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是一栋两层楼的别墅,占地不大,位置也比较偏离市区,胜在绿化环境不错,空气清新,住户也很少,大多是退休养老的人。
可自从羊城经历了前几天的那场地震之后,先前没什么人气的小区,赫然大热起来,许多有身份的人开始在郊区购置这种有些年头的低奢别墅,楼层不高,周围空旷,权当未雨绸缪的后路,万一再来一场地震呢
我很喜欢这栋新居,即使四面的外墙只糁了石灰,却因多年的风剥雨蚀,石灰已经成片成片的剥落,露出了红砖黄泥,常年日晒雨淋,很快爬上了斑斑驳驳的陈年黑霉,倒成了不知名植物的养料,这里一簇,那里一丛,郁郁葱葱的在墙上长了起来,有的还开了花,阳光下摇曳起婀娜的身姿,仿佛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院子很大,杂草在我来之前,都被清除干净了,好几棵高大的花树依傍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将茂盛的枝叶伞状似的四散开去,有蔷薇,木槿,三角花将院子装饰得姹紫嫣红,生意盎然,遮出了一大片阴凉的空地,金蠡在花树下摆了一张白色的圆桌,几张藤椅,傍晚时分可以坐在藤椅上看满天的晚霞,天黑了,如果不开灯,还能赏月,或者数星星。
我就常常坐在院子里看着邈远的星空发呆。
小砚砚依偎在我的怀里,嚷着要吃荔枝。
冰箱里放了各色的水果,其中就有剥制好了的荔枝肉,小家伙瞒着我,偷吃了好几回,虽然荔枝肉已经被我做了降火处理,但多吃还是会上火。
我因为丢下过他,心里的愧疚还没有消去,大多时候都不忍心管束他,可是金蠡不一样,他端出了一盘已经剥好的石榴果实,随意的放在桌子上,小家伙马上忘了荔枝,拿起小勺子,舀起了鲜艳欲滴的石榴子,大口大口的塞进嘴里。
这是无籽石榴,细小的籽儿略等于无,可以跟着石榴肉一起咀嚼,然后咽下去。
二楼主卧的窗下也种了一棵石榴,不是无籽石榴,羊城种不出这种培养出来的优质石榴果树,或许是土壤的问题,它的长势不太好,稀稀疏疏的,与周围的繁花绿意显得格格不入,朝南的一些枝干被台风折断过,露出浑身坚硬的刺,就是这样一棵无精打采的石榴树,竟也能伶伶仃仃的开出了十几朵花。
羊城的七月底,石榴的花期将尽,正在坐果,我从二楼的窗户里伸出手,就能摸到就近的一枚果实,只有拇指般大小,浅褐色,表皮硬涩,被虫子啃过,留下一条难看的疤痕,却倔强的屹立在枝干上,或许再过一两个月,就能摘下来吃了吧,只是不知道是甜,还是酸
羊城是个雨水多的城市,尤其是七、八月份这个时节,阳光毒辣,台风还不定时的登陆,而石榴的果实沉重,稍大一点的风,都能折断树枝,连枝带果从树上掉落下去。
可是金蠡对这棵石榴特别上心,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三根手臂一样粗的竹竿,一端支在地上,一端绑在树上,将石榴树围在中间,做成了坚固的三角形,稳稳的撑住石榴的主干,可金蠡仍不放心,找人从二楼楼顶搭出了一条帆布篷,将石榴树罩在下面,可以遮光挡雨,台风来时,还能减弱风势,不至于枝干分离,或者连根拔起。
我怀疑这棵石榴是金蠡特意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因为根部的泥土是新翻的,散发出湿泥的气味,可我更在意的是石榴的寓意,它被视为多子多福的象征,奚县那种小地方都有这种说法,更别提羊城了,这里的大户人家基本都会在院子里养上几盆石榴盆栽,何琼佩怀孕时,就曾大量购买石榴盆栽放到新房的阳台上,还发了照片问我好不好看,我那时还以为她想借我的嘴,向李琪琪炫耀呢。
我想,金蠡应该是不怎么在意子嗣的,他喜欢肖夙宸,应该早就做好了没有后代的准备,也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可接下来的一件事,又仿佛应征了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那天,我准备给小砚砚理发,他好几个月没有修剪了,一头柔顺的头发,都齐至脖子根了,要是换上女装,别人一定以为他是女孩儿。
我在院子的桌子上摊出了网购而来的理发工具,给小砚砚系上理发围布,用海绵打湿了发梢,刚拿起梳子与剪刀,正要开始修剪时,却被二楼的金蠡制止了
他急匆匆的跑下楼,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皱着眉道“你不能碰这种东西。”语气平淡,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却不容我有半分置疑。
“为什”我突然停住了话,脑海里浮起了一些印象,也不知从哪儿听来,反正打从很小的时候,一些口口相传的民间禁忌,就烙印在脑海里了,说孕妇怀孕期间,不能碰剪刀,不能剪头发,也不能看别人剪,家里还不能挪动床的位置,连钉钉子也不可以
我心底讶异,金蠡分明是无神论者,怎么也会信这些无稽之谈呢
难道金蠡也和我一样,被植入了根深蒂固的思想,就将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经验奉为信条,包括种养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
可我又没有勇气问他。
金蠡取代了我的位置,在小砚砚的脑瓜上飞舞起剃刀和剪刀,捣鼓了快半个小时,才剪出了一个让小砚砚哭了整整两天的板寸头。
新居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单调,金蠡不许我做家务活,一日吃多餐,是他下的厨,起初也有请钟点工阿姨来做饭的,她是客家人,拿手的是东江菜,下的盐比较多,很咸,我现在的口味变得很淡,更别提金蠡本来就挑食,只吃得惯广府菜,三个人就小砚砚吃得香,只因小家伙被我养得不偏食,吃什么都很香,过期了的苹果,分泌出了酒的香气,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金蠡索性辞退了钟点工,自己上阵了。
我从未想过金蠡会有进厨房的一天,还是为了我。
看着系着围裙的金蠡在厨房里一边忙碌,一边认真观看平板电脑里美食博主的做菜教程,我就有一种错乱感,总觉得眼前的一幕十分的不真实,或许自己是坠入到了一个平行时空,那里的金蠡不是职业棋手,而是职业厨师
职业厨师起锅了一盘鱼肉,落落大方的朝我招了招手,夹起一口鱼腹上的肉,吹凉,再蘸了一旁的蒜泥,递到我的唇边,笑着要我品尝他的手艺。
我掉头就走,可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却被鱼香吸引,屁颠颠的跑进了厨房,走远的我还能听见他陈赞的声音“好好吃哦”
直至吃饭,我才夹了一块鱼肉,慢慢咀嚼,顿觉味蕾活跃了起来,这块鱼肉油脂肥厚,味道鲜美,咸淡适宜,果然非常好吃
根本不像是初次下厨的新手
这厨艺也远比发型造型师好多了
别墅的日子悠闲而枯燥,我捡起了许久未碰的画板,登陆网上培训机构的网课主页,未完成的学时还有效,还能继续跟网课老师上课,然后把小砚砚当成了模特,画他的q版。
可是小砚砚不喜欢我画的q版,他不喜欢小团子,觉得不好看,还没有汪汪队,萌鸡小队,甚至是小猪佩奇好看呢
我有些失落,几个月前,我给郑常健画过q版,他可是很喜欢的
一定是郑常健太温柔了,不想我难堪,才骗我说画的好看的吧
不过我还是顺了小砚砚的意,把他画成了熊猫,耳朵毛绒绒的,眼睛滴溜溜的,肚皮圆滚滚的,走路一摇一摆的,最有特色的是白白的脸颊上有两点小黑点,象征着小砚砚脸上的两个梨涡,他喜欢得不得了,金蠡见了,也觉得好看,还拿出去印做了衣服上的图案,小砚砚穿上后,就不舍得脱下,楼上楼下的疯跑了一阵,还跑出了院子外头,绕着大半个别墅兜转了起来,大概没有人可分享他的快乐,有点泄气的跑到我的跟前,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小心翼翼的问“哥哥,咱们去找萱萱玩,好不好”
我的心莫名的一痛,小家伙知道我不出门,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出门,他比从前还要黏我,还好这个症状正在逐渐好转中,昨天他就能一个人上厕所了,只是会时不时高声喊我一句,听到我在门外回应他,确认我并没有离去,他才安心。
我把小砚砚抱在怀里,和他商量“你跟金先生去找萱萱玩,好不好哥哥就在家里,给你画好多的熊猫,然后让金先生印好多的衣服,你穿去上早教课,给小伙伴看看你的新衣服,好不好”我先前将小砚砚留在金蠡的身边,他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便请了个保姆,还给小家伙报了早教班,金蠡当时腿脚不便,于是古北老师充当了小砚砚的家长,陪着小家伙上了很多节早教课。
我与小砚砚重逢之后,小家伙就再也没去过早教课,古北老师还打电话催过金蠡几次,老人家喜欢小砚砚,这些天没见他,是想他了。
“不好”小砚砚毫不犹豫的摇头,两只小手抓我的肩膀,坚定地道,“那砚砚不去找萱萱了,砚砚要跟哥哥在一起”末了,还在我的脸颊里啃了一口,似乎想表达我比白萱萱更重要的意思。
我心里头又是温暖,又是忧伤,可为了小砚砚能恢复从前的活泼,我便请金蠡想个两全的法子,既能邀请白玉微姑侄和古北老师到新居吃饭,又能避免我怀孕的事被发现。
金蠡很快就想到了个不错的法子,让我假装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毡子盖住腹部,就能遮挡快六个月的孕肚了。
这个法子果然凑效,当我再次见到许久不见的白玉微和古北老师,他们果然没有起疑,真的以为我腿脚不便,对我嘘寒问暖的,古北老师还调侃我们“你俩真是天生一对,一个还跛着,一个又瘸了。”
“古北老师,你的冷笑话跟你的棋艺一样,毫无深度。”金蠡冷冷的回击,气得古北老师吹胡子瞪眼,拍着胸膛重重地咳嗽起来。
因为今年刚刚结束的围棋人机大战的赛事上,古北老师又以0比2的落分输给了机器人,这其实一点也不丢人,至今能战胜机器人的棋手,全世界不超过三位。
“你厉害你上啊”古北老师气呼呼地道,“当个逃兵还不是怕输”
“没输。”金蠡从从容容的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顺手捻走了古北老师的两枚黑子。
气得古北老师差点推棋耍赖,金蠡去年就以1比1的平局结束了围棋人机大赛,虽说输了一局,却也赢了机器人一局,而这个成绩,足以傲视棋坛了
白玉微笑盈盈的看着他们吵架,一边给古北老师递饮料,一边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古北老师不要太在意,明年再战机器人”她从前是喜欢金蠡的,不过亲眼目睹过金蠡对我的告白,又从一些小渠道里得知了金蠡是为了我,才放弃了今年的围棋赛事,她本来就是个很有主见,又很有魄力的女子,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现在见金蠡又跟我在一起了,便彻底放弃了对金蠡的念想,她寻了个空隙,以局中人的立场,给我送来了祝福,祈愿我和金蠡两情相悦,白首不渝。
这是迄今为止我收到的第一份婚姻祝福,尽管白玉微会错了意,以为我跟金蠡已经复了婚,然而这份美好的祝福,注定我消受不了。
小砚砚跟白萱萱在院子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以花树的叶子做碗碟,以泥土搅和着花瓣的混合物为食材,端出了一份又一份的“家常菜”,还不知谁从什么地方抓到了一只七星瓢虫,罩在玻璃杯里,充当起了他们邀请来的“宾客”,两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天真无邪的欢笑声传到了客厅里,天黑了都不愿意分开,相约着下一次继续再玩过家家。
白萱萱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扎了两条小辫子,系着蝴蝶结,一甩一甩的,好看极了,她比小砚砚年长大半年,今年九月份就能上幼儿园了。
白萱萱或许是受过大人的叮嘱,又或许真的很期待九月份的到来,不时的跟小砚砚说上学的事,小家伙听了之后,也开始怀念早教课的游戏了。
更令我诧异的,则是小砚砚的棋艺,他竟然已经学会下棋了
虽然三两下就被还没有消气的古北老师打的落花流水了,可古北老师是什么人啊他可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职业棋手啊,若干年前,曾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以快棋击败过韩国的棋圣,拿下了问鼎棋圣的入门券,可惜最后还是被金蠡击败,无缘棋圣的称号,至今仍旧耿耿以怀。
小砚砚不仅没有气馁,还觉得有趣,又和白玉微下起了棋,白玉微明显下的是指导棋,和小砚砚下了满满的一盘,才结束了对弈。
全程观棋的我紧张得手心沁出了细汗,心脏兴奋得怦怦直跳,我的小砚砚,原来真的有下棋的天赋,不久的将来也能走上棋坛的神圣之路的吧
有了这次聚会的尽兴,小砚砚十分的配合去上早教课了。
我有也出席,却只能穿着宽大的t恤上衣,坐着轮椅,由金蠡推着,隔着一扇玻璃墙,远远的看着小砚砚跟着古北老师在宽敞的早教课教室里,和别的家长带着他们的小孩一起玩游戏,滚瑜伽球,捞海星,老鹰捉小鸡玩得满头大汗,45分钟的游戏课里,小砚砚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注意力都不在我的身上,我心中既感到欣慰,又莫名觉得有些许的失落。
还好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早教课里天真烂漫的小朋友个个都是治愈的小天使,尤其是脸上绽开的笑容,干净,纯粹,无邪,足够驱走心头的任何一丝丝阴霾。
这一天,古北老师又过来接小砚砚去上早教课了,小家伙只在最初的时候闹了一小阵,在我的再三保证之下,和古北老师严厉的批评教育之下,最终乖乖的上车离去了。
我第一次见识了古北老师的气场,他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是慈眉善目、平易近人的长辈,以至于我都忽略了,他也是叱咤棋坛的风云名将
车子消失在视野之后,我收到了古北老师的信息,他不想助长小砚砚的娇气,打算早教课之后,带小砚砚去他开设的棋社走一走,让他跟小小班的学员下下棋。
我当然毫无疑义了所谓棋社小小班,是云集一座城最有下棋天赋的小孩,年龄不超过七岁,是羊城棋院的花朵,也是职业棋手的未来接班人,古北老师对小砚砚青睐有加,连金蠡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自然更加感激不尽了
金蠡这几天不得不回早早赶回棋院,倡棋杯的复赛定在下周三,身为上一届的冠军得主,金蠡作为种子选手直接进入第二轮,和另外三个入围的职业选手,一起进入特训阶段。
这算是金蠡今年以来的第一场比赛,消息出来之后,他的粉丝都将这一天当成了狂欢节。
白玉微也胜利进入了倡棋杯的复赛,她是四个选手之中,实力最弱的一个,即使如此,她还是很想提升自己的棋艺,听金蠡说,四人特训完了之后,她仍留在棋院,与新晋的职业棋手切磋棋艺,每每总能从新手的棋路上领悟到新的招数。
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花树上不知疲倦高歌缭绕的知了,猛然路过的一阵风,远处的汽车引擎,墙壁挂钟的电子报时仿佛怕我寂寞似的,悄悄的陪伴在我的身边。
可我早已沉浸在画画的世界里,根本察觉不出它们的良苦用心。
时间过得很快,我一度忘了自己的存在。
等到客厅的座机大响时,我才从画画的世界里回归现实。
我扫了一眼墙壁上的电子表挂,讶然发现,竟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了
这个时间段,应该是金蠡点的外卖送到了。
这几天金蠡都无法赶回来做午饭,也不知从哪家餐厅点的外卖,十分的美味,前天我无意中透露了外卖里的那道“猪手党参汤”很好喝,昨晚就喝上了金蠡亲自做的猪手党参汤了,味道虽然大打折扣,但金蠡的这份心意,还是悄悄的侵蚀我的内心。
我接起电话,正想让外卖员在院子门外放下午饭,我现在是真的不敢见外人,只能等外卖员走了,再到院子门口取。
不料电话里头根本不是外卖员,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戚先生,您好,我是小区的保安,门口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东南亚的外国人,说想去拜访你们”
我不以为意,以前总有金蠡的一些狂热私生饭,或者某些不入流的报刊记者,冒充金蠡的粉丝,想方设法的混进金蠡住的小区,想得到金蠡的第一手资料,这些人多了,我也见怪不怪了,可是外国来的粉丝,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还好小区的安保做得不错,我于是说“你告诉他们,金先生在棋院,有什么事,尽管去棋院找他,会有人告诉他们怎样按流程见面的。”
金蠡的名字出现在倡棋杯的复赛名单上,这事早就在网络与围棋报刊上公布,他的行踪不是秘密,正规的记者只要提交采访表,棋院相关人员会问过金蠡的意思,如果金蠡接受对方采访的话,就会安排见面时间。
我挂了电话,捶了捶酸痛的腰部,有点无聊的来回踱着步,刚活动了几分钟,电话铃声再一次大响。
这回该是外卖员了吧
我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现在不是多饿,家里屯了不少的水果与零吃,仅仅只是饭点到了,要是哪一餐到了饭点而没有吃,我就会想起沉睡时肚子里的小生命对我说的话,他说“爸爸,我饿了”
每回想到兜兜的话,我都食欲大开。
我再次接了电话,然而,这次还是刚才的保安
“戚先生,我们的经理认识那个外国人,就放她们进去了哦不,是跟着她们进去了。”
我跟保安道了谢,皱着眉放下电话,心里有点不高兴,也带着一份好奇,正常而言,小区的物业经理对来访的客人盘查得更严格才对啊难道那个经理也是金蠡的粉丝,曾经在什么场合与那个外国人见过面
还是他们一早就约定好了在这里碰面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金蠡不亚于流量明星,他的粉丝能跟他到棋院,到医院,到机场,就有可能跟到住宅小区
要不,给金蠡打个电话
我摇了摇头,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暂且不说金蠡正在特训,他要是跑回来了,赶走了私生饭,偌大的别墅里,就剩下我跟他独处了。
他的目光,他的呼吸,他的声音,他的怀抱,他长了茧的指腹,无不具有甜言蜜语的蛊惑性,他的名字甚至只有两个字,远远构不成任何的山盟海誓,可我的心,曾在这一笔一划的两个字里,无怨无悔地沉沦了。
我害怕和金蠡独处,害怕再一次无可救药的沉沦。
我定了定神,索性不管了,到时候再打发他们走吧,反正金蠡又不在这里,他们见不到人,总会识趣的离开的。
不久,我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随后,院子的门铃也响了起来。
我慢慢的走到窗户前,透过玻璃,看到了院子铁栅栏门外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被绿荫遮去大半张脸,这应该就是保安口中说的经理了
果然,那人见到了窗户里头的我,高高兴兴的挥手和我打招呼,大声道“戚先生,你好啊我是这个小区的物业经理,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你能开一下门吗”
我没见过小区的经理,也不想见外人,而且这个人身为经理,也不懂遵循职责,没有经过业主的同意,擅自将外来人放了进来,又一副自来熟的市侩模样,我不太喜欢,于是回答道“金先生不在,我也不认识你,你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找金先生吧。”
“我知道金先生去了棋院,我也是他的粉丝,今早金先生离开的时候,我还跟他打了招呼呢”经理讪讪的说,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立场要求我放他进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不想再与他纠缠,警告道“我不管你是金先生的粉丝,还是小区的物业经理,有什么事,尽管找金先生说去,再不离开,我可要报警了”
经理看我要放下窗帘,一时着急,大声“哎”了几声,语无伦次的说道,“戚先生,我其实也不是找金先生,不,不,也不是我要找他,是有人要找你”
经理说着,脸上露出恭敬的神情,侧身让出了位置,透过他让出的空位,我看到了一部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车门缓缓推开,一个我曾经在电视上见过一面的女子下了车,目光沉静的看向我,对着我做了个单手合十的动作。
这位女子长身玉立,三十岁开外,一头飒爽的短发,一袭白色唐装裙袍,十分有特色,我想忘记都不可能
她正是金蠡海外的粉丝,叫什么龙王来的
我心里十分奇怪,她既然是金蠡的粉丝,又知道金蠡在羊城棋院,来这里找我做什么
莫不是见不到金蠡,病急乱投医,就来找我,想让我帮她说服金蠡
可是她要我说服金蠡什么
金蠡虽然错过了七月份之前的所有围棋赛事,可从倡棋杯的复赛开始,和往年一样征战围棋的各大赛事,金蠡的粉丝,大多都在网络上齐集庆贺,可这个女粉,怎么就寻上门来了呢
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的心头开始在打鼓,她不会把对金蠡的不满,发泄在我的身上吧
如果是从前,我一个男的,断然不可能被一个女的欺负,可是现在的我,不仅打不过一个女的,连逃跑,也没有办法跑得快
我记得江淮泽说过这个女的很有名气,羊城的很多当权的官员,或者是有钱的暴发户,还有那些名门望族,个个都想和她拉关系,套近乎,应该不是野蛮人。
她还上过电视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在那则新闻里,这位很有来头的女子说过什么话了。
然而不管怎样,这位金蠡的海外粉丝,有着显赫的身份,即使在异乡他国,仍旧很多人认识她,这种人,就算再生气,也会顾忌身份,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这么一想,我就放心了很多。
“那位又是谁”我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问经理,“找我做什么”
岂料经理脸色一变,大声制止道“哎你不要无礼,冒犯了赤龙王,是大不敬”说完,回过身去,双手置顶合十,朝那个女子虚拜了几下,一副虔诚教徒的姿势。
我一时无语,想起曾在江淮泽的口中听过赤龙王在东南亚乃至香港地区的影响力,却没有想到,她的粉丝,都跟中了邪的教徒一样,将她奉为神灵。
那个也曾出现过电视的赤龙王的随身翻译,这时从车的那一边绕了过来,对我说“戚先生,我们没有恶意,请你开一下门,赤龙王下午就要回国了,她想见见你,说一会儿话,可以吗”
我皱着眉,扫了一眼门口双手合十的经理,他拼命朝我点头,示意我赶忙答应翻译的话,可能在他看来,能与赤龙王召见谈话,那是十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我犹豫了一下,也想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海外龙王,找我做什么,于是取来了手机,开了铁栅栏的电子门锁,果然,经理仍站在院子外,只有赤龙王个她的随身翻译踏进院子来。
我才算放了心,开了别墅的大门,请她俩进来。
不料赤龙王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的肚子猛看,看的我心惊胆战,明明穿着一件宽大t恤,可以很好的挡住挺起的肚子,她怎么火眼金睛的看出问题了
我强做镇定,抬手请她们入座,快步走向沙发,试图用坐姿来掩饰显怀的身形,却听得赤龙王喃喃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泰语。
我看向那个随身翻译,不料她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似乎在消化赤龙王说的话的内容。
怔愣的我还没捋清楚怎么回事,翻译就艰涩的开口,道“赤龙王说,戚先生怀的小孩命格贵不可言,连赤龙王都无法预测他的将来会是怎样的贵气”
自以为将孕肚掩饰得很好的我,不禁大吃一惊,后退一步,下意识的双手交叠,戒备的护住小腹,冷声下起了逐客令“什么我怀的小孩,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有事说事,没事请快点离开”
翻译扫了一眼我的肚子,对赤龙王又一阵耳语,大概是将我的话传达给了她听。
赤龙王叹息着,又与翻译说了一串话。
翻译脸上再一次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她似乎忍不住跟赤龙王确定了一下她的意思,得到肯定之后,才强自消化了震惊的信息,好半会儿,才对我说“赤龙王说,她跟您的孩子有缘,想认他做干儿子,您意下如何”
我曾与腹部的小生命交流过,确定他是个男孩儿,可当上回住院产检完之后,我悄悄问过金蠡这个问题,他却笑着说,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他都喜欢,我便怀疑是我的一厢情愿了,因为羊城的名门望族,说到底,还是想要一个男孩来继承香火的,金蠡的回答,无疑是在安慰我,就算我生的是女儿也没关系,他照样疼爱。
现在这个赤龙王一开口便笃定我怀的是儿子,还提出这个恳求,倒是让我不知所措了。
“她的好意,我心领了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依旧否认怀孕一事,毕竟这种事情,我连李琪琪都还没有勇气告诉,又怎么可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承认
翻译的脸上再次露出震惊的神色,忍不住低声叱道“戚先生您知道整个东南亚地区,有多少人为了见赤龙王一面,只为向她消灾祈福,在吞武里府苦等了无数个日夜吗除了有缘人,赤龙王一概不见现在她破格做您孩子的干妈,是天下人都羡慕的福分,您真的不再好好考虑吗”她气得脸色涨红,差点把“不识好歹”说了出来。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腹部,里头的小生命动了一下,我心头一震,这也太巧了吧可小家伙是让我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啊
一旁的赤龙王似乎有些失望,又对翻译说了一串话。
翻译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才一字一句的翻译出来。
她说的明明是普通话,发音又标准,我也听得明白,却似懂非懂,云里雾里。
什么借气还魂,什么天道宿命,什么铸成大错,什么小惩大诫,什么发展规律
我依稀知道她们是在说金蠡,可是借气还魂是什么意思这赤龙王到底是不是神婆骗子啊满口的天道玄乎,泰国人就这么喜欢研究我们的周易,然后拿这些东西蒙骗国人吗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赤龙王显然从我的面目表情便知道了我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于是轻轻摇了摇头,低低的叹息一声。
没有人说话,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热风从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木槿的花香瞬间弥漫了一室。
我深吸了一口花香,站了起来,对赤龙王和她的翻译道“两位,你们的话我真的听不懂,不过我知道,但凡金先生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而且,我也没有能力让他改变想法”这话也不算假,从前的金蠡,是从来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的。
现在他愿意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可我已经不想和他多说了。
翻译正把我的这席话传达给赤龙王时,一阵欢悦的少儿铃声陡然响起,是我的手机铃声,一首为小砚砚专门设置的儿歌。
我捞过手机一看,不出意外的,是金蠡打来的视频电话。
现在正是中午十二点,也是羊城棋院的饭点时间,上午特训完了的金蠡,就只有这个时候有空,可以看手机。
他在别墅大门的上方,安装了一个监控,我本以为是摆设,毕竟没有看到红光,没想到昨天早上,一阵阴恻恻的大风将满院子的花树刮得摇曳狂舞,天空瞬间黑了下来,远处的黑云里隐隐藏有雷鸣之声,我吓了一跳,慌忙结束了与小砚砚玩的积木游戏,羊城的雨说来就来,窗外一下子就响起了雨点敲打玻璃的砰砰声。
我急忙跑到院子里收衣服,根本没有留意小砚砚也尾随了出来,于是我一转身,就这样和小家伙撞上了。
最初,小腹是有点痛,没一会儿就淡了,慢慢的,我也已经忘记了这事,不料到了中午,金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开口就问我撞伤了没有,肚子痛不痛,怎么没有去医院
我才知道院子里的监控,是开着的。
现在,远在棋院的金蠡,也肯定看到了造访的来者了。
“戚名,”金蠡正快步走着,他的腿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喜欢在我的面前装成还没有恢复的伤患,骗了我好几次给他擦药,“赤龙王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不要相信我如果有逆天改命的本领,我第一个就改她的命”背景闪过三三两两捧着餐盘在交谈的人,看似是在羊城棋院附近私人承包的食堂里。
我点着头,赤龙王的话,我是不信的,可金蠡这个反应,倒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个翻译显然已经听出了金蠡的声音,走上几步,示意我将电话给她,也不等我同意,就夺过了我的手机,操着一口比我还差的白话,对视频里的金蠡冷声道“金先生,你最清楚赤龙王的话没有一点的假,天道有它自然的循序,你强行改命,已经导致天道失序,羊城的地震就是上天对你的警告,你如果再执迷不悟,终将受到上天更残酷的制裁”
“上天有能耐,为什么不制裁我一人,跟羊城百姓什么关系少将地震推给我”金蠡不甘示弱的回怼。
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赤龙王,果然是神婆骗子,亏我还觉得她气质非凡呢,羊城的地震,关金蠡什么事
我正替金蠡愤愤不平,突然一只手轻轻的压在了我的小腹之上,赫然是赤龙王
“你干什么”我厉声问道,虽然赤龙王很快就缩回了手,可我仍觉得被她压过的地方,火燎似的灼烫起来,慢慢的牵出了一丝微痛。
我心中顿时被恐惧塞满,脑子里不禁浮出了三个字“降头术”
她不会对我施了什么咒术了吧
比较泰国的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特别骇人,我害怕她伤害我的宝宝。
赤龙王的解释很快就经由翻译的口传达了过来。
“戚先生,您不要害怕,这是赤龙王赐福的最高礼遇”翻译声音拔高了几度,声音里又是不敢置信,又是羡慕嫉妒,眼眶里依稀还见到了润润的泪花,大概连她自己也从未有过这种待遇吧
可是,我才不要这种赐福呢
我连轰带赶的送走了她们,慌忙冲进了浴室,用水仔仔细细将被赤龙王压过的地方,狠狠地冲洗起来。
虽然被赤龙王的手压过的那片肌肤,渐渐已经不觉得痛了,刚才的火燎灼伤之感,大概也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可我还是害怕
这份心理作用,一直持续到金蠡回来。
他推开浴室的门时,我还在拼命拭擦小腹,那片区域红彤彤的,可我仍觉得不安全。
我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戒指,就这样闯入了金蠡的眼帘里。
不知为什么,看到金蠡的瞬间,我所有的委屈感莫名涌上了心头,鼻子酸酸的,眼泪止不住簌簌的掉了下来,觉得自己太怯懦无能了,根本保护不了肚子里的宝宝。
金蠡将我抱在了怀中,细声安慰了我许久,我仍不肯回应他,推开了他好几次,可是每一处他都贴了上来,最后用唇堵住了我的啜泣。
随后我便被他带到了床上,懵懵的看着他剥掉了衣服,才后知后觉的扯过被子,裹住了身子,哑着嗓音道“不行的”
“我问过医生了,他说可以”金蠡哑着嗓子,两只强健的胳膊撑在床上,将我禁锢在他的怀里,眼神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像饿了许久的野兽。
而我,是无处可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