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时,我又急又怕,全然慌了心神,只觉手脚冰凉一片,脑袋空荡荡的,一时竟不知所措。
直到小砚砚的哭声传入耳朵,我才如梦初醒,腹部的阵痛却突然加剧,痛的我无法站直,只能弯着腰,努力抵抗滂湃痛意一波又一波的袭击,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小砚砚急吼吼的从里屋冲了出来,大概从未见过我的脸色如此的难看过,他也慌了神,“哇”一声哭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入了我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揪着我的衣摆不松手。
我想安抚怀中担惊受怕的小家伙,可是强烈的痛感控制了我的语言中枢神经,我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沉闷喑哑的抽气声,一时之间吐不出一个字。
肖鸿益似乎被我刚才的怒喝惹得心头更加的不痛快,不仅骂我,还骂起了小砚砚,什么“小杂种”、“死垃圾”都骂了出来
我被肖鸿益的谩骂激得脑袋一胀一胀的,胸中燃起的怒火瞬间吞灭了全部理智,那是我一心想护他健康成长的小砚砚,才不是什么“杂种”、“垃圾”,他是我的小宝贝
怒火中烧的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把抓起了菩提盆景里的土块,奋力朝仍在骂个喋喋不休的肖鸿益扔去。
谁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却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我的小砚砚出身不光彩又怎样他三观正确,酷爱围棋,将来是要进军棋坛,闯出属于他的一片天的
受到了我的袭击,门外的肖鸿益终于消停了一下,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我会有胆量攻击他。
趁着这个空挡,我忍着腹部的剧痛,牵着小砚砚的手,再也不顾忌自己臃肿的身形被肖鸿益瞧出什么端倪,往别墅走去,现在只想联系120急诊,送我去医院。
生平第一次,我恨不得医院就在眼前。
然而小砚砚却不肯
他挣开我的手,也学我那样,绕到菩提盆景那边,一手抓住一把土,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奔到了铁门前,狠狠的丢向肖鸿益,嘴里骂道“坏人大坏蛋”
小砚砚向来悍勇,从前我被江淮泽、汤川流欺负的时候,他敢抡起拳头和他们抵抗,最近又深受古北老师和金蠡的宠爱,更加的怙恩恃宠,哪能忍受肖鸿益欺负我们
他年纪小,却也听出了肖鸿益是在骂他,也知道身为哥哥的我在维护他,他敬爱我,依赖我,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我是他的城堡,他是我的勇士,城堡和勇士快快乐乐的生活,坏人偏偏要上门作乱,他怎么忍受得了坏人在勇士的城堡前撒野
“砚砚砚”我赶紧召唤小砚砚回来,生怕他靠肖鸿益太近,会遭他的毒手。
没成想,肖鸿益怒极攻心,果然对小砚砚下狠手了
“小崽子”肖鸿益脸色铁青,身形一晃,只在我的眼前消失了几秒,再出现在铁门前时,手里已经抱着一盆开得正旺的花,正是金蠡随意丢在院子门口的仙客来。
“看你还怎样蛮横”肖鸿益狰狞的冷笑着,高高举起了仙客来,朝铁门狠狠的砸去。
“不要”我吓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迈开痛到发麻的双腿朝小砚砚跑去。
可还是迟了。
“哐当”一声巨响,那盆仙客来砸裂在铁门前,细小的瓷盆碎片夹着泥土破空飞来,我隔了院子铁门约莫五、六步的距离,也被碎屑泥星溅了一身,更别提就在铁门前的小砚砚了。
小家伙的脸上、脖子里,手臂上都受到了碎片砂土不同程度的弹砸,粉胖的左脚脚踝被一块瓷碎片划破了一道两三厘米的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汩汩的涌了出来,痛的小家伙蹲下身子,扯着嗓子哭得震天撼地。
我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心里更害怕肖鸿益不甘罢休,暴虐性大起,做出继续伤害小砚砚的事,脚下本能的加快速度,想赶到小砚砚的身边,将他护在怀中。
可是肚子高高的隆起,我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更抵抗不住身体的剧痛,每迈出一步,就有无数尖刃捅进身体里,痛得我头昏脑涨,脚下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的朝前栽了下去。
我甚至来不及用手护住小腹,肚子就这样重重的撞到了水泥地板上了。
痛得我直接岔开了气。
这是一段可怕的记忆。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痛,叫人生不如死。
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形容这种痛
我想忘记这段记忆,偏偏它每的一帧细节都秋毫不差的盘踞在我的脑海里,深深扎进了我的记忆库中,即使很多年之后,不经意之间再回想了起来,身体仍会颤抖不已,全身的痛感神经再次苏醒,犹如神话传说里,那些精怪妖魔化形时经历九重雷劫的击打,生生将灵魂与躯壳分离的剧痛,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跌倒之后,我有过短暂失去一切意识的时间。
冰凉的身体仿佛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跌入冰冷的漩涡中,神智瞬间被暗的野兽吞噬。
我以为兜兜又在着暗黑的深渊里和我捉迷藏,可是,他没有出现,而我只感到漫天匝地的疼痛席卷过来。
我不禁全身痛,还担心着小砚砚,担心着我腹中的宝宝。
小砚砚这么小,而我却命陨他的身旁,该是多害怕,多无助,心理还得承受多大的阴影啊
我腹中的宝宝,撞上那么硬的水泥地板,会不会痛得休克,最后胎死腹中
我又惊又怕,在黑暗的漩涡里浮浮沉沉了不知多久,意识才渐渐回笼,耳朵也能听见声音了。
小砚砚声嘶力竭的哭啼声,肖鸿益呶呶不休的谩骂声,居然还有老张惶惶不安的劝慰声。
“肖先生,不如打电话问问金先生的电子密码吧,小戚看起来,好像很痛苦啊”
“你别给他骗了他就跟他那个诈骗犯老爸一个样,除了用这些肮脏手段,还会什么”
“不是啊,你看血好多血呢”老张惊慌的声音。
“那那不是”肖鸿益嘟嘟囔囔,仿佛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小腹的痛猛然加剧,裤子下一滩濡湿,畸形的那一处肿肿涨涨的,隐隐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挤出来。
鼻翼里全是浓重的血腥气味。
好痛
在无休止的疼痛里,一层又一层的恐惧与不安爬满了我的心头,犹如一张密密的罗网,牢牢的将我攫住,我突然呼吸维艰,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
剧痛和痉挛交集着啃噬我的意识,我筛糠似的颤抖着,下意识的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听力渐渐缥缈了,然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眼前也影影绰绰了起来,好多熟悉的人在我的眼前闪过,有小砚砚,有妈妈,有金蠡,有李琪琪,有肖夙辰,甚至也有郑常健和江淮泽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们是来和我告别的吗
模模糊糊中,李琪琪的声音突然灌入了我的耳朵里。
真真切切,是李琪琪到了
即使仍旧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可是那颗惶急无措的心,因她的到来,渐渐安定了下来。
身体好像被人腾空抱了起来,我努力撬开一条眼缝,可是看不清抱我的是谁。
可我知道,我被送上了车,喇叭声似乎很急的开着路,身体在路上颠簸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腹部的痛意变得更加的猖狂,张牙舞爪的撕扯我的身体,意识又开始陷入暗无边际的深渊里,载浮载沉了很久,一束若隐若现的光亮才罩了下来,鼻腔内浓郁的血腥味参杂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我才重新听见小砚砚的啼哭声,一旁还有李琪琪焦急的呼唤“戚戚,戚戚到医院了,没事了马上就进产房,你不要害怕”
我阖上眼睛,一股莫名的惧意深深俘虏了我。
到了医院,不是解放,而是更疼痛的酷刑等着我。
而现在的我,浑身乏力,四肢虚软,脑袋昏昏沉沉,已经没了可以与酷刑相互抗衡的力量了。
“砚砚”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张着嘴,无声的念着小砚砚的名字。
“砚砚有我看着,你不要担心”李琪琪含着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我道,“砚砚马上就要当叔叔了是个小小的男子汉,你不要担心他”
我心里一阵悲凉,眼泪哗哗的从眼角里涌了出来。
或许,我看不见小砚砚当叔叔了。
我熬不过去的。
现在只担心小砚砚会怎样抗拒我的死讯,他曾经失去过我,然后好像一夜之间,他变了很多,瘦了很多,现在好不容易长回了一点肉,又要再一次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他还那么小,我却没能看着他读书,成为职业棋手,功成名就,成家立业
我想请李琪琪替我看着小砚砚,看着他读书,成为职业棋手,功成名就,成家立业。
她是我的姐姐嘛,这点遗愿,她一定肯替我实现的。
然而我被护士推进产房的时候,还是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甚至医生告诉我,要给我打全身麻醉药的时候,我也无法回答他。
可是麻药还需要时间才能发挥效果,这段时间里,我无异于一脚踏入了阎罗殿大门。
等到第二只脚也快要踏进去的时候,一声糯糯弱弱,比初生小猫咪的叫声还要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传入了我的耳朵,将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我努力睁开眼睛,想看一眼蛰伏在我肚子里将近九个月的小家伙,可是意识还是迷迷糊糊的,依稀只听见医生和护士的对白。
“好了,好了哭了,哭了”
“可是哭得也太小声了,是不是”
“嘘”
他们的对白中断了一会儿,我却心焦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听说初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可以从音量判断他的身体健不健康,我的宝宝哭得很小声,是因为早产而出现什么毛病吗
可是麻醉的药效还没有消失,我说不了话,也睁不开眼睛,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我心里的焦虑与忐忑,没有一个人知道
周围安静了下来,我知道宝宝被抱走了,是去检查身体吗
上一次产检,明明都说一切安好的
不过,金蠡能让他们向我隐瞒了宝宝畸形的身体,是不是也隐瞒了宝宝的身体其它方面也存在一些疾病的可能
想到有这个可能,我又痛恨自己了,为什么孕育出这么一副既不健全,又不健康的身体给宝宝
为什么他从出生开始,就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生理隐患和病痛疾苦
正当我自怨自艾的时候,产房又躁动起来了。
医生和护士的对白再一次灌入了我的耳朵。
“麻烦了病人大出血,需要马上输血”
“是啊他是ab型rh阴性稀有血型,咱们医院根本没有这种血”
“快点联系他的亲人”
“可他没有亲人啊”
“那联系李小姐,她爸爸和老公都是羊城有头有脸的人,应该有人脉可以找到ab型rh阴性稀有血型的人”
“可可也来不及了啊”
“等等我记得肖先生也是ab型rh阴性稀有血型病人曾经还给肖先生捐赠过血肖先生还在羊城吗”
“不不知道哇”
“快去问李小姐她认识肖先生”
“哦,哦”
我心里一凉,眼泪顺着眼角汩汩的淌了下去。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自己是熬不过这一关的,可被医生宣告了死期,在有限的倒数时间里,我仍旧贪恋人间的气息。
最起码,让我看看我的宝宝啊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是像我,还是像金蠡,或者两个都不像,又或者,既像我,也像金蠡
我也想和小砚砚告别,告诉他,哥哥很爱很爱他,没有丢下他,哥哥只是累了,要睡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等他头发花白了,皱纹满脸了,躺在床上动不了了,哥哥就来接他,带他去一个鸟语花香没有痛苦的世界
我还想看再见我妈一眼,我死了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去精神病院看她了,她那么怕冷,羊城的冬天是很冷的,一年一度的冬天很快就要到了,我特意织给她的那件毛衣早就织好了,就放在衣柜的抽屉里,不知道金蠡知不知道它的存在,会不会把它送去精神病院,如果没送去,她只能穿去年我织的那件毛衣了,可是她已经胖得穿不下了,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给她织毛衣了,以后的每一年,还有谁会给她买毛衣呢
我甚至还想见戚三瀚一眼,他蹉跎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执著了这么多年,还没等来一声我喊的“爸爸”。
人在濒临死亡之前,脑海里果然一刻也没有停止回忆。
好多我不曾在意的面孔,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眼前。
那个给我结算鞋面的厂房管事,那个我曾在异国他乡的飞机上晕倒后照顾我的空姐,那个愿意给我赊账的市场海鲜老板
甚至连最忌讳的赤龙王,也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下。
这一刻,我希望她是入世的神仙,所说的话,所算的命,都能一一验证,那样,我的宝宝就能做到她口中“贵不可测”的人物了。
这样贵不可测的人物,应该是长命百岁的,绝不会从一出生开始,就饱受病痛的折磨
我祈求着,渐渐的,脑海里的画像模糊了。
时间到了么
透心的冷意渐渐覆盖了我的全身,眼前的黑暗世界也在无限扩大,我模模糊糊的等待着牛头马面的到来,可是它们还没出现,耳旁却出现了护士惊喜的声音“医生,医生有人来医院捐血了”
“真的这么快太好了果然是李小姐快点带那个人去验血”
“不用验,他是ab型rh阴性稀有血型而且上个月刚好做过体检,身体很健康,没有其它疾病”
“那还杵着做什么快点输血啊”
“可可是”
“干嘛吞吞吐吐的快点带人去输血啊,没时间了”
“可是,他是胡安医生啊”
“胡胡安医生”
对话又一次戛然而止,四周再次寂静无声,只有心电监护仪急促不安的滴滴声。
我在等候心电监护仪的长音,它一旦响起,就意味着,我的一生也到此为止了。
有后悔,有遗憾,有不甘,也有欣慰,掺杂在一起,调成了一杯百味杂陈的茶,喝一口,忘记了酸,然后是甜、苦和辣,等到茶喝完了,人的最后一口气,也吐完了。
我被黑暗卷入了旋涡里,昏昏沉沉中,一个外国语言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听不懂他的话,甚至听不出他讲哪一国的语言,可是他的声音十分沉稳,带有不容忽视的气势,然后我听见了医生的裁判“那就依照胡安医生的意思,准备输血吧”
这也是我的福音。
黑暗中,一股暖流汇入了我冰凉的手腕,继而暖和了我的全身。
我听见了心电监护仪里有规律的滴滴声了
我真的熬过来了
我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思维还跟不上身体的苏醒,呆呆怔怔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如果不是金蠡惊喜的叫声,我一定还怀疑,自己是醒不过来的。
“戚名,戚名,你终于醒了”金蠡喜极而泣的握住我的手,然后放在唇边亲吻,轻轻的,仿佛对待什么易碎品,“你睡了这么久,我真的以为以为”
他抽了抽鼻子,朝我笑了笑。
我才看见他脸颊上的泪痕,他哭了
是为了我么
一股甘甜的暖流沁入了我的心底,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晃过了神。
可是,下一刻,我马上皱起了眉头
好痛
真的好痛
我吟呻出声,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丝丝缕缕的痛楚从小腹蔓延向四肢,继而是全身,每一条神经都被痛感支配着,只动一动,全身的痛意经由血液扩散到百骸,像千万只蚂蚁疯狂啃咬一样疼痛难耐。
就连呼吸,也是痛的。
明明只是肚子挨了一刀,却怎么这么痛
金蠡的安抚不起丝毫的作用,赶来的医生也不起丝毫的作用,后来还是护士抱来了宝宝,我的痛感才稍稍被镇住。
小家伙被裹在白色的毛巾里,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
他的头发好黑,好浓顺顺滑滑的,和刚出生时小砚砚的发质一样柔顺
和小砚砚不一样的是,他的脸粉粉的,不黑,也不皱,和刚出生的小砚砚不一样,小砚砚刚出生时,五官皱巴巴的,肤色黝黑,我一度怀疑李姓男子是中非混血儿。
只是宝宝的皮肤太薄了,我都能看到好几道小小的青筋浮了出来。
可是一点也不妨碍他的长相很赏心悦目
小家伙闭阖着的眼睛里,是一排长长密密的眼睫毛,嘴巴小小的,粉粉的,还吐着奶味小泡泡
就是鼻子不太高,矮塌塌的,我忍住痛,伸出正在输液的手,在小家伙的矮塌塌的小鼻子上轻轻捏了捏,他皱了皱眉,浅浅的眉毛上下动了动,嘴巴微张,发出了幼猫一样的闷哼声,表示反抗。
好可爱
可是我看不出他长得像谁。
这样也好,金蠡脸上的线条太硬了,而我的又太细了,取其刚柔,正好中和。
“蜗蜗没生什么病吧”我突然想起了手术时听到的医生与护士的对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焦急的问金蠡。
“没病可健康了”抱着宝宝的护士抢着回答,一脸的温柔的笑道,“小可爱的胃口还很好,别的小家伙一次顶多能喝二、三十毫升的奶,他呀,能喝三、四十毫升刚刚冲了五十毫升的奶,他也全喝完了,也不需要怎么哄,就睡着哩,你瞧,多乖”
我心底一阵欣喜,小砚砚是我带大的,当然知道初生婴儿的喝奶量是多少了,当初小砚砚的喝奶量就很少,还挑剔,不是国外的那款奶粉就不吃,我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幸亏李琪琪帮了忙,从她那个在国外读书,从事代购的好姊妹那里买到了这款昂贵的奶粉,最终我才能顺利拿到了小砚砚的抚养权。
“蜗蜗”金蠡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这个昵称上,不确定的看着我。
“嗯他叫蜗蜗,蜗牛的蜗,我们老家那边的人都认为,小名越普通,越好养,”我解释道,然后对视上金蠡的眼睛,“好听吗”
其实,取“蜗蜗”这个名字,一则,我也认为小名卑微一点,容易养活,像“肖夙宸”的“宸”字,字典里说,是皇帝住的地方,是万众畏惧的王位,这样的名字太霸气,太厉害了,命格不够硬的人,是驾驭不住的,所以肖夙宸才从小体弱多病,而我,用了他的名字,也备受欺凌。
至于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蜗牛这种小生物,不管走到哪里,都背着自己的家。
我希望我的宝宝,将来不管去哪儿读书,到哪儿工作,即使离得很远很远,心里都挂念着我们,挂念着这个家。
心里有挂念,有深情,也有羁绊,就不会做出弑父的事情出来了
“蜗蜗”金蠡皱着眉沉吟着,似乎不满意这么一个卑微的小生物当他儿子的小名,可是又不愿忤逆我的意愿,很违心的点了点头,无奈的道,“好听”
其实,我的心里比谁都明白,宝宝只要不叫“兜兜”,叫“蜗蜗”也好,叫“牛牛”也罢,或者别的什么小名,金蠡都是能接受的。
护士兴奋的附和道“是呢,是呢名字贱一点好养活,我们老家那儿也这么说的,所以我从小到大都被家里人叫做小麻雀,因为妈妈说,我从小就爱哭,哭个没完没了的,她都烦死了”
羊城没有这种说法。
所以金蠡的脸更黑了。
我逗弄了小家伙一阵,身体就吃不消了。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痛感再一次坐上了支配权的至高统治位置。
好痛啊
小家伙刚出生,又是早产儿,不能离开新生儿培养箱太久,刚抱走,我就开始牵肠挂肚。
李琪琪带小砚砚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哭过几次了。
不为别的,主要是痛
麻醉药过后,挨了一刀的腹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它被薄薄的手术刀划开得有多大,多深,缝补的时候又吃了多少针线
又因为难产,造成了大出血,虽然有善心的人给我输血了,可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靠输液撑过了两天两夜,现在手腕上还插着输液的针管,这两天打了太多的吊瓶,两只手都布满了针眼。
刚才在金蠡的帮助下,终于上了一趟厕所,却痛得我直掉眼泪,忍不住狠捶了金蠡几拳,可是伤口太痛了,手也虚软得难以举动,打的那几下还不如小砚砚的力度大,金蠡自然不觉得痛,眉头都不皱一下。
“哥哥,砚砚给哥哥吹吹,就不痛了”小砚砚声音沙哑,似乎也哭了很多回,他知道我肚子痛,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钻入我的怀中,便趴在床沿上,鼓足了劲,把两个腮帮子鼓得大大的,朝着我盖在被子下的肚子吹气。
“砚砚真棒哥哥已经不痛了”我皱着眉,努力掩饰腹部的疼痛袭击,怜惜的揉了揉小砚砚的脑袋,开始长长的头发又回到了从前的柔顺光泽了。
和我的蜗蜗一样
蓦地,我想起了小砚砚左脚脚踝的伤口,急急的看向李琪琪“琪琪姐,砚砚的脚受伤了,有没有让医生包扎没有感染吧”
小家伙是被肖鸿益袭击才受的伤,是被仙客来的瓷盆碎片划破了肌肤的,我不知道瓷盆碎片里,或者仙客来的养土中,有没有致病的细菌,如果有,那可是可大可小的病毒啊
“已经让医生看过了,没事,早就消毒包扎好了”李琪琪怕我担心,索性抱起了小砚砚,亮出了他的左脚脚踝,果然,小家伙的脚踝被纱布包好,处理得很不错,我还能闻到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
我彻底的放下了心,可是神经一松懈下来,全部的注意力便再次集中到了腹部的疼痛里。
我连连抽气,可还是于事无补,依旧疼得死去活来。
“戚戚,看你痛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敢生了”李琪琪戚戚然的说,脸色也是死灰一片,似乎带入了她自己的惨境,便眉头深锁,好像真的在考虑要不要生宝宝了。
“你又和我不同”我小声的反驳,对于自己男儿身怀孕一事,我到底还是没能释怀。
“嗯”李琪琪哼了哼,一语双关的道,“那是,我是没你那么能忍,被肖家人骑上了头,你都能忍”
提到了被肖家人欺负,自然也就提到了肖鸿益。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如果不是那个胡安医生及时捐血,我现在便已经躺进太平间了
“肖鸿益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金蠡淡淡的说。
我愣了愣,定定的看着金蠡,他竟然没有喊肖鸿益为“姑父”
要知道羊城最讲究礼仪教化,长幼尊卑,尤其像金家和肖家这种百年大族,更加的恪守不渝,金蠡也不例外。
可是,金蠡现在直呼肖鸿益的名字,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和肖鸿益划清了界线
我的确恨肖鸿益,恨他害我大出血,差点丢掉了性命。
也恨他目中无人,看不起我,看不起小砚砚,看不起戚三瀚,看不起任何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权势的人
在肖鸿益的眼里,我哪怕和金蠡说一句话,也是不配的,更别提和金蠡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和金蠡做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了。
或许,即使我是女儿身,可以光明正大的为金蠡生儿育女,他也是觉得我不配的
然而,这个可恶至极的人,到底是金楹的丈夫啊
金楹是抚育金蠡长大的长辈,与其说是他的姑姑,不如说是他的父母更恰当。
金楹无儿无女,早就将金蠡当成了她的儿子看待了。
羊城人最忌孤独终老,无子送终,即使没有子女,都会从亲戚那里过继一个小孩来养育。
金蠡也很敬重金楹,即使金楹曾一度生活在国外,好几年没有回国,金蠡也还是把家里最大、最向阳的房间留给她。
现在,他要为了我,和肖鸿益决裂吗
我嚅动着唇,想向金蠡问个清楚,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因为不管我怎样开口,传递出的意思,无非是二选一的抉择。
是选金楹,还是选我。
选金楹,他肯定会原谅肖鸿益,而我,心里必然有根刺,再很难和他一起抚育小孩。
选我,便和我同仇敌概,老死不与肖鸿益相往来,那必然也减少了和金楹相聚的时光,甚至没有再相聚的可能。
我会这样想,金蠡也肯定会这样想。
连我都觉得为难的问题,更别提金蠡了。
他一定也在左右为难。
“最好是这样,”李琪琪咬着牙,冷声道,“那个老东西要是再敢在戚戚的面前出现,你不打走他,换我去,呵我是没教养,也没娘管的野小姐嘛,可不会留什么情面的”
显然,在我跌倒昏死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李琪琪恰巧赶了过来,碰见了老怒成羞的肖鸿益,两人发生了强烈的争执,肖鸿益盛怒之下,口不择言的一并把李琪琪也辱骂了进去,大概骂了她“没娘管的野小姐”,李琪琪才这么生气。
李琪琪的父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各自组成了新家庭,现在的妈妈虽然是后妈,却对她视如己出,两个人亲密无间,俨然是亲生母女,如果不是有一次她无意中提起,我也不知道她的后妈不是她的亲妈。
金蠡郑重地点着头,算是回应了李琪琪。
病房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小砚砚对着手机屏幕点餐的嘀咕声“这个也好好吃哦”
小家伙在我昏睡的两三天的时间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我醒了,他心病也解除了,便嚷起了饿,拿了金蠡的手机,一边点餐,一点咽口水。
小砚砚的外卖没送到,护士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戚先生,胡安医生想见一见你”
我心里一提,胡安医生那不就是给我输血的救命恩人么
“大家好啊,我要进来了哦”胡安医生很有礼貌的敲着虚掩的病房门,一边用英语朝我们打招呼,一边却不等我们回答,自顾自的迈开脚步走了进来。
他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鼻梁,蓝眼睛,大长腿,笑容很阳光,是个很帅的外国人。
我手足无措,磕磕巴巴的用英语回了一句“您您好”
“胡安”一旁的金蠡居然认识他,霍地站了起来,惊讶的走向胡安医生,口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哦金”胡安也睁大了眼睛,和金蠡紧紧拥抱了起来。
他们很快就熟络地聊了起来。
我发现李琪琪悄悄站直,捕捉痕迹的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裙,然后才落落大方的和胡安握手,并送上脸颊,方便他行贴脸吻礼。
我想起了手术中,医生听见胡安医生名字时的诧异与忐忑,心里终于明白了,这个胡安医生,一定非富即贵,来头不小,不仅医生敬畏他,连金蠡和李琪琪都敬重他。
他起码是羊城的名门望族都愿意巴结的外国上流社会的贵人。
我见胡安医生和金蠡交谈甚欢,悄悄问李琪琪“琪琪姐,这人是谁啊”
“胡安,”李琪琪低下头,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很长的外国人名,我一时记不住,李琪琪也没有在意,只向我讲解起这个人的身份,“他是波旁王朝的直系后裔王储,他的奶奶莱昂诺尔是西班牙的现任女王。”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外国历史我是学的不怎样好,可是什么王朝,什么王储,什么女王,我还是听得懂的
她是在说,我眼前的这个胡安医生,正是童话故事里才出现的王子
可是,童话的王子,怎么跑到现实社会里当医生了
难怪给我做手术的那个医生这么震惊了,原来胡安医生是个王储
这么说,我现在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流着世人敬畏的王储血液了
我甩了甩头,赶忙将奇奇怪怪的想法丢开。
我以为,这个王储医生只是看一眼我这个在他的善举救下活了下来的普通老百姓,并没有想到,他很快结束与金蠡的交谈,转身和我交谈起来了。
他似乎很激动,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在我的脸上俊巡,对我一连串说了好多话,说的应该是西班牙语,我一个字符都听不懂,只能茫然而无助的把脸转向金蠡求助,金蠡肯定听得懂胡安医生的话,他刚才就是用这种语言和胡安医生交谈的
然而金蠡的脸却沉了下来,似乎听到了让他很不高兴的内容。
“胡安亲王在问你,大概三年前,你是不是坐前往沙特的飞机,”李琪琪兴奋的在旁边充当起了翻译,“胡安亲王也搭同一班飞机,他说,那时听见空姐在广播上紧急寻找医生,说有个乘客晕倒了,胡安亲王就去救了那个高烧晕倒的人,他问,那个人是不是你”
我讶异的点着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一些久远到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却因为一个恰当的时机,而让遗忘了的事情,再现眼前。
三年前,我和金蠡到美国结婚,出于我的胁迫,金蠡不是很情愿,结完婚,他径直把我塞进一辆前往机场的出租车,我生平第一次出国,语言不通,害怕陌生人,于是错过了飞机,在被一个华裔的继承人员送往另外一部飞机之前,我在机场里枯等了一宿,冷了一宿,也饿了一宿,最后还感冒发烧了。
我难产大出血做手术之前,身体的机能一度趋近弥留时刻,脑海里闪现了一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其中的一个,就是那班乘机上的空姐,那时我高烧不退,是她忙前忙后照顾我的。
飞机中转停在沙特机场时,我苏醒了过来,一度还十分遗憾,以为自己这辈子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再向那个救我一命的医生当面道谢了,却原来,那位医生,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就是胡安亲王
人生何处不相逢,散了的筵席,重逢再聚的日期就在眼前。
“真的是你”胡安医生小心翼翼的躲开我手腕上的针眼,轻轻握住我的手,操着磕磕巴巴的普通话,激动的道,“我终于找到你了谢谢,谢谢”
“医生,是您救了我,是我感谢您才对啊”我以为他汉语学得还不怎么好,用错了语言,表达错了意思,毕竟,是他救了我,而且还救了我两次,尤其是最后一次,他才是我的救命恩人,要说感谢,当然是我感谢他了
“不,不是我谢谢你”胡安医生摇摇头,继续用生疏而且语句不太协调的话,一字一句,慢慢的说,“我的家里人不准我当医生,就在那班飞机上,我差点就同意了,是你生病晕倒了,我救了你,才知道,我热爱这项事业,我不想回家继承我爸爸的职业,你可以说是我救了你,但在我这里,是你救了我,在我最不知怎么选择的时候,你替我做了最准确的选择”
他热泪盈眶的说完,在我的手背上烙下了一个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