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近几日怪事频仍,先是庄内的神秘怪客,继而是几批货物在各处被劫,从劫货者杀人不留活口的手段看,必是一些心狠手辣,武功超卓之辈。
白彦虎得知这些事后,登即意识到这些事必是有人于幕后操纵、精心组织安排的。
庄外的劫货事件显然是想把他调离百弼庄,而好在庄内大动手脚。
想明此节,他便定下心来,不论各处怎样告急求援,他均稳坐庄内,对外面的事浑若无闻,但他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百弼庄的辉煌岁月怕是已到尽头了。
一直陪待他左右的大弟子诸葛荣见师傅愁眉不展,心事重重,遂笑道:“师傅您老宽心,几个跳梁小丑,成得甚气候?”
白彦虎望着这位聪明,俊秀的弟子,笑道:“荣儿,凡事不可掉以轻心。要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有人敢挑百弼庄,足见此人蓄谋已久,没几分把握是不会出手的。”
诸葛荣道:“真想不出是谁吃了熊心豹胆,太岁头上动起土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忧虑的,凭师傅的武功,所惧何来?”言下大有矜傲自夸之意,似乎凭他便可将这些事摆平,至于说他师傅云云,不过是谦词。
白彦虎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也知道几名弟子近些年已被人抬到了天上,知徒莫若师,他却知道几名弟子限于禀赋、年岁,学到他的本领也不过三四成而已,凭这三四成的功夫守成倒也够了,若说闯荡江湖,干一番大事业却远远不足。
他忽然问道:“荣儿,你认为师傅武功很高吗?”
诸葛荣愕然道:“这?当然,您怎么会这么问?师傅的武功当然是武林中最高的,难道还有什么人比师傅的武功高吗?”
白彦虎摇头苦笑道:“井底之蛙,都是井底之蛙。”
诸葛菜亦发错愕,不知师傅怎么了。一时间不敢说话。
白彦虎喟叹道:“为师年轻时也曾自命不凡过,可后来参与了围剿血煞魔君‘幻影洞主’之役,才知道了什么叫武功,为师的这点本事真是三脚猫的玩艺了。”
诸葛荣赔笑道:“师傅,那是您谦光,谁不知道您是大家公认的第一高手。”
白彦虎道:“为师再谦光也无需在你面前说违心的话,想当年一战之下,我的信心扫灭无遗,若非后来种种事端牵扯,为师真要封刀归隐,退出武林了。
“想起来也真是惭愧,以我这点庄稼把式居然也教起徒弟来,真是误人子弟。”
诸葛荣急道:“师傅,您怎能这么说,我和黄瑛妹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不是您收留抚养了我们,我们哪有今天,更莫说传授武艺之恩德。”
白彦虎望着这位得意门徒,脸上露出笑容,拍拍诸葛荣肩膀道:“荣儿莫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为师虽算不上明师,但如为师所说的明师,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愿你们福泽深厚能遇到那样的明师,方不负一生苦学之志。”
诸葛荣道:“弟子有您这样的师傅,于愿已足,纵然是大罗金仙降世,弟子也不另投他师。”
白彦虎哈哈笑道:“孩子话,还是满身孩子气。”
这一次却是从心底笑出来,几日来的不快与烦躁一扫而光。
他一生除了女儿白娥外,亲传弟子有诸葛荣与黄瑛二人,这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孩提时便由他抚养成人,是以他视这两人与亲生子女一般无异。
至于诸葛荣,更是他的掌门大弟子,也是未来的衣钵传人,喜爱尤甚。
而今见大弟子如此善解师意。襟怀畅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总管郑永坚搴帘而入,禀道:“老爷,有客来访。”
白彦虎道:“是谁?”
郑永坚道:“德容郡主府荐来的鬼手秀才崔得彪。”
白彦虎道:“是他,到的这么快。”他沉吟着,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诸葛荣道:“师傅,德容郡主也忒煞多事,这样的人荐来作甚,没的污了师傅的名头。”
白彦虎起身道:“荣儿不可这么想,德容郡主对本庄的臂助不小,莫说是人,便是条狗,咱们也得收下养着。”
诸葛荣嘀咕道:“倒不如来条狗好些。”
白彦虎一笑置之,对郑永坚道:“知会庄内上下人等,对鬼手秀才不可失了礼数。”
郑永坚应诺一声,等他示下。
白彦虎沉吟道:“德容郡主的人我本当亲迎才是,不过此人声名太恶,也要给他个下马威才是,你让他到书房候着。”
郑永坚领命退出。
白彦虎对诸葛荣道:“荣儿,为人当然不可为恶,却也不可嫉恶太甚,身处江湖之中,也要有藏污纳垢的雅量方可,这些待人接物的道理你以后也要学着些。”
诸葛荣恭声应诺,却也知道师傅不过是自找台阶下,白彦虎心性褊仄,不能容物与他的武功之高同样为武林中人所尽知,今日之举不过是迫于无奈而已,是以这番教诲也毋庸记住,权当是闲话一句。
白彦虎眼望窗外,忽然问道:“那女人最近有何动静?”
诸葛荣知道这是师傅的一块心病,故尔不敢贸然回答,沉吟须臾,小心翼翼道:“那女人倒是很安静,从不出佛堂一步,倒似乎真的皈依我佛,想要青灯木鱼度此一生了。”
白彦虎长吁一口气,道:“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此人大不简单,自她到本庄后,怪事接踵而来,我总觉得近几日的种种怪事与她有关,不知留她在庄内是对还是错,可别隐伏下一个祸胎。”
诸葛荣笑道:“师傅多虑了,想她一个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又与外世隔绝,能做出什么事来,倘若师傅觉得不妥,将她安置在别处也就是了。”
白彦虎摇头道:“不妥,在未彻底查清她的隐情前,还是让她在我眼皮底下好些,以免贻患将来。”
正在此时,总管郑永坚来报,已将鬼手秀才接至书房坐地。请他示下。
白彦虎长身而起道:“好,我们一起去见见这位贵客。”
三人走在甬道上,两旁是蓊郁苍劲的翠柏,花草池中奇花异草争相斗妍,缓步其间,令人心旷神怡,俗虑尽消。
白彦虎问道:“郑总管,娥儿和瑛儿怎地还没回来?”
郑永坚忙趋前一步道:“小姐和黄姑娘昨日有信传来,说是今天午后便可到家。”
白彦虎“哦”了一声,望着正午的太阳,心里颇感沉重,他自知百弼庄虽称不上金汤之固,他却也无惧任何来敌。
他致命的弱点便是他的宝贝千金和唯一的女弟子上,惟恐他的敌人不顾江湖道义,在这上大作文章,是以几天前一察觉情形有异,便以信鸽传书催女儿白娥和女弟子黄瑛疾速回转,其时这二人正在他妹妹的庄园里玩花赏月。
眼见已到正午。依然没有这二人的消息,不由得有些焦灼不安。
刚走到书房门槛,空中风声大作,一头硕大的铁羽信鸽凌空扑下,停在郑永坚肩头。
郑永坚喜道:“老爷,是小姐有信来。”
便去取缚在信鸽腿上竹管内的一卷纸帛。
白彦虎陡然间心往下沉落,他也说不清是甚缘由,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头。
郑永坚阅过信后面色峻变,呐呐道:“老爷,这……这……”
白彦虎喝道:“拿来。”他自己也诧异何以能如此镇定。
阅过信后,他神色不变,口中却是又苦又涩,沉声道:“好,居然有人在百弼庄外撒起野来了,咱们去会会这些朋友。”
转身径向庄外行去。
郑永坚与诸葛荣紧随在后,全然没注意到,一个蓝衫少年也跟随在他们身后。
庄外里许的一片空地上,十几个人正围着一辆马车。意态甚闲。
当先赶到的白彦虎见状几欲气炸了肺,他虽然一直担心有人向他最薄弱、最致命的环节下手,却还是不相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为武林所不容的事。
而今事态果然如是,他激怒之中倒慢慢冷静下来,见这十几人一色青衣竹杖,均是生面孔,不禁诧异这些不入流的角色怎会擒住自己的爱徒与女儿,他还以为是哪位成名已久的凶魔恶煞呢。
忽听一人道:“可是百弼庄主白大侠到了吗?”
白彦虎道:“正是在下,阁下招子亮得很。”
那人阴笑道:“白大侠的招子可不敢恭维,没看出我们兄弟都是瞎子吗?”
白彦虎闻言骇然,细加审视,果见这些人深陷的眼眶内是一对布满白翳的眼珠,阳光映射下,益发显得阴森诡异。
白彦虎心头一阵发冷,知道这些身带残疾的人心理上大多有些变态,行事之毒辣阴狠倍于常人,与他们打交道,全然不能以常理度之,此事愈发棘手了。
他强抑怒气,拱手道:“不知小女与劣徒何处得罪了阁下,还望赐告,白某定会还阁下一个公道。”
那瞎子怪笑道:“白大侠,我们兄弟与你素不相识,你宝贝女儿和徒弟更没得罪过我们。”
白彦虎气往上撞,怒道:“然则阁下此举究是何意?”
瞎子傲然道:“白大侠,我们眼睛虽盲,心却不盲,哪会毫无缘由拚冒万死做这等事,白大侠还不明白吗?”
白彦虎诧异莫名,先时还以为爱女行事鲁莽,说不定言谈举止中得罪了这些瞎子,倘若如此,事情还好办些。
现下明白这些瞎子与前几夜的神秘怪客竟是一路的,他也真猜不出这些人所为何来。
沉吟有顷,笑道:“几位朋友想必是手头不便,却也无须如此大动干戈,白某虽不肖,却也知朋友有通财之谊,只消开出数来,白某双手奉上,绝无二话,事后也绝不找各位的晦气,各位朋友意下如何?”
十几名瞎子轰然狂笑起来,似是听到了天下间最最荒唐不稽之事。
为首的瞎子笑道:“白大侠好爽快,你把我们当三岁的娃娃要啊?”
白彦虎奇道:“既非为财,各位究竟为了什么,总该让白某明白,才好令各位朋友满意呀。”
瞎子笑道:“白大侠,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要说出来,只要白大侠将那物事交出来,我们立马就走,绝不难为令爱和令徒。”
白彦虎强抑住怒气,一字一句道:“各位既然有所为而来,便当指明方是,白某没做过和尚,对参禅猜谜一窍不通。”
那瞎子艴然道:“白大侠这么说便是毫无诚意了,你既不急,我们也不忙,咱们不妨便耗着,不过令爱与令徒的穴道若是封得时候长了,留下什么后遗症可莫怪到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