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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欲擒故纵
    窗外明晃晃的月慢慢被云层遮掩, 一会儿工夫那云层又慢慢的退开。

    不知哪家养的猫这个时节才知道叫春,被主家呵斥了几句安静了。隔不了一会儿,又扯着嗓门开始长一声短一声地嘶叫了起来。

    谭五月伏在案上正在写信。

    从前家里请过教书的女先生, 谭五月跟着读书识字, 到铺子里看个账不在话下, 联诗作对就不行了。在江州时别人家的夫人或小姐下贴子, 她是能避则避。

    大丫头瑞珠很少见到女主子拿笔的时候,所以看稀罕一般瞟了一眼又一眼。

    今天早些时候家里来了个人,是二少奶奶娘家铺子里一个姓孟的掌柜,风尘仆仆的, 火急火燎的说有要紧事儿。

    想想也是, 特地从老家赶过来, 必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二少奶奶和来人细细议了半天, 转身就开始趴在那写信。

    谭五月把书信折好, 仔细点上火漆, “把这封信交给余先生, 就说这件事我知道了。切记稍安勿躁,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咱们大盛魁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一点风言风语恐怕还奈何不了咱们。”

    这话说得格外敞气。

    孟掌柜四十出头, 五短身材, 满脸和气的笑容, 身上是一件儿江浙商人常穿的灰色杭绸团花开襟长衫。

    他抬头一看,见这间小书房的门户大开, 里里外外被几盏大灯笼照得清清楚楚,丫头婆子却都懂规矩站得远远的。

    遂小心地把书信揣到怀里感叹,“咱们大盛魁走到今天不容易,老东家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再也经不起半点折腾。余先生说,若是因为他的身份让铺子受了牵连,他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谭五月朝后靠了一下,槅窗上的冰裂格在她脸上映出清晰的纹路。薄薄的眼皮儿一撩,竟然有一种慑人的凛洌风范。

    “你回去帮我给各位大掌柜传个信,还是那句老话,就说只要我谭家人没有死绝,大盛魁就倒不了。”

    同样的话在老东家失踪的时候孟掌柜听过,所以这会心头大石忽然就落了地。

    这位姑娘虽然掌事不久,但是说话做事像男人一样干脆利落。她既然发了话,那大盛魁就一定过得了这个难关。

    谭五月沉吟了一会继续吩咐,“让余先生安心,我会尽快赶回江州。那个叫余得水的匪首和余先生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早就不相往来,就是官府查起来也有话说。”

    她谨慎地自嘲,“看在我背后现在还杵着的周家,官府的人还不敢乱来。先别自乱阵脚,外头盯着咱们手里生意的人不少”

    商场如战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手蚕食。

    孟掌柜赶紧点头,“临走的时候余先生嘱咐过,说姑娘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做。还叹了几句,说老东家为人太过迂腐了些,要是早几年让姑娘出来帮衬,说不定咱们大盛魁早就雄霸两浙了。”

    谭五月淡淡一笑,脸色却微微怅然。

    “我爹不是迂腐,他是爱护我。那时候我已经和周家定了亲,他们家随着新帝登基水涨船高,我爹生怕人家悔婚。我已经没了亲娘庇佑,再没了娴雅贞静的好名声,恐怕会更受周家人嫌弃”

    孟掌柜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我听京城分铺的肖掌柜说,周姑爷好像准备纳小。那个白矾楼的头牌庾湘兰在外头招摇的很,订的衣服首饰都让记到周姑爷的账上”

    谭五月低着眉睫沉默了一会儿。

    “我也不瞒你了,我这趟跟着到京城一行,就是想拿到周家的休书。原先我以为为了咱家的铺子,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能忍下去,结果到后来才明白委屈谁都不能委屈己。”

    原来这传言竟是真的。

    孟掌柜神情震动,咽了一口唾沫愤愤地,“姑娘说的是,世道本来就艰难,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周家姑爷原先看着还是个好的,没想到一到京城来就花了肠子。算起来姑娘如今还是新婚呢,这不是活生生打姑娘的脸吗”

    谭五月低低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连你们这些当叔伯的都看得明明白白,偏偏我还在自欺欺人。”

    她语气怅然,“以为躲在乡下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其实大伙都在笑话我心甘情愿当个睁眼瞎子,被人成心糊弄吧”

    孟掌柜不懂她的话,却听出她语气里的一点落寞,就将心比心地安慰,“我和我家里那位为着我喜欢在外头喝酒,也是三天两头地吵吵,后来年岁大了才不吵了。”

    他像个和煦的长者絮絮的,“其实我还是在偷喝酒,只是我老伴愿意被我糊弄。这一辈子这么长,总不能找一个老让自己堵心的过日子”

    谭五月让他直白的话语逗乐了,“我是不是傻得可笑,又想借周家的势,又不愿意委曲求全地看他朝三暮四”

    孟掌柜打小看着她长大的,也有些叹气,“周家实在不是好人选,霍老太太人厚道就不说了,那林夫人可是个不好相与的婆婆。就是他们家不悔婚,你爹当初也不想你嫁过来受气。”

    孟掌柜是在大盛魁待了多年的老人,对于谭家的事知之甚详。

    “当年青山书院的桑秀才是多好的一个人,你爹喜欢他在知礼上进,一心一意地想把你的终身托付给他,连你先前定下的好婚约都不顾了。到最后却弄成那副样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许早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谭五月并没有很大的触动。

    用银簪子挑了一下烛芯,“所以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爹做梦都没想到周家到最后竟然会真的履行婚约。生怕竹篮打水又是一场空,这才迫不及待地给我定下婚期,却没料到他老人家竟然连我的喜酒都没喝一口”

    孟掌柜也帮这位东家姑娘愁得慌。

    哪儿哪儿都好的姑娘,怎么遇到了男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头一个桑秀才是老东家从小养大的孤儿,算是知根知底儿。人长得体面斯文,书也读得好,眼看着就要和东家姑娘谈婚论嫁了,人家一转身宁愿背着忘恩负义的骂名另娶了别人。

    老东家生怕这件事传出去坏了自家姑娘的闺誉,大手笔花银子堵了好些人的嘴。

    其实是白担心,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伙心里都明白。平日里不把这件事挂在嘴上,就是怕姑娘听了心里难受。

    老东家也是病急乱投医,忽然记起了早年与周家定下的亲事。

    原本也没指望人家认,毕竟那家的门第今时不同往日。没想到周家的霍老太太不但痛快认了,还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聘书。

    老东家不敢大意,仔仔细细打听了周家姑爷的过往。除了贪玩些好胜些,好像也没别的大毛病,更何况人生得真是一等一的好

    孟掌柜叹息,可惜老东家那样的人精明了一辈子,挑女婿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桑秀才转头另娶,这原本看好的周家姑爷更胜一筹。

    多半因人生的太好了,一到京城就惹了这么多的风流债。东家姑娘看着不言不语的,眼睛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即便刚刚成亲的时候有几分愿意,眼下却难说了。周家姑爷人年青不知轻重,犯了姑娘的大忌讳,这日子眼看着就要过到头了

    谭五月望着远处水墨画一样的黛色云彩,“不怪别人,我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原以为至少可以忍个十年八年的。可让我真正重新来选的时候,我竟是一天也不愿意多忍”

    孟掌柜没听出话里的古怪。

    他想得宽敞,“不愿意忍就别忍了,我回去跟余先生好好商量。等你把周家的休书拿到手,想个由子给相熟的左邻右舍说一声,丢人就丢人吧,总比日日看着心烦好。原先我就觉得周家成了京城的高门大户,他家的媳妇恐怕也不好当。”

    被当小姑娘一样哄着,饶是一贯冷清的谭五月也红了眼。

    索性像小时候一样说话带了一点撒娇的意思,“我本就是商家女儿,被这些贵人看不起是应该的,我往日想差了。以后我就专心壮大咱家的铺子,赚够天下的钱”

    周秉在胡同口下马的时候,正巧看见门房挑着灯笼在送客。客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团花长衫,四十来岁,有点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随口问了一句。

    负责等门的小厮南平咧着嘴。

    “是二少奶奶娘家铺子上的人,特意过来报信。说江州上个月乱了,打砸了好些门脸,如今虽然安抚下来,但是匪首还没有抓到。再则二少奶奶娘家铺子上的总掌柜,好像和那个匪首沾亲带故,官府三天两头地过来盘查。“

    被敲打过一回后,南平恨不得当个天底下最尽责的耳报神,“二少奶奶就带着这人到夫人那里拿了一张咱家的名帖,夫人老大的不高兴,说了好些难听的,但最后还是给了”

    周秉站住了,脚丫子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他神情莫名郁郁,陡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南平你进去,跟二少奶奶说我明天最迟后天要到江州出趟公差,专门缉拿江州作乱匪首余得水。让她赶紧帮我收拾几件衣服,一大早就得走。我今晚就在外院的书房歇了,还有老大一堆公文要看呢”

    南平眼珠子咕噜一转,连一个字都不敢多问,机灵至极地飞奔而去。

    外院的书房挂了一块易得斋的牌匾,最早的时候到处都是博古书架。自从周秉到北镇抚司任职之后,这里被清空了一大半。

    学问是装不出来的,索性就不再装。

    外间只有一桌数椅,内间也是一个可以歇人的软塌,边案上是一盆山松盆景,反而有一种质朴简单的韵味。

    有看不清颜色的猫从屋脊上垫着脚尖走过,悄无声息地像夜里的幽灵。周秉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门廊上有女人的脚步声,他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

    月华如水下的青年笑起来很好看,仔细看却好像还有一点苦涩。

    他想,我希望她来,其实我更希望她不来。

    我希望她来求我,但我不希望她为了别人来求我

    今日我才知道人这一辈子受的痛没完没了,但是只能团吧团吧密密地藏在这样灿烂的笑容背後,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因为没谁愿意看见完美表象下,还有丑陋且已经腐烂发臭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有点晚,尽量天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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