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会错,错了之后也都会有改的机会。
但惟独除了这一次。
翅风杀了一个他绝不该杀的人。人死了就不会再活过来。
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佐休一族的人。
杀人对于翅风来说只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但此刻他却宁愿死的那个是他。
因为他开始有了人性。他开始喜欢上了月儿。而他却也是月儿的杀父仇人。
翅风此刻站在云端之上,但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掉下一个深渊,即使他有着一双永不疲惫的翅膀也无法逃出的深渊。
“你怎么了?”见翅风有些失神的样子,月儿担心的问道。
翅风摇了下头,轻声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月儿不情愿的道:“为什么,这里不是很好吗?”
翅风却坚持道:“到下面,我有事要和你说。”
月儿问道:“这里不行吗?”
翅风摇了下头,道:“不行。”
月儿耸了耸肩,道:“好吧。”说吧便跳下云端。她的身手居然真的不错。她真的很有学武天分,只要得遇名师,她日后的修为应该不会在小舞之下。也许小舞也不是绝顶厉害的人物,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她已经是高不可攀。
医芦之前,月儿止住脚步问道:“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翅风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那三尺三寸三分长的锁心链。锁心链之所以被称为锁心链就是因为它有一种特别的能力,任何东西只要被它锁住就休想再挣脱。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月儿问,但她却已经猜出八成。以翅风的功力,天下能将他伤成这样的,在她的记忆之中,只有他的父亲而已。
翅风依旧不语。他只是轻轻将锁心链交到月儿手中,然后转身离开。
他是个魔。他本就不知道杀人偿命,更不知道此时月儿的心已经如如莲花般碎成了八瓣。
月儿忍住没有哭,她的泪已经流到她的心里。让那已经粉碎的心再被泪水浸透。
“我居然救了杀我父亲的人,我居然救了杀我父亲的人……”月儿低声重复着,她手中的锁心链也已被她的泪打湿。
翅风的身影很快便不见了,只是他真的会舍得离开这里吗?
窗下,翅风悄悄的躲在哪里。他居然是在偷看月儿的动静。
医芦之中,月儿手捧着锁心链站在华颖对面。
“这就是你那死鬼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东西!?”华颖用一种装出来的兴奋问道。
华月不语,她只是低着头抽泣。
“不许哭!”华颖大声吼道:“有什么好哭的,你那死鬼父亲终于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月儿依旧不语,她哭不是因为她的死鬼父亲。而是因为翅风。
看着月儿的眼睛,他那双鲜红的瞳孔却竟也开始湿润。
“对,对不起。”翅风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自己会说出这几个字,但这一刻,他发现说这几个字也不比在杀人之前放狠话难多少。只可惜他的声音太低,月儿根本听不见,即使她听见了,只这一句话,她就会原谅他吗?
翅风缓缓飞去,一根鲜红的羽毛从他的翅尖落下,空气的阻挡让这根羽毛在飘摇了许久之后终于落到了那扇窗子之上。这不是他故意留下的。
这是天意。
二十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却足够无痕与刺念夺得天明弩与无忧箭然后再赶来这里。
“锁心链找到了吗?”无痕问着那一直都在发呆的翅风。
翅风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无痕大笑一声,道:“真不愧是我们十八狂魔之中的人,看来你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对手。但只要我们三人联手,没有谁是对付不了的。”
刺念一向很少说话,但此刻他却也附和道:“没错,只要找到锁心链我们就可以大功告成,回去复命了。”
翅风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向医芦走去。
他之所以带他们去找月儿,是为了可以在月儿有危险的时候替她挡下。他不知道什么叫报恩或者还债,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
医芦门前,翅风停住了脚步。
“锁心链就在这里吗?”无痕指着那茅屋问道。
翅风点了点头,然后他却转身对着无痕与刺念。
“你要做什么?”无痕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翅风道:“这里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
无痕淡淡一笑,道:“看来你也有了人性。”
翅风不否认,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无痕又道:“有人性的魔是不可以留在圣主山的。”
翅风依旧不否认,因为他已经猜到无痕接下来要说什么。
“所以你就要死在这里。”
“不可以!”
月儿的声音忽然传到无痕耳中,而这一刻她也已经挡在了翅风身前。
“为什么?”翅风轻轻推开月儿问道。
月儿转过身,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翅风道:“但是我杀了你的父亲。”
月儿却道:“但是我还是舍不得你死。”
翅风又笑了一声,道:“你不该这么傻。”
月儿道:“我本就不聪明。”
无痕在此刻也笑着说道:“其实你们都不聪明,你们都该死。”
翅风淡淡一笑,道:“一个独臂的你,有信心打败我吗?”
无痕却道:“但还有刺念。”
刺念走到翅风身前,道:“我不想杀你,我们都是魔。”
翅风道:“我也不想和你们动手,我只想脱离佐休的控制,我只想在这里过完我的下半生。”
无痕哼笑一声,问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安稳的度日吗?”
翅风怒声问道:“那你说这是为什么!”|无痕道:“因为你我都不是人。”
月儿转身向翅风看去,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那代表着无奈与有情。
无痕也看着月儿,他眼中居然闪着和月儿一样的光芒。
“你们只是想要锁心链,我可以将这个东西给你。只要你放过我。”翅风居然是在求。
无痕道:“即使我们放过你,佐休也不会。”
翅风看着月儿,眼中忽又多出些不舍。
“让我将那个东西带回去,否则他们会杀了你还有你娘。”翅风以前说这话通常是为了威胁别人,但此刻却是为了保护别人。
月儿道:“你杀了我的父亲,我不会听你的话。我要和你死在一起。”这句话很矛盾,但是真正爱过的人却一定能够体会到这一句话的分量。
翅风正对着无痕,笑着问道:“你都看到了,要么你将我们都放了,或者你将我们都杀了。”
无痕无奈的道:“那我只有选择后者。”
翅风点了下头,道:“其实我已经猜到。动手吧。”
无痕的出手依旧很快,但少了一只手的他毕竟是个残废。
这一战他败了。败就等于死。
翅风的确对他下了杀手,否则死的就是他。
但他也受了伤,很重的伤。他的左臂还有他的双翅都已被打落。
他已经无力再战。但在她对面却还站着一个完好且比无痕更强的刺念。
“你有没有信心打赢我?”刺念走到翅风身前问道。
翅风道:“没有。”
他很坦白,即使他不坦白也不行。
刺念道:“那你还要和我打吗?”
翅风看了眼身旁的月儿,问道:“你相信我吗?”
月儿重重的点了下头,道:“信!”
翅风又向刺念看去,问道:“你猜我会被你在第几招的时候杀死。”
刺念道:“你知道的,我一向只喜欢问,却不喜欢猜。试一试就知道了。”
翅风同意:“那就试一试吧。”
“你们是要打架吗?不如先和我这个老太婆打。”华颖缓步走了出来。她的手中拄着一根翠竹杖,这既是她的拐杖也是她的武器。当年翠玉换九州的华颖如今也是很多人心中的传奇。
“娘,你怎么出来了?”华月小跑的华颖身旁问道。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让月儿有些不知所措。
“居然和你的杀父仇人走这么近,你还有没有良心!到屋里跪着!”华颖是在打,也是在骂。但更多的,却是在疼。
月儿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她何尝又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女子。
“我以前从不忤逆您的意愿,但这一次我却要做一个不孝的女儿。”月儿哭着说,然后转过身去,她手中居然握着两根羽毛。一根是翅风给她的,另一根则是翅风遗落在她家窗外的。
嗖!
两根羽毛陡然间飞出,直向刺念双目夺去。这一招既狠且准,双眼之间的距离被她算得丝毫不差,她当真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只可惜她的天赋到今天就会终结。
飞羽尚未触及到刺念的身体却已经被他的真气震回,这一次换做月儿身处险境了!
血光,刺念出手就必会有血光出现。只是这血不是月儿的。而是翅风的。
“想不到我连你一招都接不下。”翅风说着。随后转头向月儿看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我杀了你的父亲,现在我将我的命还给你。”
说完这句话翅风便闭起了眼睛,之后的所有事他便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忽然间很冷,随后却又很轻,然后他看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倒在自己的眼前。之后他开始随风飘荡,然后渐渐散去……
这里的哭声他听不见,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
“放心,我会救活你的。”月儿已经停止了哭声。她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条三尺三寸三分长的锁链,那锁链看起来及其普通,但那却是一件天下少有的神兵。
这正是刺念想要的。
一阵清风吹过,天上的愁云也散去了些许,随后却又立刻聚了起来。
刺念转身离去。他的手中已经有了他想要的,但他的身上也多出了许多条伤痕,他身上所有的肋骨还有双臂的骨骼都已经断了。这就是他挣脱锁心链的代价。而月儿与华颖的代价更重,那就是生命。
不过也许是刺念也有意思慈悲。他给这两母女留了个全尸。而且也将月儿与刺念合葬在了一起之后才离开。
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值得他留念的地方。
圣主山中,佐休正在筹办一件很大的事。
他要准备几桌宴席,而他要请的则都是这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如今的魔君,晨锋,还有天界的族长蜗牛。雪鹰亦在其列。而尘风则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
佐休是一个很邪的人,他做很多事都会不择手段。但却没有人敢说他是一个猥琐的人。一个志在天下的人绝不会猥琐,他是一代枭雄,只凭他如今敢情尘风等人一起来赴他的酒宴就足以看出。当年的千古一帝不也是敢请高渐离为其击筑,难道他想不到高渐离会刺杀他。只是因为他真的爱才。
“您真的要去吗?”棋痴站在蜗牛身前关心的问道。
蜗牛懒懒道:“当然,请柬都送上门了,我为什么不去?”
棋痴问道:“要我同去吗?”
蜗牛摇了下头,道:“他只请了我,就只有我自己去。我想他现在还不敢对我这个天界族长怎么样。”
棋痴道:“但那个人毕竟是佐休。天下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蜗牛道:“放心,去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我不会有事的。”
棋痴虽然还不放心,但是他却已经不能再说什么。
雪山之巅。雪鹰已经不再跟着段茹雪。因为段茹雪已经不再需要他。现在的他孑然一身,对于佐休的邀请他又怎么会不去。
而在魔族之中,晨锋正一个人反复翻看着那张请柬。他想不透为什么佐休会请他,但既然请了他就必须要去,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因为他是魔君。
平安谷中,小舞的手正紧紧的攥着那封请柬。
这事尘风还不知道,所以她不想尘风知道。
她想尘风平安。
“这是什么?”尘风走到小舞身前问道。
小舞很迅速的将请柬藏到身后,略带不安的道:“没,没什么。我们该吃饭了。”
尘风看了看天,道:“现在才刚到下午,吃什么饭啊?”
小舞道:“是吗,我以为你饿了。”
尘风笑道:“我看是你饿了吧。”
小舞道:“是啊,是我饿了。我现在就去做饭。”
灶台前,小舞刚将火点起尘风便忽然走了进来。
“你,你怎么来了?”小舞惊慌的问道。
尘风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小舞更加惊慌的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尘风故意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说道:“我知道——我最近的饭量又大了,把你的饭都给吃了。对不起啊。”
小舞道:“不是的,只是我忽然有些饿了。”
尘风道:“那你就吃吧。你手里的是什么啊?”
小舞立刻将手中的请柬塞进灶坑,火一瞬间就从周角向中心蔓延。
尘风没有将那请柬拿出来,因为凭他的眼里足以在那字边卷起的一瞬间看清这里面的是什么字。
小舞看着尘风,她以为她做的很好。但在尘风心中,她已经做到最好。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我必须去。”尘风说着,声音却开始有些微颤。
小舞站起身来,眼中的不安更加明显。她甚至都忘了将柴火填到灶坑里面,火几乎快烧到她的裙角。
“我不想你去。”小舞柔声说道。
尘风道:“但我非去不可,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机会。也许我可以阻止佐休。”
小舞却还是摇着头说道:“但我不想你去,不想一个人在这里等,等你是否还活着。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会和走的时候一样。”
尘风耸乐耸肩,道:“我怎么舍得让你等,我们一起去。”
小舞的激动已经溢于言表。“真的可以吗?”
尘风笑问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小舞一下扑到尘风的怀里,轻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尘风看了一眼小舞身旁的火焰道:“至少要先熄灭了这团火再说。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无家可归。”
小舞转头向身旁看去,忽然惊叫道:“火!”
尘风淡淡一笑,手中冰劲催动,火很快就灭了。
小舞很简单的将房间收拾了一下,便和尘风一起去往圣主山。
也许那里会有更多的危险,但只要他们在一起,没有什么地方会是地狱。任何地方都是天堂。
圣主山中,佐休看着满身伤痕的刺念道:“找回了几件神兵?”
刺念道:“回圣主,属下无能,只找回九件而已。”
佐休又道:“其余的人呢?”
刺念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佐休道:“我已经猜出来了。”
刺念又道:“翅风背叛了您,是我亲手杀死他的。”
佐休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对,你先下去吧。”
刺念应了一声,便走出了这空旷的大殿。这里仿佛只是为了佐休的设,只有他才可以在这里住的长久。
“只要到了明天,天下就都是我的了。”佐休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大声呼号,而这一切都仿佛已经在发生,他仿佛已经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