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的临营复又响起此起彼伏的笛音。将士们轮班换岗之后, 便纷纷各司其职,营中逐渐安静下来,此前点燃的火在风雪之中忽晃渐小, 明灭不定。
风灵鹊与凌恒站在营口的大门侧边, 两双眼睛皆朝向及城之处望着。漆黑的风雪夜中,只瞧见远处那影绰绰黑漆漆的及城城墙,与城头几乎瞧不见的微弱火光。
他们要等的人,终究还未回来。
“恐有事来。”凌恒沉着脸色低语了一声,却又收回目光,往营中四处看去, 他搓着手,来回的走了两步,低下头在雪中细细地瞧着“若翼使方才所言不错, 这雪中,该有痕迹才是。可方才我带了几十个兄弟将各处角落都瞧了个遍, 却并未发现异状。或许,只是我们多心”
风灵鹊摇了摇头, 仍旧背着手独立风中,深深地蹙着眉叹了口气。
自白日里她打死了雪兔, 信手将它丢给两个侍从之后, 心中总觉不安。在自己帐中浅浅的睡了一会儿, 便又因着心事沉重再也睡不着,坐在帐中仔仔细细地想, 只觉此事蹊跷,想等着穆及桅与哥余阖从及城回来,再与他二人商议。而直到黄昏时分,却仍未等到这两人回营的消息。她越是深思, 越觉不可再耽搁,步出营帐之时,却又瞧见一只雪兔从角落之中蹿了出去,心下更是一惊,便追着它走了过来,那兔子蹿的快,三两下的便瞧不见踪迹,她却正见凌恒虎着一张脸朝自己走过来。二人只说了几句,便都觉得今夜之中诸事不对。
此处是一片黄沙之地,春夏暑热,寸草不生,秋冬严寒,漫天风雪。本不该有这些东西,可今日他二人便就眼睁睁地在这营中瞧见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虽不是什么猛兽,可这雪兔本就不该在此处出现。风灵鹊自小在无忧长大,比起这些从东余来的将士对此处更加了解,昆山东麓倒是有不少雪兔,可昆山东麓距此处至少还有百二十里,这些雪兔又怎会舍近求远,跑到这里来
风灵鹊与凌恒在营中转了两圈儿,心中忽的一沉,惊觉他们在这里几个月,都从未想到另一种可能掘地而行。
若那些昆池女姜迟迟不见动静真的是在筹谋大计,从这石墙之外那漆黑一片的无人之地掘地而行,四个月,不知道他们已挖了多深多远,这些雪兔钻洞,怕就是从昆山东麓钻过来的。或许每夜之中用诡术吓唬人的只是几个昆池女姜特地留下来蒙骗他们的幌子罢了,而真正的目的早已暗中进行,可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若非今日这些兔子,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觉察出不对。
这些念头在她心中只是一晃而过,可从她口中说出之时,她与凌恒皆是后脊一阵发凉。
若真如此,恐怕那些昆池人早已入了舒余,散落各处,不知踪迹。而他们还在此处据营而守,毫无作为。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凌恒当下带了几十个兵卒,将营中每一处角落都细细查看,瞧不出任何异状,却弄的营中兵卒人心惶惶,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凌恒心中愈发的担忧,越是如此,便越觉得穆公与哥余阖此去及城凶多吉少。
“翼使,已经夜深,穆公还未回来。”凌恒死死地搅着眉头,“我得派人去及城瞧瞧。”
风灵鹊心中亦有担忧,可依着哥余阖那般的本领,本不该两人都陷困境之中便是连那小小的及城都出不来才对。便是出不来,放些消息让他们知晓,也总不是难事。眼下他二人皆无音信,若不是真的喝的大醉忘了时间,便是出了什么大事,根本无法将消息传递出来。风灵鹊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觉此事蹊跷,若我猜测是真的,在这风雪夜中,你派出去的人,也未必回得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又道“我一人去看看。你在此安定军心,一切如常,切莫妄动。若有大事,让我族中人马上发角号传信。角号一响,无忧一族便会知晓有大事来,或可护你们安稳。”
凌恒急道“万一及城真有什么事,翼使一人前去恐遭不测。我派一队先锋随你同去”
风灵鹊冷声一笑“若真有什么事是我应付不来的,你这一队先锋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她沉吟片刻,从腰间解下随身玉佩交给凌恒“你若真想帮忙,不若去那北处望塔上寻我族风雁离,将这玉佩给她,见此玉佩,她会听你所令。让她快些带上一队精干的勇士追上王女一行,若舒余真的混进了昆池女姜,我恐她们会有危险。”她说着,又顿了顿,凝眉深深地望向营中四处,转而又瞧见凌恒的面色如土,只是叹道“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但能发现端倪总好过浑然不知,王女留下话来让我们护着此处,我族中人自当竭力。但眼下,将军该好好想想,若穆及桅与哥余阖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该何去何从吧。”
风灵鹊言罢,迈动步子真个独自一人牵过马翻身上去便出了营门,未做一刻的耽搁,不过一忽儿,身影便湮没在风雪黑暗之中,再听不见那马蹄声。凌恒追上几步,终究不敢离开营中,用力握紧了腰间的剑,面色难看得很,心中繁复混乱。此时此刻他只觉这凉风吹得他一阵阵头疼,只在心中盼着穆公与哥余阖在及城真是喝的高兴忘了回来才好,可千万莫要出些什么事情。若真个出了事,营中万余兄弟少了主将,这念头便只是在他心中晃过两晃,都已然让他觉得胸口窒闷,喘不上气来。他跺了跺脚,转而回返营中,调了二十精兵,便往北处望塔上去寻风灵鹊所说的风雁离。
却说风灵鹊,一路在雪原之中狂奔,瞧着离及城西侧的临营越来越近,瞧着那明晃晃的火光突突跳着愈发的明亮,才心中安定几分,入营之后便寻了营中步卒长来询问,那步卒长自然知道风灵鹊是何来头,颇为恭敬的躬身一拜,只道日中确见穆公与哥余公二人打马入了及城,一日过去,城中安稳,周遭无恙,二人想来也应尚在篆伯府中才是。风灵鹊听得只是蹙眉不语,步卒长又道是否要遣人随她一同前往,她却又只是摇头,嘱咐他安守此处,便又调转马头往及城去。
临营本离及城不远,不过片刻,风灵鹊一人一马已到城下。此时夜中,城门早已紧闭,风灵鹊抬眼望向城头,但见城头之上火把忽晃,个中侍卫持戈端立毫不见懈怠的模样。她催着马儿快走了几步,走的更近,只在这风中打了声呼哨,却是微微一愣。
那城头上的一众兵士,依旧目不斜视挺身而立,似是谁也没有瞧见她一般,毫无动静。
风灵鹊心下一沉,便知不好。便是风雪再大,他们也不该瞧不见自己。而眼下这些人如同亘古石雕,岿然不动,似是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如此情景,虽旁人瞧不出什么异状,可风灵鹊却心中明了,这绝非什么好事儿。她轻轻打马,往侧面而去,可马蹄刚动,那巨大的城门却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风灵鹊但见此景便是淡然一笑,看来这城中人是要请她入瓮了。如此的城门大开有恃无恐,想必是做了万全准备。她轻轻一抖马缰,却也不退,反而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入城中。城头之上的兵卒依旧呆呆地立着,而城门之内值守的兵卒,却也单手按剑,一动不动,便是目光都不曾斜视。风灵鹊就这样穿行其间,面上平静毫无波澜。漆黑静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各家都黑着灯火,唯有风雪声不断,宛若一座死城。
背后的城门缓缓关上,风灵鹊却不曾回头一看,只听得耳边风声大作,又有古怪的咯吱声传来,身旁的马儿忽的踢踏着步子躁动起来,进而长声嘶鸣人立而起。风灵鹊拿起腰间玉笛,闭目吹奏,正是她族中的无忧一曲,笛声悠扬婉转,却又隐隐带着金戈铁马之声,与那咯吱作响的古怪声音一同被包裹在风雪中,犹如野兽角力一般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此消彼长。风吹起她的白色衣袍,上下摆动,飞雪打在人的面上,裹着冰碴子,割得生疼,她却不以为意,面上依旧那一副淡然恬静的模样。
约莫过去了半柱香的时候,那马儿才平静下来,耷拉着脑袋打了个响鼻,安安静静地定住了步子。城头上一个身影倏的掉落下来,摔落雪中,扑通一声,便是连一声哀嚎都不曾听见,再没了声音。
“好强的诡术,可若用它来对付我,却是差得很远。想必你该死得其所。”风灵鹊冷笑着收了玉笛,背着手站定了步子朗声言道“既然请我入城,何苦藏头露尾。不如坦荡一些,出来一见。”
飞雪之中,脚步声缓缓而来。风灵鹊眯起眼睛,正见昏暗之中,走来一个老者,一身黑衣,头上戴着兜帽,除却那垂落下来的花白的头发清晰可见,瞧不见面容。那老者佝偻着腰身,抬起手对着风灵鹊微微一拜。一双枯瘦极了的手,如同干枯的树枝搭在一起,只有一层薄薄的肉皮包裹在骨头外面,瞧起来颇为骇人。
风灵鹊静静地瞧着他,沉着声音只道“无忧风灵鹊。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昆池,女姜盘陀。”
这声音似是嗓子里裹了沙粒子,哑的让人周身不适。
“女姜盘陀。”风灵鹊勾了勾唇角,往前走了两步,与此人只有十步之遥,她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开口只道“我以为你会与我说,你是及城篆无休。”
盘陀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挑开了面上的兜帽,微微抬起了头,在凌乱花白的发丝之下,竟正是篆无休的脸。他死死地盯着风灵鹊,面上的笑意阴森诡异“昆冥翼使目光如炬,可惜及城篆无休,早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坏人快来人保护穆及桅这个老宝宝啊感谢在20210429 20:10:0620210503 00:0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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