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晌午时分, 穆及桅已然叫了一队侍卫整装待发,催着陆离快些将此间诸事放下,趁现在就往皇城回返, 直接从此处沿着东边一路往前, 绕过及城北侧不进城,只要脚程够快,有半日便能上官道去。
而陆离心中虽欢喜激动,却依旧按部就班的将风灵鹊叫来,与她细细深谈。无忧族中人有自己的本事,是以素来未将昆池女姜的诡术放在眼中。这些年过去, 他们独居无忧不问舒余事,自然也不在意及城如何,战事如何。陆离只担心她去之后, 族中人与穆公等人起些不必要的冲突,又担心她们未尽其力, 将就了事。
她担心的太多,便是风灵鹊都说她如今像个唠叨的老人家。无忧一诺千金, 既应下了相助及城,便自然竭力相帮哪里有懈怠的道理
而风灵鹊亦有担忧, 但她之担忧不在及城, 却在神木都。自那日在皇城之中见过桑洛之后, 她从未有一日觉得这女帝是个好人,总觉得她心机深重。眼下陆离要走, 她便又旧话重提,让王女万分小心这女帝。
总归还是因着过往旧事,无忧中人从来都对那高居皇城的王族嗤之以鼻。风灵鹊自小在无忧族中长大,对这些旧事耳濡目染早已刻在了骨子里, 若想让她对舒余中人有所改观,实难于登天。但她心中明白陆离此人,陆离如今虽是无忧王女,却仍旧带着泽阳人的那一份忠诚赤血。但这忠诚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呢她自己也徘徊不定。瞧着陆离只是沉默不语,索性不再多说,只是在临行前又拉着随行的风鹤白嘱咐了许久,才终究站在营外,瞧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
此时风雪稍停,风却更凉了。
穆及桅上了马挥着手招呼着哥余阖说要去寻篆伯,他还不知如此的大好消息,今日必须得好好痛饮一番,而哥余阖只是站在风灵鹊身边,没有理会他。
穆及桅也懒得等他,双腿一夹马肚子,便催着马儿踏雪而去。
哥余阖抱着胳膊,在这午时的冷风之中呼了口气“看来昆冥翼使,亦有愁容满面的时候。难道是那些昆池遗民的诡术,让风翼使害怕了”
风灵鹊目不斜视,仍旧看向陆离去时的路,尽管那路上此时早已满是风雪,便是马蹄印都已被雪遮盖“我愁,是为无忧一族发愁,若不是因着王女,谁会来理你们此间的事”
“我与你们也算相处了许多日子,知道你们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将与我无关四字刻在脸上。”哥余阖笑道“可这天地之间的事儿,又怎会与你们无关呢姑娘对我们舒余人,成见太深。数百年前的积怨,早在你族王女与舒余王族订下盟约之时,便该烟消云散了。”他说着,又是一笑“二十年前那一场昆山大战,谁也不曾有什么恶毒的心思,你们的人死了,可我们的人也死了许多。先王女赤诚大义,不念过往诸事对错,一直将百姓安危放在心中。虽早早撒手人寰,却为我辈钦佩。而离儿今日所为,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风灵鹊转过身子看着哥余阖,眼中带了些许的愠意“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为何”
“我只是想告诉姑娘,离儿与她的母亲那般的人,才当得起你无忧王女这二字。你既是昆冥翼使,在你族中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若总对咱们抱着成见,你族中人有样学样,若真遇大战,又该如何”
“我族中事,不须你管。”风灵鹊冷哼一声“我无忧一族一诺千金,既王女有命让我们相助此处,断不会有丝毫的懈怠。你如此说,实在是小人之心。”
“我本非君子。小人与否,全瞧自己的心情如何。”哥余阖朗声一笑“翼使所虑,无非是怕吾王刁难陆离。你若真如此想,实在也是小人之心。”
“昔日舒余立国之初,三家分位,你哥余一族本有握鼎之能,却将这主天下的机会让给了轩野,”风灵鹊斜了一眼哥余阖“我听闻你族在七年前挑起内乱,险些被诛了全族。而今,竟还能不念过往,替轩野一族卖命,也是稀奇。”
“你所言不错,七年前那场内乱,害死了许多人。而助我杀掉那罪魁祸首的,是沈羽。我全族因此获罪,险些一族尽灭,巧施计策救了我族中人的,是桑洛。”哥余阖抬眼看着半空厚重翻滚的云,眯起眼睛“她二人,算得上是我的恩人。是我哥余一族的恩人。离儿姑娘,我心中亦感敬佩。我并非替轩野一族卖命,只是报恩,只望这天下太平,再无争斗。”
风灵鹊冷笑“你瞧起来,可不像是这般人。”
哥余阖偏过头对着风灵鹊微微挑了挑眉“翼使看起来,也不似你素日里那般的不近人情。离儿不在,此间之事,无忧族人与营中兵卒,还得靠着翼使多多周全。”说话间,对着风灵鹊拱了拱手微微一拜,便要转身而去。
“哥余人素来狂傲不羁,”风灵鹊看着哥余阖,开口说道,“你是哥余族公,竟对我一个小小的翼使行如此的礼,倒是出人意料。”
“天下苦战乱久已,”哥余阖停下步子,在转回身来之前扯了扯嘴角,唇角勾出一个并不明朗的弧度“我经历大战无数,许多人的模样都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可那些人早已化为烟尘,长眠地下。自来此处,我只觉今次不同往日,稍有差错,你与我,此间的一众人,万余兵士恐都将万劫不复。”
“区区昆池女姜,又何足惧”风灵鹊轻笑一声,对哥余阖此言倒是毫不在意,心中只觉得他所说的言过其实。
哥余阖眯起眼睛“我知你们不怕这些诡术,但我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感觉,此次昆池女姜,另有目的。”
风灵鹊闻言面色一沉“是何目的”
哥余阖却摇头“就是因着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目的,我才心中不定。我心中有许多猜测,可每一个猜测都不能断定。”哥余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只希望水落石出之时不会太远。若真有那日,还请翼使务必携无忧族中人鼎力相助。”言罢,复又拱手,转身上马,打马朝着及城而去。
风灵鹊独立风雪之中看着哥余阖的身影逐渐远去,眉头微微拧紧,眼中忽的蒙上一层忧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哥余阖今日与她说的这些,话中有话,颇有深意。可每一句话细细想来,他都未曾尽言,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似是真的捉摸不定心中不安
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风灵鹊心中一凛,当下抬手,片刻之间一枚银镖从袖中甩了出去,人已经纵身一跃朝着那响动之处而去。一时之间积雪纷飞,扑哧一声,那响动便停了。风灵鹊快走两步过去,眉间一松,竟是自嘲般的一笑,一只雪兔被那银镖打穿了,已然仰在雪中一动不动。殷红的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成了透着红色的冰碴子。
风灵鹊弯下身子,将镖捡回来,看着上面的血迹,不知道自己是否因着方才哥余阖说的那些话,心思不安定了起来,便是连一只雪兔,都让她甩出了袖中的镖。她轻声一笑,将那雪兔拎起来,随手丢给了一旁的兵士,也不言语,径自回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那两个兵士看着被丢进怀中的兔子,愣了片刻,便即互相看了看,似是有些迷糊。
“此处一片黄沙之地,周遭并无林木草丛,便是河流都要往东几里路,眼下又是疾风骤雪,怎会忽的来了一只兔子”
二人转而看向雪幕之中隐约深远的昆山,兀自咕哝“难道是从山中跑出来的”
“管它是哪里跑来的,既然成了咱们的猎物,便去将它烤了”
此二人眉眼一展,嘻嘻哈哈的觉得占了便宜,拎着那兔子往营帐中去了。
及至黄昏,凌恒带着巡守的侍卫们踩着雪点燃了营中的各处篝火,眼瞅着天色渐暗,搓了搓手便问道“穆公与哥余公,可回来了”
旁人只是面面相觑,却都是摇头。
凌恒蹙了蹙眉,只是摆了摆手让其余兄弟各自散去,便又来回的走了几步,朝着及城之处瞧过去。穆及桅与哥余阖未到晌午便去了及城,算上时候,便是与篆无休在城中喝上一顿酒,眼下也总该回来了。难道是太过高兴,一时之间喝得多了,便醉在了及城此时营中已起了炊烟,兵卒们又过了寥寥无事的一日,搓着被冻僵的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只等着喝些热粥。
凌恒四下观瞧,招呼了几个侍从先将热粥送去无忧族人的营帐之中,又嘱咐着务必恭敬,不可惹怒了他们,生怕他们说错了惹恼了这些难想与的姑娘们。拽着多说了几句,才让他们离去。便又朝及城之处观望,心中总觉忐忑。便在此时,耳边扑簌簌几声,他心头一慌,赶忙循声望去,正瞧着一只雪兔穿过营帐,三转两转没了踪迹。
凌恒皱着眉往前追了两步,只觉奇怪,便兀自咕哝“黄沙碎石之地,哪里来的兔子”却又见两人围坐火堆旁,正烤着一只兔子,又是一愣,便即问道“这兔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二人慌忙起身拱手拜道“回凌将的话,这兔子,是晌午时分无忧族中那位风姑娘给咱们的。咱们想着将它烤熟了,给弟兄们加些肉吃”
“无忧族中皆是风姓的姑娘,你说的是哪个”凌恒眉头竖起,咬牙问道。
“便就是那位昆昆昆冥翼使”
凌恒眯了眯眼睛,只觉的今夜古怪非常。眼下穆公与哥余皆不在营中,此事,他唯有去问问风灵鹊。如此想着,便迈开步子,刚走几步,正见风灵鹊沉着面色也朝着他走过来。
凌恒顿下步子,对着风灵鹊拱了拱手,正瞧见她眼中带了深沉的忧虑之色。
看来今日,觉得不同寻常的,不止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这个月得完整才行。所以今天必须更。感谢在20210427 20:42:4020210429 20:1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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