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国庆节和中秋节碰到了一起,举国放假八天,百姓欢腾,羊城的电视新闻里,更是天天播放张灯结彩的喜庆画面,记者还到闹区采访,那里到处都是人山人海,镜头下的羊城市民喜气洋洋,脸上无不洋溢着节日的喜悦。
接受采访的市民尽情讲述八天小长假的安排,去旅游的,走亲访戚的,与同学聚会的,约伴逛花市的朋友众多,节目丰富,不胜枚举。
我却只能困囿在这栋别墅里,哪儿也去不了。
小砚砚也一样,他原本想去白府,找白萱萱玩的,可自从白萱萱上了幼儿园,结识了很多小朋友,还跟其中几个成为了好朋友,就冷落了小砚砚,八天假期排得满满当当的,今天去那一家,明日去这一家,已经匀不出时间陪小砚砚玩了。
小家伙愁眉苦脸,恹恹的,不太说话,吃喜欢的鲜虾抄锥栗饭都不香了。
我曾在小砚砚的世界里消失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小家伙变得敏感,孤独,脆弱,甚至沉默,最近好不容易让他恢复了以往活泼好动的天性,我生怕小砚砚因为白萱萱的疏离而伤心,情绪低落,便让金蠡带他去那家商场的儿童乐园玩,那里有很多同龄的小朋友,容易玩到一处去,便可以忘记心头的不愉快了。
如果是从前,金蠡必然认为,去游乐场不仅浪费时间,还玩物丧志,不如下下棋,琢磨琢磨棋谱,尤其是新学者,更应该多积累对弈经验,心思太多太杂的话,根本静不下心来好好学棋。
金蠡向来一丝不苟,不喜欢太吵闹的场所,游乐场简直是他的天敌。
可是现在,他的心态变了,变得亲近小孩,变得随和,变得能屈能伸,甚至甜言蜜语。
我十分不习惯这样的金蠡了。
尤其与我独处的时候,他简直无法无天,变着花样和我温存。
害我都落下了好几节线上直播学画画的课程了。
我还是更喜欢金蠡在对局中,面不改色的将对手打得溃不成军狼狈挣扎的样子。
我还喜欢他,这无法否认,或许在我年少时,这个人早就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即使时过境迁,即使物是人非,他也还是我心里最初的模样。
小砚砚一天要去两三趟商场的儿童立场,效果显著,脸上扬起的笑容越来越多,话也开始多了,现在只要一放下棋子,他的心就飞去了儿童乐园。
今天也是这样,刚结束金蠡的指导棋,小砚砚迅速收起棋子,然后一口喝光了我为他准备的牛奶,迫不及待的冲到了门口,一边穿运动鞋,一边催促金蠡“哥哥,快点”
金蠡摇了摇头,认命地站了起来,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问了我有什么需要买的,才带着小砚砚出门了。
院子外,老张早就在车上等候多时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抵达的,反正喇叭声也没有按一下,悄无声息的。
我目送他们离开了之后,活动了一下四肢,才坐回了沙发,拿起平板,开始接单。
所谓的接单,其实就是给一些网络写手画头像、封面或者插图,收取适当的报酬。
提起这个,我得感谢一个叫小瑛的粉丝。
因为我将小砚砚的成长史画成q版的动物一家人上传到了微博,意外的拥有了几千个粉丝,小瑛就是其中的一个,常常在我的条漫下吹彩虹屁,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前不久还收到了她的私信,问能不能给她画个微博的头像,最后还承诺愿意给报酬。
因为是熟人,我觉得她提报酬有点见外,按着她的要求,画了一张她十分满意的头像。
当然没有要她的报酬。
可是小姑娘十分执着,又很有版权意识,说了一大堆朋友是朋友,人情是人情,版权是版权的大论,我稀里糊涂的被她绕了进去,不得已,就收了她十块钱。
没成想,第二天,她跟我说,她的新头像被很多人夸好看,有几个也想让我给她们画。
被人夸赞、认可,我心里十分的高兴,也都以十块钱的价格,给小瑛的朋友画了头像。
我没有料到的是,小瑛的朋友里,居然有一个是网络写手。
这位网络写手的笔名叫问梅,对我画的头像十分满意,希望我能给她的连载文画张封面,还把她的小说地址发给了我。
我受宠若惊,一则,是这个叫问梅的写手对我的肯定,二则,我学历虽然不高,可是读书的时候,我最喜欢语文,也爱看书,看小说,对创造文学价值的人,觉得他们都好了不起,打从心里肃然起敬,丝毫不敢怠慢。
我不怎么恨肖夙辰与肖维扬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们的学历很高,都是外国名牌大学毕业,肖夙宸还是钢琴艺术家,在我的心里,这就是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度,我只能远远的看着,羡慕着,憧憬着,绝不会想着报复肖家,让他们一无所有。
我按问梅的要求,十分用心的画好了封面,传给她之后,心里不由忐忑起来,生怕画的和她所构想相差十万八千里,让她心生失望。
我没有承受太久的担心与煎熬,问梅很快就发了一连串“啊啊啊啊”的回复过来,紧接着又发了一个欣喜若狂的表情,我不禁失笑,那颗提着的心彻底的放了下来。
提到价码,我没什么概念,觉得她喜欢我画的封面,是我的荣幸,于是随口报了20块
毕竟这张画细节处理比较多,画的也不是q版,所需的时间远比画q版头像的还要多很多,而且她也没有要求二次修改,我以为20块也差不多了。
她看到了我的报价,竟然打出了好几个问号。
我战战兢兢,觉得可能价格太高了,她不高兴了。
那还是回到10块吧,我心里想,其实不用给钱也可以的,之前我给小瑛画头像,也没有想过要收她的钱。
我的脸热辣辣的,暗暗在心里尴尬了好一会儿,才振作精神,正要回复她时,却再一次收到了她发来的信息。
她告诉我,画手的行情在她们的圈子里,最差的也要50块打底,普遍七、八十起步,上不封顶,版权还得分商用,还是线上用,如果是商用的话,价格还得翻倍,至于画作的内容,也因背景的繁简不同而价格不同,更别提单人,还是双人,或者多人,乃至连全身与半身,都有明确不同的价格。
我看的一愣一愣的,觉得她比小瑛还较真,还更有版权意识。
最后她告诉我,她的小说还在线上,没有出版,可是我画的封面是全身,而且背景细节挺复杂,以她约稿的经验,起码得200块以上。
我的心一颤,定定的盯着“200”的数字,生怕看岔了。
我向来自卑,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否则也不会这么讨人厌,我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不好,身上痛了不敢说,喜欢的东西不敢要,被欺负了也不敢反抗,因为我知道,越是反抗,得到的只能的更严重更残酷的欺凌,即使闹大了,也不会有人护着我,关心我,在意我的死活。
这样一无是处的我,从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不配拥有好的东西。
不配有一个完整的家,不配有两情相悦的爱情,不配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因为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想要的东西又要不到,我便学会了自我否定,自我贬值,只有不去奢望,即使得不到渴望的东西,也不会对这个世界绝望到窒息,更不会想不开结束自己的性命。
可是现在,一个素味平生的女生,却肯定了我的画的价值,并且不容置疑的告诉我,它值200块。
是200块,不是20块
200块,曾是我因为照顾小砚砚无法到外面工作,只能到鞋厂领鞋面回去做,白天趁着小砚砚睡着的时候做,晚上就着灯火做,勤勤奋奋的做一个星期,也未必能拿到200块的酬劳。
倒是第一次在李琪琪宠物店直播织宠物衣服的时候,拿过两三百的打赏。
可那也是织了好几个小时衣服,而且打赏的女孩都是李琪琪宠物店的老主顾,有些还是她那个圈子的姊妹,我一直认为,她们都是看在李琪琪的面子上,才给我打赏的。
我震惊,难以置信,觉得如同遇上一个无知的人,非要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一样荒谬。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确定她没有和我开玩笑。
一股不知名的暖流从心底一直滋生到全身百骸,我顺着暖流浮到了空中,见到了璀璨的星辰,看到了辽阔的大海,海中倒影里的我,原来也是一颗闪烁着光芒的星辰。
可我仍不敢奢望200块的回报,只收了她50块,还飘飘然的高兴了整整两天
两天后,我被问梅拉到了一个七、八个人的群,原来都是同一个编辑群里认识的,看了她在微博上发的新封面图,也很喜欢,于是也想向我约稿。
问梅事先已经跟我说清楚了,约稿可以优惠,但绝不能再标50块的价码了。
我心里十分感动,觉得她是我的伯乐,此后但凡是她约的画稿,我只收50块,别的作者则另当别论。
好在这些作者的要求我都能完成,作品也受到了她们的一致好评,价格相对而言比她们以前约的稿还便宜,再后来,又有别的作者从她们的口中知道了我,陆陆续续的加我约稿,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我一空下来,就忙着接单。
因为作品被喜欢,被肯定,被追捧,我热情翻滚,浑身有使不尽的力气,一天下来,能完成两三张封面,如果不是小砚砚总喜欢缠着我玩耍聊天,又因为肚子太沉,久坐会腰身背痛,我还能再多画一张
沉浸在画画的世界时,时间总是飞转得很特别快,我刚画好了一张封面草图,发给约稿的作者,对方看了画,表示合意之后,我正要给这张新出的稿上色时,金蠡便带着小砚砚从儿童乐场回来了。
“哥哥,花,花”小家伙玩得尽兴,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尽,似乎玩累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蹬开鞋子,袜子也是一扯,随意的丢下,就光着两只脚丫子朝我扑来。
我稍稍侧过身子,避开正面,将兴奋的小家伙搂在怀里,手心还能感觉到他衣服润润的湿意,也不知他跟几个小朋友一起玩,又玩了什么项目,竟然这样的投入,如此的尽兴。
“什么花”我不解的问,扫了一眼门口,随后扳起脸,教训起有点邋遢的小家伙,“鞋子袜子不可以乱扔,得摆回位置上,快去摆放好”
“哦”小家伙虚心的点着头,小脑袋在我的怀里蹭了几下,才不情不愿的折回门口,胡乱的将鞋子摆回到鞋柜上,又将东一只西一只的袜子捡了回来,把它们丢进旁边的空篮子里,等到晚饭之后,我再拿去手洗。
其实金蠡也买有洗袜机,脏袜子丢进去就可以了,可我觉得效果不好,又耗电,还不如手洗那么干净,还快。
我正漫不经心的乱想着,依稀听见了院子里金蠡跟谁的交谈声,才想起金蠡至今还没有进屋,抬头看去,小砚砚正杵在门口,扒着门朝外张望,也不知在看什么。
院子的动静越来越大,好像有人在搬动大件的什物,我不太喜欢跟陌生人见面,便隐在窗帘后,透过玻璃窗,看见两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从小货车上卸下好几大盆花卉与盆景下来,又抬进院子里。
等到外面彻底回归了宁静,那已经是快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院子里多了三盆矮矮胖胖的盆景,是山茶、紫薇和菩提,和小砚砚差不多高,很是娇憨可爱。
山茶的盆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瓷盆,而是巧夺天工的空心石,摆在了那颗石榴树的旁边,从卧室窗户往下看去,倒也高矮有致,别有情趣。
紫薇的枝叶上还带着花朵,娇艳动人,犹如栖息了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就搁在窗户下,站在我刚才的位置往院子看,眼帘里多了一份喜庆的生机,掩去了水泥地板反射的阳光,热腾腾的温度仿佛也降了下来。
菩提粗壮的枝干里垂下了许多粗细不一的树须,与盘根错节的根须交相应和,彼此纠缠,深深扎入到了紫砂盆做成的嶙峋峭壁里,丝毫不比松柏盆景差,就搁在花树下的桌子旁边,坐在藤椅上喝茶赏花的时候不至于太乏味。
我心里很感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金蠡站在了我经常站着的位置上,看我经常看的风景,才发现了盎然生机的院子里,也有枯燥无味的角落,他怕我常常站在这里,会胡思乱想,于是买来了花卉和盆景,满眼的花红翠绿,争艳斗芳,驱走了我心头的阴霾。
我的心情的确更好了,放眼看去,院子的各个角落穿插了十几盆花卉,不仅不觉得拥挤,反倒俯仰生姿,错落有致,平添了更多的观赏趣味。
只是我识花不多,就认识菊花,芍药和美人蕉,其它一概叫不上它们的名号,有一盆被金蠡叫做仙客来的花,长势很好,花开得正旺,每一片花瓣粉中晕红,红中夹粉,十分热闹,偏偏叶子自带一股青草腐烂的土腥味,我和小砚砚靠近就头晕,想吐,金蠡却觉得味道很香醇,后来查了一下百度,才知道这种花跟榴莲和香菜一样,都有拥护派和排斥派,喜欢的人觉得它香气宜人,不喜欢的人恨极了它臭气熏天。
那盆仙客来,后来被金蠡挪到了院子的门外,没有浇水施肥,任凭它自生自灭,没成想它生命力顽强,不仅活了下来,还长得更加郁郁葱葱,比院子里悉心照料的那十几盆花长得还要可人。
于是金蠡又多买了几盆仙客来,搁置在院子门口,跟原先的那一盆为伍,也不至于孤独。
10月6号这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这一天也是李琪琪结婚一个月的纪念日,新婚夫妻还没从国外度蜜月回来呢,就直接从欧洲跑去中东某个国家旅游了,朋友圈每天更新几次,每一张照片,每一个文字,都像蜜里调油一样溢出着幸福的芬香。
他们门当户对,彼此相爱,又没有世俗羁绊,这样的婚姻才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我羡慕李琪琪能遇上真爱,也衷心希望她能像童话城堡里的公主那样,与邻国的王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我以为今年的中秋节,也就这样了。
羊城的中秋节,向来跟春节一样重要,象征着平安祥和,阖家团圆的盛大节日。
金蠡到了棋院一趟,回来时却提了大包小包,全是包装精美月饼,除了棋院派发,其它都是职业棋手之间做人情往来的礼品彼此相送,因为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送出的月饼不但价格昂贵,还种类繁多,小砚砚喜不自禁,他和我妈一样爱吃甜,对甜品毫无抵抗能力。
我也喜欢甜的东西,可是不喜欢吃月饼,或许是以前在奚县过中秋节吃的月饼都不好吃,便觉得所有的月饼都是不好吃的。
奚县的月饼大多是本地小作坊里制作出来的,就一层油纸包装,不贵,起码每一年的中秋节,奶奶都会买一筒回来,可是太甜,太油了,里面的瓜仁又硬又苦,咬一口,硬邦邦的表皮下全是粗糙的糖粉,毫无口感可言,我便不想再咬第二口了。
一筒月饼只有四个,那会儿家里实在穷,四个月饼都得摆上供桌,等到晚上拜了月,天上的神仙享用完了供品,才轮到我们吃。
然而妈妈嗜甜,闻到月饼甜腻的味道,就等不及晚上了,见爷爷奶奶不在周围,偷偷拿走了供桌上的一个月饼,喜滋滋的一分为二,把掰得大份一点的给我,她自己吃那半块小的,可她手上的月饼还没塞进嘴里,就被奶奶夺走了,还狠狠地呵斥了我们一顿。
妈妈委屈地含着泪,挎着肩膀,无助的缩在潮湿阴暗的墙角旁,她好几天没有梳洗了,蓬头垢面,全身脏兮兮的,一双没有灵气,却水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供桌上的月饼。
那时只有七、八岁的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见奶奶离开了之后,战战兢兢的偷走了供桌上那块被我妈掰开过的月饼,看着妈妈连啃带咽高高兴兴的吃完半个月饼,沾了油腻饼屑的手还放进嘴里吮,然后心满意足的冲着我笑,笑得很甜,很漂亮,即使后来我被爷爷奶奶打了一顿,也觉得很值。
我在羊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体感也不怎么好。
那会儿金蠡对我很好,因为我听不懂白话,他便也让王妈用普通话和我交流,或许是这个要求,她开始厌恶我,常常阳奉阴违,甚至不肯和我说话。
中秋节那晚,王妈也会拜月,然后极不情愿的切了一块月饼叫我吃,在她的眼里,供品是神仙尝过的,留有福气,是很珍贵的东西,能分一块月饼给我,已经是她最大的恩赐了。
我从小对月饼留有巨大的阴影,是真的不喜欢吃,便拒绝了她的恩赐。
或许是我拒绝得太干脆,变成了不屑吃她的东西,成了她眼里的不识好歹,从此之后,她便记恨上了我,再没好脸色给过我,处处为难我,暗地里常常说我的坏话,甚至克扣金蠡给我的伙食费
高中毕业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我都是与妈妈一起过中秋节的。
白天先去一趟精神病院,妈妈当然不记得我了,可是她还记得月饼,也一如从前那样吃得津津有味,一盒四个的月饼,不让她全部吃完,她便会闹起性子,对我又抓又挠。
便是这样,我也当跟家里人度过中秋节。
晚上回到合租房,独自一人咬着又冷又硬的馒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带着妈妈留在我手臂的抓痕,便算是过完中秋节了。
再之后的中秋节,我有小砚砚陪伴了
虽然两岁前的小砚砚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可我知道,有他在身边的中秋节,月光特别的皎洁明亮
今晚的夜色也一如往年那样皎洁明亮。
只是好像热闹了太多。
没有拜月,可是院子的桌子上同样摆满了瓜果月饼,而且月饼的馅料种类繁多,除了虾蟹瑶柱鲍鱼之类的海鲜馅料,还有榴莲蔓越莓等等的水果馅料,其中有一款还是巧克力荔枝馅的冰皮月饼,小砚砚特别爱吃,可是又不敢多吃,每吃一块,滴溜溜的眼睛就看向我,生怕我像上次那样不高兴,再打他的屁股。
远处的人家一大早在家门口挂了好几盏灯笼,金蠡很是怀念,回忆起了他小时候过中秋节的情景,羊城每逢中秋节,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里“树中秋”,大概就是从二楼的阳台里,拴了一条绳子垂到了院子里,绳子上挂了自己扎的灯笼,据说,谁家的灯笼树得越高,挂的灯笼越多,那一年就财源广进,吉祥如意。
金蠡还怕我们不信,用手机下订了制作灯笼的必需品,等到快递员送来了一大堆物品之后,他便手动扎起了灯笼。
可是他那双下惯了围棋的手,已经不太会用剪刀了。
“哥哥,这边破了个洞哦”小砚砚指着跟前的那面纸张,善意的提醒金蠡。
“没事,用透明胶黏住就行了。”金蠡擦了擦额上的汗说。
“好大哦”小砚砚强调道,声音拔高了许多,我侧过头看了一眼,那个洞果然破得很开,足有拳头那么大,的确不是透明胶所能黏住的。
金蠡抿着唇不说话。
“底盘呢”我朝灯笼里头张望了一下,盛放蜡烛的地盘不知所踪,只看了个底朝天。
“在这呢”金蠡黑着脸,挑了根粗一点的竹篾,努力将卡在纸壁上的底盘捅下去。
“啪”一声,原本死死卡在纸壁上的底盘受不住金蠡太猛的力度,直接从纸壁上掉了下来。
我和小砚砚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我跟小砚砚帮的忙,三个人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重新扎出了一个漏风的灯笼
剩下一大堆制作灯笼的原材料,被金蠡不动声色的丢进了垃圾桶里。
便是这样一盏漏风的灯笼,承载了今年中秋节最大的乐趣,当晚挂在了院子门口,烛焰昏昏,随风摇曳,远远的和天上那一轮明月诉说起自己的身残志坚,一直聊到了天亮。
李琪琪度完蜜月回来后,已经是十月份的下旬了。
刚好那个时候,正是倡棋杯决赛的前夕。
10月23号,倡棋杯的决赛定在申城举行。
金蠡居然犹豫了,因为我的预产期是下个月的上旬。
还有十天左右。
我觉得时间还早的很,便让他安心去比赛,围棋最忌讳心有杂念,况且棋坛上的高手如云,虽说金蠡是上一届的冠军,可是棋局瞬息万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逆转棋局的大有人在,而蝉联倡棋杯的人,至今还没有出现。
最近我常常难以入眠,习惯仰卧的我,现在只能侧睡,然而肚子的下垂感还是很强,即使有孕妇装的托腹护腰枕头分去一些重力,我仍旧不能好好睡一觉。
有一回,我辗转难眠,最后趴到了金蠡的胸口,居然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就这样睡下了,然而却做起了久违的梦,关于兜兜的梦。
他隐在白茫茫的迷雾里,依稀和我说着什么话,可是我听不清他和我说什么,更分辨不出他在哪个方向,焦虑万分的我,冲入迷雾里,不停的呼唤他,他却生气的没再理我。
我汗水涔涔的从睡梦中醒来,还没从梦境里晃过神来,呆呆怔怔的坐在床上,金蠡抱住了我,艰难地抬起快要完全麻掉了的手臂,拭去了我眼角的泪痕。
原来,我在睡梦里哭出了声音。
金蠡以为我身体不舒服,急着都要联系医院了。
我不敢告诉金蠡,我的兜兜不理我了,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气,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随随便便丢掉他的名字。
22号这天,金蠡到底还是坐上了老张的车前往机场了,此前,羊城有一个和他一起入围倡棋杯决赛的职业棋手,已经在两天前就奔赴申城了。
小砚砚依依不舍,哇哇的哭着,甩着两条小短腿,追在金蠡的车后面跑了很远才停下来。
自从金蠡教他下指导棋,又每日都带他去商场的儿童乐园玩了之后,他对金蠡的依赖不啻于我。
23号这天一大早,天边隐隐响起了闷雷的声音,不久,一场急雨哗啦啦的砸了下来,渐渐的转为了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快一个小时,才渐渐停了下来。
然而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没有风,掠过院子的鸟雀都飞的很低,依稀还有另外一场大雨即将要到来。
我叫小砚砚起床的时候,李琪琪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视频里,李琪琪已经坐上了主驾驶的位置里,正朝车窗外挥手,从视频的背景里看不出什么明堂,不知道她在哪儿,和谁告别。
不过看她眉角眼梢沐浴着的春风,不难猜测,那个与她挥手告别的,就是她的新婚丈夫。
“等着我,我马上去你那里,陪你一起见证姓金的是怎样输掉比赛的历史性那一刻”李琪琪丝毫不掩饰对金蠡的反感。
今天早上的十点钟,远在申城举行的倡棋杯就要正式拉开决赛的序幕了。
“好”我笑着应道,心里却知道,李琪琪太善解人意了,知道金蠡不在我的身旁,怕我一个即将分娩的孕夫,一不小心有个什么好歹的话,她好有个照应。
小砚砚睡眼朦胧的爬了起来,昨晚他和金蠡视频得有点晚,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他还没有挂电话。
下了楼,我刚给小砚砚盛了一碗粥,便听见院子里有汽车的引擎声。
李琪琪这么快就到了吗
我心里疑惑,下意识的迎出了门,透过枝繁叶茂的花树,赫然见到了老张的车停在了院子外面。
我微微吃惊,老张忘了金蠡昨天已经去了申城么
不应该啊
昨天不是他送金蠡上飞机的么
迟疑之间,我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转身就要折返回屋里。
然而一个高亢的声音叫住了我。
“戚名你果然在这里开门”肖鸿益的声音从院子外传了进来。
他下了车,大开阔步的走到院子的门前,冲着我大声喊“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花树下的我进退两难,如果不理会他,径直转身回屋的话,这一副臃肿的身材,尖尖的孕肚,必然一览无遗的落入肖鸿益的眼里。
他会怎样看待我,我不得而知,可他现在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势,肯定不会善了。
我不善应付肖家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肖鸿益。
我知道他看不起我,厌恶我,还曾在电话里大骂过我。
如果不是肖夙宸需要我的血,他压根看也不会看我一眼。
可是肖夙宸不是痊愈了吗他还找我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的不告而别,害了肖夙宸多吃了几个月的苦头,为此,他来找我算账
我脑袋闹哄哄的,不知道肖鸿益的意图是什么,当然不会开门了。
“肖先生,找我什么事”我挪着脚步,站到了那盆菩提树的盆景后面,苍劲的枝干上浓叶蓊郁,遮住了我鼓起的小腹,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一点。
可是心里对老张的怒意攀到了顶端,他明知道我这个样子,还带肖鸿益过来
看似恪尽职守的老张,虽然从未跨进院子一步,可他有眼睛,有耳朵,我甚至还坐过他的车去商场,他只要不盲不聋,又怎么觉察不出我的身形和孕妇毫无二致
况且,金蠡还这么信任他,或许早就从金蠡的片言只字里,知道了我正怀着孕。
他却趁着金蠡不在的时候,将对我敌意很深的肖鸿益带了过来
他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神经,突然勃然大怒,大声呵斥我“你好歹跟在金蠡身边那么久了,还没有学会待客之道吗一个长辈到访,都不开门迎接”
我很生气,却苦于笨口拙舌,不懂怎样反驳,一句话也怼不出口,只觉得心里十分的反感,什么长辈会毫无风度的跑到一个晚辈的家里咆哮
肖鸿益见我没有吭声,以为我理亏,没有底气和他争论,更加的趾高气昂,冷声骂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你们父子果然都是一样的货色一个靠吸附老女人为活,一个靠勾引男人为生,和你那个精神病院里的模样一样让人恶心,哼一家子都不是东西”
肖鸿益仍絮絮叨叨的骂个不停,我气得浑身发起了颤,脑袋涨涨的,只剩下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胸中猛然窜起了一簇浓浓的怒火,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也遮掩了肚子里牵扯出的丝丝阵痛。
“你你什么意思”我下意识的用手抵住隐隐作痛的小腹,低声质问。
肖鸿益明知道我身上流的是肖家的血,否则也不会成为肖夙宸的移动血库,可他还是恶意将我划入戚三瀚的血脉里,到底是在羞辱谁
戚三瀚依附女人又怎样他既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欠债不还,就算要道德谴责他,也是女方的子女谴责吧关肖鸿益什么事
而且,他是不是太看得起我我有什么资本可以勾引得到金蠡金蠡不管是身世还有样貌,都是一等一的良婿标准,更别提还具有世界瞩目的围棋地位与声望,条件这么好,要什么男男女女不成还会受一无是处的我勾引
肖鸿益羞辱我和戚三瀚也就算了,扯上我妈做什么她已经为曾经的单纯与无知付出惨重的代价了,肖家甚至还是幕后推手,不仅亲自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还任由她被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啃噬,成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这仍不满足,还要千方百计地羞辱她,时不时拿她出来鞭尸
“我什么意思你会不清楚”肖鸿益冷笑几声,“复锦新就是你那个不要脸的老爸吧以为改了个名字就能重新做人他就是一坨”后面的辱骂不堪入耳,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戚三瀚现在的确改名叫复锦新了。
我也从肖鸿益的粗言烂语里听出了个大概,原来戚三瀚又傍上另外一个女大款,借助女大款的财力与势力,竟然开始抢肖家和金家的生意了
我想起了上回从江淮沼的电话里听来的信息,还有金蠡被金家连锁酒店弄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心里激起一阵惊涛骇浪,原来,煽动飓风掀起一层层狂涛巨浪的,居然是戚三瀚
戚三瀚,一度是我仇恨的源头,如果当初不是他诱惑了我妈,许多人的命运将被改写。
可是,他对我是真的好。
他或许不爱我妈,不爱尤女士,不爱现在傍的女大款,可是,他是真的爱我。
我不知道他和尤女士从欧洲旅游回来,站在了我曾经住过的租房里,却寻不到我的人影,是何等的焦灼不安与伤心痛苦。
我更不知道他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与愤怒,才决定从一个什么都不懂,只懂讨女人欢心的草包,变成了一个既能讨女人欢心,又能抢两大家族生意的狠角色。
别人都说,女子为母则刚。
戚三瀚却为父则强。
我浑身颤栗,原来,我也是有爸爸守护的孩子
这一刻,我对戚三瀚仅剩的一点介怀,彻底的消失了
他或许愧对很多人,唯独对我,没有愧对。
肖鸿益对戚三瀚恶毒的咒骂声依旧不绝于耳。
我愤怒到了极点,歇斯底里地回敬他“你闭嘴”猛的腹部一阵揪痛袭来,全身的神经末梢仿佛集中到了肚子里,胯下那处也渐渐泛出了痛感,仿佛有什么重物在往下坠。
“好痛”我毫无意识地吟呻出声,手紧紧捂住小腹,可是疼痛仿佛是蛛线的原点,只一扯,痛意就从腹部蔓延开来,瞬间占据了四肢百骸,痛得我满头大汗,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懵懂的意识到,可能要早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