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戚三翰一直在找我,却没有想到,他会找到医院来。
这天,李琪琪和她的老公前脚刚走,戚三翰的后脚的踏了进来。
李琪琪的老公是个温文尔雅的政府公务员,还没到三十岁,长得一表人才,和李琪琪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李琪琪没有把我是畸形的双性人告诉她的老公,所以他一直以为我只是生了个病,做了个手术,才住的院,第一次见到蜗蜗的时候,还傻傻的问蜗蜗的妈妈在哪儿
戚三翰进来之前,是先敲过门的。
我以为是李琪琪夫妻俩落下了什么东西,才去而复返,心里还奇怪,都这么熟了,而且病房里常有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例行检查,胡安医生和古北老师又不定时的拜访,我的恶露还没有排除干净,金蠡又被蜗蜗弄得精神萎靡,就算想对我做什么,也做不了,病房里真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哪还用得着敲门
我那时正一手抱着蜗蜗,一手拿着奶瓶给小家伙喂奶,腾不出手来开门,便远远的对着门喊了一声“琪琪姐吗进来啊”
小家伙难得愿意待在我的怀里,不吵也不闹,咕噜咕噜的大口喝着牛奶,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仿佛在探究什么。
事实上,本来抱着蜗蜗喝奶的,是金蠡,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蜗蜗的手又抓到了金蠡的脸,这次抓的是金蠡的腮帮,直接抓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我看了都头皮发麻,马上让他去找医生处理,可是那么深的血口,就算愈合了,也会留疤的吧
我有时会怀疑小东西是故意的,他虽然不肯我抱,却从来不抓我,别人抱他,虽然也会挥手蹬脚的,可从未在他们的身上留下过哪怕浅浅的一丝印痕,唯独只抓金蠡。
而且他是早产儿,来到这个世上还不满一个月,身体仍旧算得上孱弱,手手脚脚也还是软软呼呼的,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可是抓起金蠡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都怪金蠡以前给我灌输太多关于那个梦境的情景,以至于我都分不太清楚梦境与现实了,心里难免会害怕未来的哪一天,蜗蜗真的会成为弑父的元凶,不然我也不会乱想这么多
敲门声顿了顿,又继续响起。
我以为房门的隔音太好,外面的人听不见我的声音,只好放下奶瓶,抱着蜗蜗去开门。
戚三翰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他仍旧戴着金丝眼镜,乌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一套雪白的西服,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锐气,成熟儒雅之中又透出倜傥的气质,别说是中年女子难逃他的魅力了,就连现在很多年轻女孩,都喜欢这种相面和气质的男子。
然而这时候的戚三翰,怀里抱着一个紫砂锅。
一些久远到快要被我淡忘了的回忆猛然涌上了心头。
他和尤女士去欧洲旅游时,曾给我打过一通电话,他说,他买的一个紫砂锅煲汤很好喝,本来要把紫砂锅给我送来的,却被尤女士诓去了机场,无奈之下,只好把放在汽车后备箱的紫砂锅同城邮寄到了我的租房。
可紫砂锅抵达的时候,我已经不在租房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获悉我离开租房的事,或许是快递送不到的时候,快递员给他打的电话,又或许直至他旅游回来,提着手信高高兴兴的跑到租房门口,却人去楼空,只看得见搁在门外未拆分的紫砂锅
我呆呆的看着他,心里滋生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在监狱的时候,曾将我当成了精神寄托,发誓出狱后要弥补欠我的父爱,后来我落难了,无处可住了,他舔着脸为我忙上忙下,再之后,我不告而别,他以为我是被金肖两家迫害,不惜改变了生活方式,不再做成功女人身后的男人,而是站到了金肖两大家族的对立面,要让伤害我的金肖两大家族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生完蜗蜗后大出血,以为自己快死了,那时的我,不仅原谅了他,还想回馈他付给我的爱,喊他一声“爸爸”的。
可当他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我却矛盾了,嘴巴嚅动着,想喊他一声“爸爸”,却怎样都开不了口。
我没有办法替我妈原谅他。
她的一生,就是毁在这个男人的手上的。
“儿子”戚三翰目光闪烁,眼瞳里隐隐露出一抹小心翼翼的讨好,用奚县本地话道,“这个紫砂锅还能用,你还要吗”手轻轻摩挲着锅盖,显得局促又卑微。
他害怕我的疏离,一如从前我害怕金蠡对我不理不睬。
我眼眶一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戚三翰眼睛顿时充满了光彩,眉峰抖动了几下,显得特别的激动,嘴上咧开了一个特别明朗的笑容,好像我的一个“嗯”,是一道封侯拜将的圣旨。
怀中的蜗蜗突然扭动着小身板,嘴里发出“呃,呃”两声,伸出两只小手,朝戚三翰挥舞起来。
我竟然有一瞬的错觉,把蜗蜗的“呃呃”,听成了“爷爷”
我摇了摇头,赶忙压下蜗蜗不安分的双手,生怕小家伙会抓坏戚三翰的金丝眼镜,前天他就是这样弄坏江淮沼的无框眼镜的
金蠡到底是喜获麟儿,江淮沼对我再不齿,也不会断了跟金蠡的往来。
“这这是谁家的小孩啊”戚三翰看看蜗蜗,又看看我,再看看蜗蜗,有点迟疑的问。
“我的儿子”我回答,看着小家伙元气满满的样子,不禁浮出一丝笑意,“他叫戚还安,小名蜗蜗。”
“啊”戚三翰睁大眼睛,抱着紫砂锅的手微微颤抖,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语,“我我当爷爷了”
像是在回应戚三翰的疑问,怀中的蜗蜗张着小嘴,朝他发出了软软糯糯的两个单音词“呃,呃”
戚三翰神情十分激动,眼角一丝浅浅的鱼尾纹像举办庆功宴一样聚集了起来,一同绽放出熠熠生辉的花儿,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畅快淋漓的低吼,兴奋地抖动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呼喊出了一句“我已经当爷爷了”
他眉开眼笑的朝我挪近了半步,想接过我怀中的蜗蜗,可手中的紫砂锅一时无处安放,正踌躇着要搁到哪儿时,脸颊贴着创可贴的金蠡踏进了病房,一时没看清初访者的面容,只皱着眉,明显不太高兴拜访者离我这么近。
戚三翰也没有细看来的是谁,顺手就把紫砂锅搁在了金蠡的手上,高高兴兴的抱过蜗蜗,兴奋的将他举起,一边转着圈圈,一边大笑,叫道“我当爷爷了,我当爷爷了,哈哈”随后困惑的看看病房四周,似乎在找孩子的妈妈,开口问,“我乖孙的妈呢”
戚三翰不知道我是畸形的双性人,我出生的那会儿,他正在监狱里,奚县落后,保守,当地人最爱看人笑话,却最怕被人笑话,爷爷奶奶去探看过他,却从不敢在他的面前提及他的儿子有缺陷,而且是最难以启齿的缺陷。
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我能以男儿之身,给另一个男人生儿子。
李琪琪老公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那时的我答不上来,是李琪琪替我解的围,她说,那个傻子自以为遇上了真爱,跟坏人跑了
我知道她指桑骂槐,骂我是傻子,骂金蠡是坏人,对我的爱不是出自真心。
可是这会儿,也只能按李琪琪的回答来回答戚三翰了。
戚三翰果然信以为真,一边生气,一边安慰我道“那个没福气的女人跑了就跑了,你现在”他顿了顿,大概刚才已经看清了金蠡的脸,也知道了我跟他千丝万缕的羁绊,叹气似的说,“你现在喜欢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吧,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爸爸可以给你做主,做最大的主”
戚三翰重重地强调了最后的那句话,仿佛在警告身旁的金蠡,要是敢对我不好,他一定会狠狠地收拾他甚至收拾整个金氏集团
戚三翰说的是奚县话,金蠡一句也听不懂,可他到过奚县,也曾听过我说了一两年带着奚县口语的普通话,脸色一沉,肃冷的目光蹦出了摄人的寒芒。
金蠡认出了戚三翰。
确切的说,他认出了复锦新。
那个让金家集团和肖家事业陷入危机的复锦新。
金蠡哼了哼,嘴边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他难得隐忍了下来,似乎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让戚三翰暴毙而亡的契机。
被戚三翰举起的蜗蜗有一瞬的不舒服,嗯哼了几声,或许是适应了转圈的速度,又觉得颇为好玩,居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戚三翰更高兴了,在蜗蜗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哈哈笑道“爷爷的乖孙子诶,是不是很喜欢爷爷爷爷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金蠡抿着唇,仿佛下一刻就要说出蜗蜗不是戚三翰亲孙子的话来。
我跨上一步,夺过了金蠡手中的紫砂锅,面无表情的道“我爸爸来看我了。”
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蜗蜗“呃,呃”的软糯声。
金蠡和戚三翰都被我的话怔愕住了
金蠡大概没有料到,我能轻轻松松的把一个仇人叫做“爸爸”。
在他看来,改名叫复锦新的戚三翰自以为是我的爸爸,但其实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是一个心术不正的恶人,用花言巧语骗了夏星晚,是害得她骨肉离散的始作俑者,是害得我有家不能回的罪魁祸首,现在又去抢夺金家和肖家的生意,简直无耻之极,我应该对复锦新咬牙切齿,将他轰走,老死不相往来
可金蠡他是忘了么我初到羊城时,被他叫去过做体检,验血的同时,也跟肖夙宸做了dna鉴定,他们都知道我和肖夙宸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可是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替我拨乱反正,帮我回到肖家,让我享受应该得到的一切。
他也有过对我冷漠的过去,难道我也要对他咬牙切齿,轰他走,老死不相往来么
既然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我身上流的是肖家的血脉,那将错就错吧,我从前是不敢做肖家人,现在我是不屑做肖家人,我就做戚三翰的儿子,又有什么不可
起码,他是真的将我看成亲儿子的。
他会心疼我,尊重我,维护我。
肖惟扬呢
他只会漠视我,甚至以我为耻,或许在他的心里,世界上最好不要有我这个人存在。
我是一个缺爱的人,此生孜孜以求的,就是一个像港湾一样可供休憩的家啊
虽然我知道戚三翰不是好人。
可我也不是好人啊
因为我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恨,曾残酷的告诉过戚三翰,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可戚三翰不愿意相信,既然他不愿意相信,那就把我曾经伤害过他的话全都忘了吧
过去就此一笔勾销吧
此时的戚三翰夙愿已偿,终于听到了我喊的一声“爸爸”,虽然不是对着他说的,却也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一颗颗地溢出了眼眶,滑下脸颊,却哆嗦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抱着蜗蜗一直哭。
“呃,呃”不会说话的蜗蜗攥着两只小手,在戚三翰的脸上滑过。
我的心一提,伸出手正要制止小家伙乱抓,却意外的发现,戚三翰的脸颊上没有留下血痕,反倒是脸上的泪不见了踪影。
我心里讶异,是被蜗蜗无意中蹭走了么
这也太巧了吧
可如果不算凑巧,难道以为是蜗蜗特意为戚三翰擦泪
他还是个婴儿,一个出生还不够一个月的婴儿懂什么
不仅是我,连戚三翰也被蜗蜗无意识的举止暖住了心,他一连亲了蜗蜗好几口,大概太激动了,一时忘了蜗蜗的名字,红着眼睛问“阿名,我的乖孙子叫什么来着的我我刚才只顾着和你说话了”
他直呼我的名字,没再喊我做“儿子”。
因为他清楚,我现在是他的儿子了,再这样喊,就生疏了。
“大名叫戚怀安,小名叫蜗蜗。”我平静的回答,然后又很详细的跟他解释了是哪个字,有什么含义。
“好,好,蜗蜗我的乖蜗蜗”戚三翰哽咽着嗓音,像是对蜗蜗说,又好像是对我说,“我现在有钱了,自己赚的钱原来做生意一点都不难,只要先去了解它的性质,了解它的过去,了解它的市场,了解它的好处,了解它的货源,了解它的需求,反正把它当成女人一样去了解就对了以前的钱,你可能看不起,可是现在我挣的钱,都是干净的钱我给你买房子,哦,哦,现在可能还不太够买很大很大的房子,可是明年我能赚翻倍将来还要赚更多的钱,全部给你,给我的乖蜗蜗读书,上大学,出国,娶媳妇,再给我生一个曾孙”
我一时哭笑不得,这什么跟什么生意和女人,等一样么
蜗蜗还这么小,哪儿听得懂他将来会走上哪条路还是一个未知数呢,现在就规划他的未来,会不会太早了啊
但绝对不能让他走上弑父的道路
我看了一眼金蠡,他拧紧双眉,好像还没有从我认贼作父的震撼里晃过神来。
我竟没有觉得自己做的过分。
一旁的戚三翰仍旧在絮絮叨叨,细一听,居然又在承诺赚到的钱全都给我和蜗蜗。
我并不要他的钱。
不过,戚三翰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应该是真的。
我曾从肖鸿益的片言只语里,知道了戚三翰离开了尤女士之后,又跟了一个更有实力的女人,可不再做软饭男了,而是困地崛起,抢了不少金家和肖家的生意,现在更是大刀阔斧的拓展,势必要吞下金肖两家生意的趋势,否则肖鸿益也不会气急败坏的找到我,狠狠的大骂了一顿,金蠡见到戚三翰,也不会眼露寒芒。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小说快写完啦
人善心美的小姐姐给接档文助一波力吧,保证不断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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