么天方夜谭的梦境,也就只有傻傻的我才会去相信。
“当时在凤城的永通公司找不到姓徐的这个人,是因为他还没有毕业我们都忽略了时间,夙宸提前发病了,那个人还在学校上课。”
是这样的吗
好像是这样的,我依稀记得金蠡所说的那个梦境里,肖夙辰是在五月份发病的,不是三月份。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只是金蠡做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你离开的那天,我才从姑父那里听到了那份验血报告的事,也才知道,你怀过我的孩子”他突然激动了起来,“幸好还来得及你回来了,咱们的孩子,也会一直陪着我们的”
我听得糊涂,什么叫“怀过”他的孩子什么叫“来得及”,难道在他的那个梦境里,我没能保住腹中的小生命
涉及到亲生骨肉的安危,我火气更大了,怒道“什么不要信别人的娱乐八卦,你自己才是散播八卦新闻的人呢”又觉得骂得不够足以表达心中的怒火,气得胃部一阵扭动,感觉又要孕吐了。
然而到底还是没有再吐,因为床上的小砚砚翻了个身,嘴里嘟嚷着喊了一声“哥哥”,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生怕小家伙又莫名的惊醒。
金蠡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我索性钻进了被窝,贴着睡得昏天暗地的小砚砚,不再理金蠡。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这天终于可以出院了。
出院之前,金蠡还是带来了一个心慈面善的中年女医生,正是这所医院最有名的心理医生,据说工作日只上三个小时的班,每天只接待一个挂号的患者,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请上她。
女医生性格很随和,坐在地上陪着小砚砚一起玩积木游戏,也陪他一起笑,一起说着童言童语,不到半个小时,就跟小砚砚交上朋友了。
约莫两个小时之后,心理医生才跟小砚砚告别,小家伙还依依不舍呢。
心理医生给出的结论太具医学术语,我听不太懂,还是金蠡翻译给我听的,说小砚砚比一般的小孩缺少安全感,依赖性也比一般的小孩还要强烈,身为长辈的我们要注意引导,不能太宠着惯着,不然很容易养成巨婴。
我怀疑他在胡说八道,这意思是说小砚砚的确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才闹出这些动静
金蠡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小砚砚可高兴坏了,他还是小孩,本来又好动,被困在病房里,连楼下的草坪都没去过,早就闷坏了,知道要离开这里,绕着我蹦蹦跳跳的给我规划起了明天的行程“哥哥,咱们去水上乐园,萱萱约了我好几次了,她说可好玩了,她还学会了游泳哥哥,咱们也去学游泳,好不好”
我现在的身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中年发福,挺着这么个孕肚,当然哪儿都去不了,更别提去游泳馆或者沙滩了,那里人多,我避开还来不及呢。
我正不知用什么措辞终结小砚砚的规划,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小戚,你好。”
我循声看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竟是金家的司机老张。
老张提起了一旁早就收拾好了的两个大行李箱,又朝我一笑,才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我明朗的心情有些暗淡了下来。
想到又要回到那座有金楹和肖鸿益的别墅,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可不住入金家,挺着个孕肚的我,身旁又带着一个幼小的弟弟,还能去哪儿
金蠡是给我一部可供支付消费的手机,然而没有巨额的存款,他似乎防备着我的逃跑,没往银行卡汇入太多的钱。
而我的花费,我的行踪,他一清二楚。
更加重要的是,我可以在这家医院产检,甚至可以生下宝宝。
医生和护士已经签了条约,不会将我畸形身体怀孕的骇事泄露出去,我不管他们的心里还有没有别的心思,我只想我的宝宝能平安降生。
所以,现在的我,没有办法离开金蠡。
况且,小砚砚也不愿意离开金蠡。
在我失踪的这几个月里,金蠡将对我的愧疚,全部变成了对小砚砚的弥补,对小家伙关怀备至,常常一起外出去李琪琪的宠物店,或者带着他去白玉薇的家找白萱萱玩,又或者找古北老师,再一同回家,也会陪着小砚砚下棋,玩积木游戏,甚至陪着小家伙看他向来觉得浪费时间的少儿卡通片
几个月下来,小砚砚已经把金蠡当成了第二个可以依赖的哥哥了
我如果就这样离开了,小砚砚无法忘记金蠡,无法忘记他自己的朋友圈,我总不能让他跟我一样,困囿在只有四方的一角天空里。
办完出院手续的金蠡察觉了我的情绪低落,皱着眉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肖老先生不会想见到我的。”
金蠡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他帮我掠了掠刘海,让几绺不安分的头发服服帖帖的靠向太阳穴,笑道,“咱们不跟姑姑姑父一起住。”
我眼睛一亮,怀揣的那块重石放了下来。
金楹和肖鸿益向来不喜欢我,也从来没有掩饰过对我的厌恶,即使一个是金蠡的姑姑,一个又是我的堂叔,我仍旧无法放下芥蒂,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尤其是肖鸿益,那次我挂断了他的电话,后来又无故逃走,没有乖乖的给肖夙宸捐赠骨髓,他一定恨我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