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74、第七十四章 被觑见的裂缝
    第二天一早屠二婶上街买菜,顺便就把昨晚上周秉带着谭五月在浔江边上喝小酒说知心话的消息带了回来。

    余龙牙刚刚起床,脸色沉郁地靠在榻上看着外面的几只褐羽的麻雀。这些扁毛畜生倒是无忧无虑,在枝头上欢喜地跳着。

    昨天余显山果然没有在家里歇息,吃了晚饭就到码头上去了。说一船都是贵重的物事,半刻都离不得人,他只是抽空回来看看,小姑娘气得半宿没睡

    听了屠二婶的话后,余龙牙终于有了两分兴致,挑着眉毛回头问,“听说这谭五月是周家老祖宗碍于当年的婚约硬塞着给周秉的,强扭的瓜不甜,按说这两个人应该很合不来才是”

    屠二婶坐在小凳子上一边麻利地择菜,一边说着自己从街坊那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是合不来,成亲三天周秉就头都不回地到京城奔前程去了,好多人都说是周家看不上谭五月。这回两人一起回江州,就有人猜测是谭五月被她婆婆做主休了,周秉是送人回老家的”

    余龙牙听得愣了一会,终于失笑摇头。

    “讲真话,谭五月的品貌是差了三分,家世又差了三分,又无父无母连个正经娘家都没有,所以她连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不如。那周秉的一张俊脸倒是挺能唬住人的,如今又是六品武官,两个人过不长久才是理所应当”

    大概上了点岁数的女人都喜欢议论别家的事,屠二婶也最喜欢八卦这些家长里短。

    “姑娘这回可猜错了,听当晚服侍的婆子说,那两口子在船上说了老久的话。声音细细的,周秉的语气温柔得不得了。下船的时候谭五月好似醉了,是周秉把人一路抱下来的,那个体贴劲怎么看都不像要休人家”

    余龙牙面容僵了僵,心情立刻就变得一片阴郁。

    屠二婶见状瞬间反应过来,自家姑娘自从得了这个怪病,成人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个温柔体贴不嫌弃她残疾的如意郎君,顶顶见不得的就是别人恩恩爱爱的模样。

    想到这里屠二婶赶忙描补,“底下的人传话也有夸大的,兴许那周秉怕别人说他薄幸,专门在外人面前演这么一出戏,好让别人说他是如何如何地深情厚义。”

    她啧啧叹了两声,“这做官的我看得多了,素来又要名又要实惠,就是不如咱们老百姓实在,喜欢就是喜欢容不得半点假。要我说京城标致的美人海了去,你看隔不了多久,周家就会抬七个八个年青貌美的进去给谭五月添堵”

    余龙牙被屠二婶粗俗的比喻逗得哈哈大笑,连连赞同地点头。忽然心中一动,“宗主带信过来,下了飞云贴。说咱们这几个人到江州一年多寸功未建不说,最最不该的就是引起朝廷注意。”

    屠二婶听得惊了一跳。

    净土宗行事一向隐秘,只有鲜少的几个坛主香主见过宗主的真面目。出于对底下人的信重,宗主也很少细问地方上的具体事务,吸纳信众或是财帛上缴都由各位坛主自控。

    飞云贴是流传在净土宗一种正式书信,看起来平平淡淡,信头的封漆上只有一片细细描画的祥云。但收到这封帖子的人一见就明了,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摘取信中所描述之人的首级。

    因为那人就是净土宗十恶不赦的叛徒。

    女孩嘴角往下压了压,掩饰住眼里的兴奋与得意,“宗主实在没法子,又确认过余得水已经倒戈,成了咱们的大患,现在只能弃卒保车。宗主让咱们尽早把余得水解决掉,这家伙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余得水在官府中人面前吐出第一个字时,就已经注定要成为一个死人。净土宗必须做出决断,不能让这个人拿宗里的秘密去换取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和安稳。

    屠二婶脸上也浮出心领神会的笑意。

    往回说起来大家都是宗里的兄弟姐妹,为了权为了财争起来让外人看笑话。可眼下余得水眼看就完了,余小莲这个所谓的圣女也没了,那江州这块地盘自家姑娘就是说一不二的主事人了。

    但她想到一事,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姓余的一贯虚张声势,原本任了江州分坛的坛主,宗主对他是寄予了厚望的。没想到这么抗不住事,只在地牢里关了几晚上就反水了,实在怪不得咱们宗主震怒下了飞云贴”

    屠二婶这么大岁数了,也只见过三回教里的飞云贴。

    她下意识地拿帕子擦手上的凉水,“那人现在关在县衙的地牢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要是动手只怕不易呢就是在去京城的路上动手也麻烦,北镇抚司的那些狼崽子可不是吃素的”

    前些天屠二婶改换妆容,为了将余得水的下落不着痕迹地供出去,跟北镇抚司的人周旋了小半天,最后好不容易才脱身。

    余龙牙语气里带着笑,十足十在算计,“先前我也在愁这件事,既要余得水死得无声无息,又要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眼下我倒是想到一个极简单的法子,就是绑了谭五月,要挟周秉主动帮咱们办这件棘手的差事”

    屠二婶一双眼睛连连地眨,迟疑了一会儿,“这夫妻二人的情分深浅咱们还吃不准,就这么贸贸然地出手,万一正好趁了周秉的心,借这个机会甩了这个乡下老婆呢”

    余龙牙面色怡然地靠在椅子上,一脸掩不住的洞察先机,“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他要是不救谭五月,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一个商贾出身的女人,我费尽周折帮她试出她丈夫的真心,她从此以后应该好生感激我才是”

    还有一点余龙牙没有说出来,不管这对夫妻的结果最后怎么样,她都有信心将人拉拢到净土宗里来。

    周秉眼看着前程锦绣,谭五月名下有大盛魁,只要好好地筹划,都可以为宗主所用。

    余龙牙顶顶看不起余小莲那套装神弄鬼,费了无数心力不说,笼络地都是些歪瓜裂枣。到最后被人无意认出真实身份,就莫名其妙地一朝没了性命,她才不会这么蠢

    当天下午,余龙牙就坐着雇来的轿子到了大盛魁的总号。

    看见铺子里的人都各行其是,丝毫看不出半年前的纷乱,余龙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拉了拉身上的衣襟,又在脸上挂了两分恰到好处的微笑,这才由屠二婶推着轮椅,沿着小石子铺就的游廊,气定神闲地往里走。

    谭五月坐在大案前,正在和孟掌柜说话。看见余龙牙进来,就迅速结束话尾过来。一边打量一边笑,“怎么有空过来看我,往日请你过来说话都不肯”

    年青女子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玉色暗花的衣裳,下头是一条银灰色的曳地裙,头发上是一只雕了如意纹样式极简单的银簪子。

    余龙牙脸上挂着羞涩的笑,眼睛却不住地细瞄。心想这谭五月去了一趟京城,怎么看起来身上的土味少了许多,说话举止都变得更招人眼

    她却不知道谭五月从头到脚的每一样的东西,不管是穿的戴的都是周秉细细挑选后送过来的。像这衣裳看着不显眼,但衣料上的暗花都是用同色的丝线织出来的,就是江南最好的织工一夜也只能得寸。

    还有谭五月头上的簪子看着样式简单,簪头上却镶嵌了一粒成色极好的羊脂玉。虽然是极小的一粒却宝华流晕,在光线明亮处隔着几步远,就觉得谭五月一张净白的脸盘拢在雾里。

    谭五月在京城住了三个月,周秉断断续续地就积攒了两大箱子。这回回江州,就让底下人一并带上。

    原本谭五月对穿的戴的都不怎么上心,见了箱子里的衣服首饰还觉得周秉多此一举。但细细查看之后,见这些衣服的颜色样式都素净。就是那些首饰也大多是银的,上头镶嵌的宝石好像也不打眼,这才让人收起来。

    看见余龙牙眼不错地盯着看,谭五月不在意地打趣,“我俩的身量差得远,我的衣裳你不合适。等你再大一些了,我让人从苏州给你带料子回来,到时候铁定是城里最漂亮的姑娘”

    余龙牙满脸的温婉柔顺,像一个真正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样得体地笑着,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这辈子她也许永远都穿不了那些好衣裳

    谭五月让铺子里的小伙计帮着上了茶水点心,一边收拾桌上的账册一边招呼,“这些账原本都是你爹在总领,他这几天不放心码头上的货,所以全都交给了我,你可千万别嫌乱哈”

    余龙牙拈了一小块点心在手里,笑得又文雅又柔弱,“就是因为我爹一天到晚地不着家,我这才到谭姐姐这里来要人。过两天就是我的生辰,我亲娘也是在生我的那天难产没了,所以我想到城外二林寺去办个小道场”

    又是生辰又是母难日,谭五月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好拒绝,就爽快地答应下来,“是要去祭奠一下,你母亲生你一场不容易。要不要我让你爹把手头差事先放一放,好好地陪你去添一炷香”

    余龙牙脸上有一丝为难,还混着两分可怜,“我从小就没了娘,身边又没隔年龄相近的姐妹,其实就是想找个人好好说说话。有些事,就是跟我爹说了他也不懂”

    谭五月睁大眼睛征了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试探着商量,“明天后天一早我空半天出来,专门陪你走一趟二林寺可好”

    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容易上钩,余龙牙想笑又抿了回去,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那我就在家里等姐姐来接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