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第一周,用炼狱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腹部的切口伤和胸部的胀痛肆意凌虐着我的身体与精神,让我吃不下,也睡不着,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像爬满了千万只蚂蚁,日日夜夜轮流折磨着我,让我痛苦不堪,难受至极。
我不知道为什么生下了孩子,肚子仍旧那么大,跟怀了五六个月的时候差不多,只是更丑了,肚子尖蔫蔫的,半垂着,中间还盘踞着一条红肿的切痕,切痕两则爬了细细的隐线,听医生说可以不用拆,不用再承受又一次手术的疼痛,我才重重舒了口气。
可伤口正处于愈合期,疼痛之余,又有一点瘙痒,我忍不住用指甲去挠,却只短暂的缓解一丁点的痒意,随后是千丝万缕的瘙痒犹如洪水一样汹涌而来,我难耐不已,不得不又去挠,再承受一波痒意的侵袭,如此重复,没完没了
即使上了止痒药膏也无济于事,我实在忍不住,偷偷掉了好几次眼泪。
每当这个时候,金蠡就会阻止我搔挠,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减轻我身上半点的痛苦,只能搂着我,轻声安慰着我,拿出蜗蜗的视频,转移我的注意力。
呆在保温室里的小家伙半睁着眼睛,眼瞳亮晶晶的,像黑夜里最闪烁的星辰,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酷酷的,偶尔才会吐出一口奶泡,似乎对金蠡这个拍摄者很有意见,连一句动听的“咿咿呀呀”婴儿语也吝于赐予,两只攥着的小手东一摆,西一晃地挥舞着,十分精神。
我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
可也只是暂时的。
疼痛和瘙痒仍旧困扰着我。
更让我崩溃的,是开奶。
从手术后醒来的第二天开始,原本涨得只有拳头大小的胸,现在又胀了些许,还跟石头一样坚硬,一碰,痛的我只抽气,医生说,得开奶,让婴儿含着,要么自己揉,或者外人帮忙,再不然用吸奶器,否则里面的汁水出不来,会更肿胀,更难受,日子久了,还会得病
我听了之后,只觉头脑嗡嗡地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很久都接受不了现实。
我由衷佩服天下的母亲,尤其是我的妈妈,她生下我们三兄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她生肖夙辰的时候,还是一个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小公主,第一次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才将肖夙辰带来了这个世上,难怪她疯疯癫癫之后,依旧没有忘记有这么一个体弱多病需要她好好保护的儿子。
她生我的时候,意识是混乱的,以为怀的还是肖夙辰,非要在2月29号那天跑去医院待产,期翼一切可以回归原点,可是她肚子里的我悄无声息,她慌了,怕了,精神错乱之下,不断的击打只有七个来月的肚子,我就是在她的击打中早产的
可那个时候,时间已经跨入到了3月1号了。
她生小砚砚时,不仅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还是个高龄产妇,在别人看来,她疯疯癫癫的,根本没有痛觉,可我赶去精神病医院的时候,她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衣服上还沾染了斑斑血迹,那是跟医生和护士抢夺刚刚剪下脐带的初生儿留下的战绩,她即使神志不清,却本能的保护血脉相连的儿子。
生儿尚且如此,我不知道她是怎样胀奶的疼痛的。
现在的我,正承受着她曾经承受过的痛。
于是我步入了开奶的征途,几个方法下来,简直生不如死。
蜗蜗还在保温室,虽然不足月,但各项检查下来,问题不大,可以抱出来,但不能太久。
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一个女人那样让他吸啊
这是我身为男子的最后一点尊严了
自己揉也是做不到的,太痛了就好像你拿着刀刮自己的肉一样,第一刀下去,痛感满满,举起第二刀,还没落下,你就能预见那有多痛,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至于外人帮忙,金蠡是不合格的
他的指腹有太多的老茧,力度也拿捏不准,只会让我痛上加痛。
本来请个催乳师是最好的,因为专业,熟练,可思想保守的我,绝对做不到将自己的缺陷,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别人的面前,那会让我觉得羞耻,无地自容,抬不起头
最后只能借用吸奶器的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第一次用的时候,效果不是很好,我痛得又掉了泪,心里却明白,这回无论如何一定要忍下来,否则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此几次之后,居然出来了
果然纾解了不少疼痛感了
虽然有奶了,可我扔不愿意拿来喂蜗蜗。
好在蜗蜗不挑食,牛奶喝得很欢,比很多初生儿的胃口都要大。
这炼狱一样的日子里,如果不是李琪琪和胡安医生频繁到病房来探看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熬过这段黑得看不见光亮的日子。
李琪琪每次过来,都会提来一瓶滋养汤,说是让家里那个照顾她长大的保姆煲的,对现阶段的我很滋补,又补充说,是滋补气血的,大概怕我误会,认为有胀奶的功效。
她是真的把我当弟弟疼,有时过来的时候,还特意绕个长路,将住在古北老师家里的小砚砚接过来,以慰籍我对弟弟思念之苦。
由于剖腹产,我总觉得病房的血气大,对于年纪尚小的砚砚而言,是污秽的,不吉利的,就将小砚砚托付给古北老师照看,古北老师是个智者,似乎看穿了我住院的端倪,却没有问缘由,只让我安心养病,就高高兴兴的接走了小砚砚,不仅带小家伙上早教课和棋室,还时常带他寻亲访友,出入职业棋手的圈子,俨然将小砚砚当成了衣钵传人一样培育。
我很感激古北老师。
胡安医生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教授级别的主任医师,我和他相熟了之后,才知道,他不仅学富五车,涉猎很广,而且幽默、热忱,更是肖夙辰的主治医生之一
他一度曾将肖夙宸当成了我。
肖夙宸很坦诚的告诉胡安医生认错了人,他常搭的那班飞机的确会途径沙特的上空,可他从未在飞机上昏倒过,还打趣说,外国人看东方面孔,五官轮廓都是一个样的,这和东方人看西方人个个都长得很像是同一个原理。
我心里有点难受,肖夙宸连我长得和他很相像都不肯承认么
他是不是恨不得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
胡安医生见我情绪突然低落,他普通话说的不好,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得我不高兴,一时手忙脚乱,拿起水果篮里的一个大苹果,递到我的跟前,磕磕巴巴的说“戚戚,是我让你不高兴吗我道歉,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是个阳光又随和的人,看不出有丝毫王储的架子,没几天就跟李琪琪熟稔了起来,听她喊我“戚戚”,觉得有趣,也跟着她这样叫我。
“没有,不是”我摇头否认,赶忙收拾落寞的心情,不好意思的对胡安医生道,“是我坐久了不怎么舒服”一边说着,一边去接他手中的苹果。
不料胡安医生的手一抖,我眼前一花,他手中的大苹果,赫然变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我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目光移到水果篮旁边的那束插在花瓶上的玫瑰花,他拿苹果的时候,明明没有碰玫瑰花啊,是怎样做到隔空取花,又将苹果变成花的
“哈哈喜欢吗送给你”胡安医生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极具绅士风度的把花送到我的手上。
“谢谢谢”我受宠若惊的接过他的玫瑰花。
事实上,胡安医生真的把我当成了他的引路天使,认为当年我的那个晕倒,激发了他内心从医的愿望,毅然决然的放弃王位继承人的身份,投身于救死扶伤的行列,不仅没有后悔现在的选择,还十分感激我当年所给的契机。
他参与过肖夙宸的病例研究,当然知道我也是双性人,甚至也知道蜗蜗跟我一样的结构,可他并没有瞧不起,甚至为了报答我的引路,执意要做蜗蜗的教父。
我虽然不太明白教父的意义,却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他没有将我们父子当成异类,扔愿意和我交朋友,这份尊重,是难能可贵的。
金蠡知道之后,十分的讶异,欣然同意了胡安医生的做法。
只是对胡安医生的魔术颇有微词,好像不太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哄我开心。
我不清楚金蠡是知道教父对西方人的意义,还是看中了胡安医生的背景,或许两者都有,虽然看起来有点世俗,但他是蜗蜗的父亲,知道怎样做,对蜗蜗最有利,最有好处
我虽然不信鬼神,也无宗无教,但只要对蜗蜗有利的事情,我也会试着去认同。
比如现在,我已经不反感赤龙王要当蜗蜗干妈的提议了
住院的第三周,肚子尖果然消退了下去,只剩下一圈的赘肉,妊娠纹也淡了许多,腹部那条长约12厘米的切口也终于愈合了,伤疤的两侧缝线彻底消失,不小心碰到的话,也没那么痛了,再也不需要金蠡的搀扶,自己一个人可以离床走动了。
我甚至还能轻松做下蹲的姿势。
蜗蜗也离开了婴儿保温室,现在的他,从最开始的23公斤,增长到了28公斤,虽然仍旧是小小粒的一只,可抱在怀里特别的安心。
我不知道哪个环节除了错,小家伙竟然不喜欢我抱他
每次我搂他在怀里,不是哭,就是闹,呜呜哇哇的,扯着嗓子拼命哭,手手脚脚十分不安分的左挥右踹,硬是不愿待在我的怀里。
我又伤心又气恼,明明当初带小砚砚的时候,他就很喜欢待在我的怀抱里的
怎么到了小家伙这里,硬是不要我了
这小东西还是我怀胎八个多月,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呢
蜗蜗哭得惨烈,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淌,眉眼哭得红彤彤的,我心里一疼,没由来的鼻子一酸,顿时泪眼婆娑,也跟着他掉起了眼泪。
每每这个时候,金蠡总会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我怀中的小家伙接了过去。
那小东西趴在金蠡的怀里,居然渐渐停止了哭泣,抽噎着打着嗝,没一会儿,就安分了
我一阵无语,心里涌起了一股失落感,不过想到小东西愿意待在金蠡的怀里,肯亲近金蠡,将来是不是不会弑父了。
想到金蠡那个荒诞至极的梦境,我赶忙甩了甩头,驱散不知不觉已经被金蠡输入的恐怖念头,我家蜗蜗那么柔弱,那么可爱,那么依赖金蠡,怎么可能会做出弑父的事
后来,我才发现,蜗蜗只是不喜欢我抱,不管是金蠡,还是李琪琪,抑或是胡安医生,就连小砚砚,他都乖乖巧巧的由着他们抱,由着他们亲,有时还调皮的揪着他们的衣服,头发,金蠡的下巴就被他抓出了一条血痕。
唯独不肯老实待在我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