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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通州案的去果
    院子里正逢季节的老杏开了满树的花, 风吹,有隐约香气脩忽飘散。

    屋角的罩子灯闪烁了下,让周秉年青的脸隐了半在黑暗当中。

    良久才听他手中的茶盖子与茶碗轻磕, 声音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轻缓和疏离。

    “高总管只怕找错人了, 我个新来乍到的六品百户, 位卑人微无权无势, 恐怕帮不上高县令什么忙”

    听起来是推辞,其实是想听句实话。

    高玉揉了揉脸,仿佛最终下决心。

    “我那个外甥其实是得罪了人,才有今天的牢狱之灾。那人身份显赫, 却最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去年冬天那人到通州游玩, 只因高鄂没有费心奉承, 就惹来这场滔天大祸”

    周秉的脸色变了, 随即觉得匪夷所思, “只是这么点小事”

    “只是这么点小事, ”高玉满脸苦笑肯定地答话。

    “高鄂腔血气, 只想好好为百姓干些实事。让他拿民脂民膏去阿谀, 只怕就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那位身份显赫之人却容不得被人丁点忤逆,当时虽然笑而过, 却从此记恨在心里。”

    因其擅长机关之术, 特意让人在户部下拨的通州修塔银的银箱上做了手脚。我得知高鄂有牢狱之灾后, 几乎动用了我全部的人脉,才把这层关节捋清楚。”

    高玉脸的无奈, “其实事发后,负责查勘的刑部里头不是没有人查察蹊跷。但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子,看破却不说破”

    敢在户部下拨的银箱上动手脚,用脑子略微想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刑部负责查案的人最多不过是六品七品的主事和经承, 实在犯不着为个搭不上边的小县令压上全幅身家性命。

    周秉慢慢靠在交椅上,露出几分迟疑。

    “我的确发觉那些银箱有古怪,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异常之处,所以才老远运回两箱,就是想让刑部或司里的高手再帮着仔细看看。”

    他眼角微眯,神情中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我倒是误打误撞给他们找了个烫手山芋,指不定那些人在心里怎么骂我呢”

    这件事说穿了,不过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想让官场上的小白丁栽个大跟头,出出心口的恶气罢了。

    高玉徐徐推过来个偏长匣子,态度诚恳。

    “这里头是六条巷子的处独门独院儿的房契,是我准备日后养老的地儿,用的材料都是好东西,市价二千两只多不少。只求你在刑部大堂帮着分辨几句,让高鄂能全须全尾地地保条性命”

    送走了高玉,周秉也没了睡意。

    京里头有这么多有权有势人家的子弟,但让乾清宫大总管都讳莫如深的,不过就是那顶尖的家。

    尤其擅长机关之术,在外头是从不露锋芒的谦和君子。手底下能驱使江湖高手,像蛰伏在黑暗海水里的巨大礁石,弹指间就能船毁人亡。

    难道是那个人吗

    周秉慢慢啜着余剩的冷茶,心想难怪自己在那世里从来没有着意过高玉这个乾清宫大总管。

    得罪了那个显贵中的显贵,人家费心思撒了那么大的张网,高鄂这个七品知县板上钉钉就是死路条。

    高玉在这世上唯的亲人没了,多半不愿意继续留在宫里伤心,悄无声息地隐退也是可能的。

    天气转暖,院子里的花树绽开了新叶,在廊下泛着厚重的青绿。

    屋子没有点灯,槅窗外有白亮亮的月光,映着床榻上的新铺陈。

    不知是哪个多事的丫头自作主张,床榻上是对绣着鸳鸯百合的大红枕头,鹅黄翠绿闪缎面的上好被褥,从里到外透着几分喜庆。

    周秉喜欢稳重些的颜色,见了却没让人更换。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黑漆架子床。就像对面真坐了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手里拿着针线,缝几针就抬头无声地笑下。

    十八岁时的他太天真了,以为辈子就会这样慢腾腾的过。做什么都来得及,即便是错了也还有无数机会可以弥补

    周秉捂紧了眼,床上的艳色儿衬得这屋子越发冷清。

    天刚大亮,刑部大堂上就热闹起来。

    负责问案的刑部左侍郎姓贺,牙疼似的看着面前四分五裂的箱子苦笑,操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周百户,你这样搞是会闯出祸来的”

    穿了身青蓝官服的周秉飒飒地回头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

    “贺大人说笑了,我奉皇命办差,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些宵小贪渎的修塔银找出来。如今你也瞧见了,这银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然就在银箱的夹层里。”

    既然怎么也找不出异常,索性利索砸开。

    贺侍郎从来没有见过行事这么“彪”的年轻人,那呲着牙咧嘴笑的神情让他想起了水里吃人的白鲨。

    周秉恍若未觉,俯下身子盯着箱子的精巧之处。

    “虽然不知道这个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银子只是挪了个地儿躺着,这就说明没有人犯贪渎之罪。那通州高县令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会拿自己大好的名声前程开玩笑”

    贺侍郎谨慎地开口,“这次案子的前后经过太过复杂,虽然找到了赃银,可不代表高鄂就是清白的。也许他监守自盗,想等风平浪静过后再来取这批银子”

    对方虽然比自己的品阶高,但周秉依旧象看白痴样。

    伸出两个手指拈起银箱上刚刚撕开的封条,直接呛了回去,“他的罪名要是坐实了,最轻也是往辽东杂木口充军的命,除非变成鬼才有机会来取这批银子。”

    贺侍郎看这个人生得如此俊秀,说话却如此粗鲁不堪,心里不住骂娘。

    真真是白瞎了张好相貌。

    于是态度也冷了下来,到底语重心长地劝了句,“小老弟当值未久,还是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把另外的人得罪光了。我奉劝句,这里头的水比你想象的深”

    周秉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心想其实这也是个明白人。

    案子虽然了结清楚了,但人却没有这么快放出来。

    周秉心想好歹过来了,就干脆到刑部大牢给走大运的高县令送口吃的,顺便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等把人见着了,他几句话后就直截了当,让高鄂莫要当圣人,干脆把所有的罪行都推在钱粮书吏杜良升的身上

    高鄂瞪着他,仿佛第次认识这个人。

    从通州到京城这段路上,周秉给人的印象是话不多,但为人极正派,带着股新人特有的锐气。虽然是锦衣卫,但看着不像干事操蛋的家伙。

    周秉没有解释太多,只把碟拳头大的白馒头推过去,略有些困倦地眯了眯眼睛。

    “杜良升到现在都不开口,是笃定后头有人保他的命。通州的银库外人进不去,能做手脚的只有你和他。观言行,你也不像这么蠢的人,所以现在只能定他是真凶了。”

    高鄂眼眶湿润,依旧很难过。捏着额角,“我待他不薄,这几年都当亲兄弟样”

    比血亲兄弟还要值钱的,自然是更可观的名和利。

    周秉活得够久了,什么样的苟且都见过。

    更何况这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弟。

    官场上有些人为了往上爬,连自己的祖宗都舍得往外卖。

    高鄂的双手搅在起,微微地抖,“我想来想去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害我,也许是别人许给他更大的好处。我自认得罪的人不少,可是能费这般手脚来害我的,只有只有”

    总算还没有迂到无可救药。

    周秉颇欣慰的截断他的话尾,幽幽叹,“你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倒是真的应该好好改改了。要想当个好官为百姓干好事儿,总得先护着自己这条性命。”

    高鄂心里不是滋味,自己还要个刚入仕途的小年青来提点。

    所以人也沮丧的厉害,“就不能继续查下去吗,能在户部银箱上做手脚,就是条现成的线索”

    周秉盯了他两眼,意外于这人的天真烂漫,好像从前的自己,于是不忍苛责了。

    “是个人都知道这后头还有黑手,把改动机关的匠人找出来有什么用那人甚至用不着自己出面,随便指认个说是与你有私人嫌隙,这件案子就又成了桩无头公案。”

    周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耐性,竟然坐在地上细细劝说。

    也许是他非常明白,腔热血经过炙烤之后只剩下灰烬的茫然,是多让人痛彻心扉。

    如今看见别人余留的这点孤勇般的热忱,竟然比金子还金贵了。

    刑部大牢里潮湿闷热,牢房又窄又黑,这块小小的方寸之地却极静。

    高鄂抬起污浊的脸,这时候才忽然想到个问题,眉眼间浮现困惑,“我家里没钱没人,你干嘛帮我”

    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高玉的请托,当然还有别的。

    周秉微微笑,像牢房外的春雨样细致无声。

    “我从小在江州乡下长大,在进京之前什么都不懂。我要是顺顺利利的中了进士,心里多半和你样有磅礴大志,都想凭己之力扭转乾坤。”

    官场的倾扎太过残酷,难得还有人保留当初的天真。

    这份天真稀少金贵,就像风中残烛需要用心呵护

    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周秉信手拈来,毫不介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显得高大上。

    被小自己好几岁的青年如此推崇,高鄂脸红了,分外不好意思。

    “你刚到通州的时候,我还在暗地里朝你们吐过唾沫,觉得你跟那些冤枉我的人是丘之貉。我也犯了人云亦云的毛病,锦衣卫里也不仅仅是鱼肉百姓的,其中也有好人”

    周秉不由好笑,“我帮你说话就成了好人,日后若是有错处被你抓住,我俩岂不是要不死不休”

    高鄂极认真,仿佛他不是身囚衣居于肮脏的牢房。

    “听说南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全都是阉党,那些看起来威风赫赫的缇骑就是司礼监太监门下的狗。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没干坏事儿,就是我认下的朋友。”

    周秉心想难怪高玉宁愿拐着弯求人,除了怕落下把柄外,还怕这个大外甥当面口个太监阉人。

    来自亲人的身份歧视比什么都难受。

    因为外人无论使出软的硬的手段,都隔着厚厚的层膜,对方只要不屑理会,就切没辙。

    走出刑部大牢时,晚春软绵绵的雨丝从廊下吹过来,带着腻腻的花香。

    周秉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心想要是当初自己仗着聪明机巧不顾切地滑向深渊时,有人也像这样搭把手,后头的事儿也不会那样难以收拾

    高玉老早等在处隐蔽的茶楼,周秉去回了信,拣能说的说了几句,然后把装着六条胡同房契的匣子送了回去。

    高玉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了然地笑笑。

    “你此回帮了高鄂,说不定就会被那位惦记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钱财你看不上,想要什么呢”

    他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能坐到乾清宫大总管的位置上,靠的也不是全然的纯善。

    这世上的东西都是可以等价交换的,只要自己给的筹码足够。

    周秉看着茶室里的屏风。

    上头是苏州绣娘巧手绣制着的雨打芭蕉,几乎像真的水珠子在蕉叶上滚动,倒应了今天的景。

    他抬头,连眼睛都没有错下,“听说司礼监邱、戚两位大太监都是内书堂出身,高总管在他们面前说得上话吧”

    高玉双眼瞪得溜圆,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要走这条路子。好半天才吐了口气,“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就立下规矩,严防内侍和外臣勾连”

    周秉轻声慢语,说的话却让人心惊。

    “那是糊弄百姓的,难不成我们自个还要糊弄自个司礼监的批红下来,有些不好见人的,铁定要背骂名的,难道还要内阁那些老大人和清贵的翰林们亲自出面去操持”

    高玉回看着他,沉默地咽了口唾沫。

    原先他就觉得这小子胆子大,二话不说就敢往身上揽事,这才想让其出面搭救高鄂。却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第次坐庄,就准备胡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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