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地方,  能见到打扮如此奢华的女子，着实是件稀罕事，绿盈将人领过来的时候，眼角余光就没离开过她身上。

    那妇人保养得宜,  朝上座盈盈一拜,  若不是瞧见她眼尾的那点细纹，说是二十多岁也不为过。

    “妾身禹林氏,  是莫县县令禹尹之妻,  这厢来给王妃娘娘请安。”

    白珠的目光在她脖颈前那七宝项圈上梭巡了一圈，后叫了起,  “原来是禹夫人，快坐吧。”

    她身份贵重,  自然不必同人寒暄热络,  不过淡淡点头，只不过那禹林氏似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礼后旋身入座,  那杨柳细眉弯而长，一笑起来愈发纤细。

    “妾身前段时间回了一趟娘家越州,  昨儿个夜里才回来,  听说了王妃尊临,  便忙着过来先拜见您了。”

    白珠讶然道“禹夫人是吴越人”

    禹林氏抿嘴一笑,  “正是呢听闻王妃乃是南唐金陵人氏,  国后亲妹,  金陵离咱们东府越州近得很。”

    江南吴越一带的姑娘,  即便说得是官话，但那或扬或抑的腔调是刻在骨子里的，白珠含笑点了点头,  “听着是像。这倒是委屈禹夫人了，越州山清水秀，莫州却是关隘之口，恐怕不大适应吧。”

    禹林氏却摆了摆手，“不拘在哪儿，只要高兴就成了，记得当初跟着家夫来莫州时，真真是吃了一惊，自以为天都要塌了，这哪里是派官，分明就是流放，还哭了好几天，如今嗐，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夫妻和美，其余都是小事。”

    她说话间抬起手抿了抿鬓发，腕间一只金镶玉的镯子差点亮瞎了白珠的眼，禹林氏犹不自知，仍旧喋喋不休道“王妃还没出去逛过吧，其实这莫州也没那么差，瞧着肯定是不如东京府的，但也别有洞天。您知道互市么”

    白珠说知道，但带着几分疑惑问道“这些年三州三关一直被辽人掠侵，还有互市一说”

    “怎么没有”禹林氏道“只不过都是些不成文的规定，您知

    道的，辽人向来态度强硬，喜欢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但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他们的家人也是需要吃喝穿衣的，所以我家那口子明面上对人妥协着，背地里组织了人弄起互市，辽人怎么抢的，咱们就怎么拿回来。过两天就有一场，您要是想去瞧瞧，我可以带您一起。”

    听起来那禹尹倒也还不像表面上那样软弱无能，确实有几分才干，但这互市中的利得是否课税，他又抽掉了几成，那就不得而知了。

    更有意思的是，如果禹林真的暗自互市，真算起来其实是一桩罪名，不知道赵光义那头清不清楚，反正他的夫人却主动送上了门，将此事告知，着实是值得深究。

    白珠思忖了下，道“那到时候就劳烦夫人，带我过去涨涨见识了。”

    禹林氏立即喜笑颜开起来，忙起身说不碍的，她在地心前转了两圈，踱着步子道“那两日后，妾身就来接您。”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闲话后杏月把人客气送走，绿盈忍不住嘀咕起来，“看这禹夫人通身的钗环首饰，那禹县令肯定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白珠喝了口茶，说未必，“你见过哪个贪官，让家眷如此招摇撞市，还到顶头上司的内眷跟前显摆的”

    绿盈想了想，偏头道“万一这禹夫人就是个缺心眼儿的，就喜欢显摆呢。您没瞧见她方才手上那镯子，分量多重啊，一个县令能有多少俸禄，那镯子都够几年的嚼用了。上回咱们见那禹县令，一脸的谄媚讨好，被辽人都欺负成那样了，结果转过头来，自己捞了这么一大笔，真是个寄生虫。”

    可白珠却摇着头，“莫县是什么地方，莫州的辖治之地，又没有知州在上头压着，他能同辽人周旋至今，还暗自开了互市，可见绝不是无用之辈。”说罢弯唇一笑，“你猜殿下知不知道互市的事情”

    绿盈怔了会儿，方被点透了，她恍然大悟道“原来禹县令是怕此事被论罪受罚，所以派了自己夫人过来打通关系，到时候再许王妃

    好处，让王妃美言几句，此事也就能迎刃而解了。那这件事，王妃要跟殿下说一下吗”

    白珠将茶盏轻轻放下，起身抚裙，垂眼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还另有隐情在其中。至于殿下那头他未必对互市的事情不清楚，只不过此事功过难说，所以暂且压下来不曾问罪，无论如何，咱们这一趟是要去看看的。”

    禹林氏口中的互市，同白珠想象中的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她原以为合该在一条集市上搭建商铺货面，有条不紊的进行，却不曾想这互市竟是在一座地下钱庄里。

    昏沉沉的灯光，来往各色的人，以及耳边时不时传来了几句骂声，都让白珠险些以为来到了什么下九流的赌场中。

    禹林氏歉意一笑，比划了两下道“王妃知道的，到底是暗地里来的，不好摆在明面上”

    她话音未落，前头就有几个辽人抽出马刀，嘴里是听不懂的契丹语，同那摊主有大打出手的前兆。

    那摊主吓软了膝腿，哆哆嗦嗦个不停，但怀里还是紧紧护住东西，不肯给人。

    白珠抬眼一顾，只见那几个辽人中间出来了个姑娘，约莫豆蔻年华，但身量高挑，样貌不俗，她抱臂走到摊主面前，踢了踢那支撑摊面的横木桌，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道“你到底卖不卖”

    摊主紧咬后槽牙，决意不肯卖，“姑娘，您瞧中这摊上什么，都尽管拿去，可这个是我亡妻留下的东西，实在是不能卖。”

    小姑娘没什么耐心，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哗啦啦将里头的银钱全倒了出来，“我知道你们宋人，都是唯利是图的，这些钱你都拿去吧，应该足够你几年不用来互市了。”

    摊主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梗着脖子，张口就要把东西吞进肚子里，再一头撞死，此时却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他给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