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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四里亭码头
    周秉端茶送客,杂役上来客客气气地把余龙牙的轮椅推了出去。

    等人走远了,谢永才从旁边的厢房走了进来,迟迟疑疑地问,“大人,你说这丫头说得又几分真”

    周秉摸了摸下巴,答非所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丫头行事说话颇有主见,上蹿下跳地根本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更叫人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当爹的不出面,反倒让她拖着残腿前前后后地跑”

    谢永也摸不着头脑,“我派去的人说余显山像往常一样,上午到大盛魁去转一圈,下午就到茶楼听书,要不就回家看书。屠婆子死了之后,这家人又雇了一个烧饭的灶上人,看起来跟没事人一般”

    周秉觉得这余龙牙看着柔弱又清秀,像是一朵开得正好的木槿花,只可惜这朵花多半是个黑心的。

    他一时间也看不出这是否是余龙牙余显山的断尾求生,估摸着这么多人盯着也翻不起浪,索性就不再去管,回头吩咐,“带一半的人,咱们去四里亭码头看看。是豺是狼,总要逮着了才见分晓。”

    因正是季节,四里亭码头人流如织。

    到处都是热烘烘的,嘈杂喧天。装货卸货的马车骡车把一条石板路堵得严严实实,往来的行人只能侧着身子走。

    码头的管事姓张,穿了一身短袖的褂子,一张黑胖脸上尽是精明之色。

    他一边擦着满头的油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努力陪着笑,“查清楚了,这甲字十四号仓库租了老长一段时日,那位客商好像姓陈,交了二百两的租金。大人若是不提起,我还真忘了这个人,的确有两三个月没见着人了”

    谢永满脸不悦,“你这个头是怎么当的,客商好久不来一回,你就不会找伙计去问问”

    张管事笑开了,一幅客人你少见多怪的模样乐呵呵地解释。

    “我们开门做生意,客人们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我们也没资格拦人家。等一年的租期到了,客人要是再不来的话,我们就把仓房里的货品拿出来清卖,总不会亏了就是”

    敢在四里亭码头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是大手笔。

    但这个事也说不准,一年到头总有那么个客商莫名其妙的没了下落。但他们留在仓房里的货一般都不错,清卖出去后兴许赚得比租金还丰厚,所以傻子才会主动出去寻人。

    真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周秉懒得跟这些市井之人费口舌,手指一挥,立刻几个带了腰刀的番子就鱼贯往甲字十四号仓库而去。不过半刻钟,库房深处就传来尖锐的鸣哨声。

    这就是有所发现。

    周秉和谢永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中的兴奋之色。只有张管事莫名其妙的,心想账本上记载陈姓客商寄存了三千斤的湖北丝棉,入库的时候自己还一一查验过,这些当差的能有什么意外发现

    库房大概是为了节约成本,用泥砖砌成半人高的地基。再在地基上用竹竿和竹篱笆搭建成丈高的围墙。远远看着整齐,走进了才发现这些隔成小间的仓房全部没有开窗。这是为了防火防盗,以至于空气当中隐隐有一股霉变的味道。

    谢永左右看了一眼,不由嗤笑了一声,“就这么一块破地方,竟然还敢要别人二百两银子,你是抢钱的吧”

    张管事暗骂这些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脸上却半点不显,只胸有成竹地轻轻扯开一处让众人看。

    周秉也有些好奇,他虽然算是本地人,但一直被祖母霍老太太押在家里读书,竟没有空闲到这些市井地方见识一番。

    这时候仔细一看才看清这些看似简陋的屋脊墙壁虽然依旧是泥砖砌成,竟然全部灌了糯米灰浆。不由赞了一句,“这倒是做了大事,加了这个东西恐怕扛得住十来年的风吹雨打。”

    工匠们修葺房屋时用泥沙砖瓦,最早时一般用“三合土”作为粘合之物。后来就用糯米、熟石灰以及石灰岩末混制成浆糊,然后将其用于砖石的空隙中,这糯米灰浆太金贵了,只是在修桥搭庙或是皇帝修建陵寝时才用。

    本朝建立之初,大力发展农事,大江南北都大肆种植稻米,糯米灰浆的工价才慢慢降下来。但一般都是官府建城墙,还有大户人家修庭院时用。

    这处小小的码头不过几百间仓房,竟然能大规模地使用此物,还低调地用竹子遮挡在外头,也算是秀外慧中了。

    张管事脸上有得色,“咱们这处码头能管一二十年,就是怕惹人眼让盗匪惦记,这才弄了这么个障眼法,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周秉十分给面子地又赞了几声好

    张管事也看出这位穿便衣的才是领头的,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大人好眼力,这四里亭的仓房有上百间,我们主家是投了大价钱,希望南来北往的客商投个安心,大家一起发财才好”

    一边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塞过来一个分量颇重的荷包。

    周秉笑了笑,随手把银子抛给身后的谢永,一个健步跨上高高的门槛。

    仓房的大铜锁已经被砸烂丢在地上,张管事见了根本就不敢吱声。

    里头的光线并不好,好在两扇门大敞着,又点了两盏气死风灯。可以看见一排排原本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棉垛子被翻得稀烂,尤其是尾端的几个被翻得更烂,隐约可以看见有尺宽的木箱子夹在里头。

    那木箱的做工一般,好像只是几块刨干净的木板匆匆拼接而成。

    周秉笑得更加和煦了,转头问张管事,“不如你来猜猜这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张管事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脸上再不见刚才的殷勤妥帖。

    他一时也摸不清情况,这时候像锯嘴的葫芦根本就不敢胡乱吱声。

    万一这里头夹杂了要人命的违禁之物,他全家老小都不够玩儿的。

    “哐当,哐当”

    木箱子被一一砸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齐齐滚落出来,林林总总的钗钿簪环缠绞成一团,在风灯下发出莹莹的光芒。

    这余龙牙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本钱可是下得够够的。

    周秉眉角跳动了一下,现在不管那余氏父女的真实身份到底为何,这趟交易总算不亏。随手捡起一只成色甚好的羊脂玉带钩,上下抛了两下,“没想到这家的丝绵还买一送一,这个搭头倒是挺值钱的嘛”

    张管事骇得肝胆俱裂宛如雷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顾地上砢人的粗石瓦砾砰砰地磕头,“大人,小的实在不知里头还裹藏着这些东西,也实在不知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小的在码头上干了十几年,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

    谢永此时完美展现锦衣卫办差的凶性,一刀背就狠劈在张管事的头上,低斥道“还不快点交代那位客商的情况,等我家大人请你到衙门里喝茶呢”

    张管事顾不得伸手去抚额角上的青肿,哭丧着脸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真记不清什么模样了,交了银子就走人。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客商,我要是一一都记在心里,只怕早就当大掌柜了”

    周秉也没难为人,态度甚至称得上和煦。

    “留几个人在这边清点东西登记造册,再找几个人到外头张贴告示。就说四里亭码头涉嫌通匪,所囤积之物必须在三天之内补办手续。三天之内无人认领的话视为无主之物,尽数充公”

    张管事茫然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急急地大声嚷嚷,“大人使不得,客商天南地北地到处都有,这短短三天怎么能尽数通知到人”

    周秉好像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大方地放宽条件,“那就五天,再不能多了”

    张管事心想码头这么宽,眼下又正是旺季,就是半个月也不够用啊。

    他正准备痞赖一回,就见刚才的年轻人眉宇微微一沉,那双黑水银一般的眼珠子悄无声息地望过来,俊秀的脸上就涌上一股瘆人的肃杀之气。

    旁边的几位官爷躬身大声应诺,行动间尽显跋扈张扬。

    张管事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凶名在外的锦衣卫,不是衙门里吃点拿点就轻易松口的差役,自己脑子发昏怎么忘了这茬

    周秉看着呆滞在一旁的家伙,终于满意点头。拿着马鞭随意指着对面的仓房问了一句,“这是哪家的货,都堆着什么东西,江州城里有他们的商号吗”

    张管事一愣,再不敢收着藏着,老老实实地答话。

    “是大盛魁的货,是本地几十年的老字号。去年他家的老东家在海上失踪了,如今是老东家的独女谭大娘子当家。大人若是想看,小的立刻叫他们铺子里的伙计过来开门”

    仓房的钥匙按照规矩有两套,一套在码头管事手里,另一套在商号大掌柜的手里。两套同时在场,仓房的大门才能打开。

    周秉没想到大盛魁的仓房离这处有嫌疑的仓房如此之近,这时候不让查反倒显得自己徇私舞弊一般,就不在意地挑了一下眉,“反正都是要查的,去几个人看看”

    话语未落就见外头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不满地喝了一句,“你不怕得罪你夫人,我们这些做兄弟的还怕得罪谭家弟妹呢。好了好了,赶紧把这些东西清点一遍,早点办完这趟差事要紧。”

    却是一直留守县衙的纪宏。

    听见这位百户大人毫不见外的揶揄,锦衣卫的番子们都在一旁掩了嘴笑,仓房里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很欢快。

    周秉无可奈何地伸手指了指,“你不是牙腔肿了么,怎么跑出来了”

    纪宏大概是天生的公子哥,前头一二十年都是娇生惯养大的,一出京城就开始闹牙疼。到江州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每天只能以稀粥汤饼度日,于是周秉就尽量给他安排一些轻省些的活计。

    一般都是在县衙值守。

    纪宏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又假意把几个凑上来看热闹的番子一脚踹开,这才笑嘻嘻地站过来。

    他在这群人当中的人缘极好,虽然同是六品百户的品阶,但显然比有深厚背景的周秉混得更熟络些。

    番子们都是有眼色的,知道纪宏大热天地跑来,肯定有什么大事,就连谢永也找了个借口站得远远的。

    纪宏见十步之内已经没有闲人,这才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压低了声音,“京里来了加急密报,说皇上在避暑行宫突然晕倒。听说时睡时醒不能辨人,到现在连眼睛也瞧不清事物。

    冯太后和几位内阁老大人们怀疑是有人下毒,把皇上贴身伺候的几个宫人都控制起来了。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冯指挥使让咱们立刻赶回去”

    周秉的脑子“轰”地一响,做梦都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时时有无数人环伺守卫的皇上竟然出了这种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坐在电脑前捉了大半天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