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彦虎气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如紫茄子似的。
诸葛荣早已按捺不住,怒叱道:“狂徒。”拔剑疾冲,攻向为首的那瞎子。
白彦虎正全神贯注在这些瞎子身上,不意大弟子行事鲁莽一至于斯,全然不顾忌人质的安危,欲待拦阻,已然不及,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
只听得“铮铮”两声响,四名瞎子围拢上来,截住诸葛荣,四条磨得精光油亮的竹杖闪着绿莹莹的光,分向诸葛荣上中下三路要穴点至,每人的另一只手分别搭在左边一人的肩上,显然是习练有素的剑阵。
诸葛荣挥剑遮拦,只遮住两条,另两条竹杖分别点在他后心“至阳”穴和腹下“精促”穴,登时如木偶般立在当场。
为首的瞎子哈哈笑道:“百弼庄的少庄主也不过如此。他是怕我们手里的筹码不足,又自行添上些,白大侠,你调教出的高徒果然善解人意。”
白彦虎听着这几句讥刺之语,一字字如利针刺入他心里,他原以为女儿和黄瑛是不慎遭人暗算,以致被一些无藉藉名的瞎子擒为人质,现今方知全然是错了。
诸葛荣的武功虽不及他一半,却也是江湖后进中的俊彦,他晚年对武功一途大为灰心,是以自己的武功长进不多,但督责弟子练功向未松懈过,平日也颇以弟子们的成就自傲,不意便在他眼前,一招之间首徒便已遭擒,惊诧之余直感匪夷所思。
总管郑永坚沉不住气了,一声厉啸,登时四周站起一排灰衣大汉,手持诸葛神弩,箭头上闪着蓝汪汪的光亮,显已喂了剧毒。
白彦虎忙道:“不可。”
那瞎子懒洋洋道:“还是白大侠识大体,你们若想强攻,除非不要这三人的命了。若论武功,我等焉是白大侠的对手,既然敢来便没想活着回去,得与百弼庄三大弟子并骨此处,真是三生有幸。”
“砰”的一声,马车车厢蓦地里散裂开来,但见车厢里,白娥、黄瑛和车夫横卧车里,并未用牛筋绳索捆绑,显是点了重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白彦虎惨然道:“各位朋友,白某认栽了。只消各位划出道来,白某无不如命。”
那瞎子笑道:“好,既然白大侠如此爽快,我们也不再作小人了。白大侠把无弦弓交给我们,令爱和贤徒立得自由。”
白彦虎惊道:“什么?无弦弓?白某只是听过、见过,可无弦弓怎会在敝庄?”
瞎子冷笑道:“无弦弓在白大侠手上,我们兄弟访查已确,不然我们十几个瞎子的命再贱,也不会浪掷于一击之中。”
白彦虎恍然道:“原来近几日探庄踩盘子,在外抢劫杀人的都是你们所为。”
瞎子嘿然冷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彦虎正色道:“各位朋友,你们搞错了。无弦弓委实不在我手上,看来是场误会。”
瞎子狂笑道:“误会?说得轻巧,我只问你一句,你交不交出无弦弓?”
白彦虎怒道:“你们便要百弼庄也可以,白某没把什么劳什子无弦弓看得天来大。可白某并无此物,你叫我怎么交出来?”
瞎子敛容道:“白大侠,你真无无弦弓?”
白彦虎加重语气道:“白某生平不打诳语,何况小女与劣徒均在你们手中,只消白某所有,便是要白某的人头亦无难处。”
说至此处,已近于恳求了。
那瞎子侧耳谛听,笑道:“好,白大侠说得如此诚恳,我们兄弟信得过。”
白彦虎大喜,方欲说些什么。
那瞎子续道:“既然没有无弦弓,我们兄弟也不打算活着离开了,兄弟们,将手中这几个票撕了吧,咱们也自行了断吧。”
瞎子们轰然应诺,举起手中的竹杖向白蛾等人身上招呼。
白彦虎骇极,嘶声狂叫道:“且慢,杖下留人。”
那为首的瞎子阴森森道:“怎么?白大侠回过味来了?”
白彦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这些人已然不可理喻,再说什么也是白饶,沉声道:“郑总管,去把我书房密室中那把弓拿来,把弟兄们撤回庄内,让这些朋友走路。”
郑永坚领命率众庄丁撤回庄内,他刚走出几步,身边一道蓝光暴起,射向那些瞎子。
白彦虎瞥见一直站立旁边的蓝衫少年身影一动,尚未明了是什么事情,那为首的瞎子闷“哼”一声,向后便倒。
旋即诸葛荣颀长的身躯抛了过来,白彦虎不及思索,伸手接住。
蓝衫少年身形如箭,向马车中冲去。
这些瞎子虽然已几近以耳代目的境地,却吃定了白彦虎不敢甘冒奇险抢夺人质,是以始终有恃无恐,防守上未免怠忽些。
不意稍一托大,便给人钻了空子。一听到首领那声痛苦的闷哼,便知事态有变,只因没有首领命令,竟愣怔住了,不知该当如何行动。
说时迟,那时快,蓝衫少年接连冲过几个瞎子,已然到了车厢旁。
看守人质的瞎子反应过来,抢杖向黄瑛、白娥和车夫砸去。
疾冲上来的白彦虎见状止住脚步,闭上眼睛不忍卒睹,一颗心跳得似欲迸散开来。
“当”的一声巨响,几条竹杖均砸在蓝衫少年的拐杖上。
这几名瞎子的内劲颇为怪异,竹杖击在拐杖上并不弹起,倒黏附其上。
只听一声喝令,十几名瞎子站成一排,每人一只手搭在另一人的肩上,似是运使一门奇异的传输内力之法。
登时,蓝衫少年拐杖上重如山岳,他提足内力与之相抗。
拐杖下面便是横卧车厢的三人,蓝衫少年设若内力不敌,拐杖垂下,这三人便会被压成肉泥。
白彦虎见状大惊,疾奔上前,将白娥等三人救出。
他也不愧为白道第一高手,将人从杖下向外抛出时,雄浑的内力已然透过这三人全身,是以这三人甫脱杖底,被封的穴道亦已打开,只是被重手法封闭时间过久,被封处依然麻痹酸软,神形委顿。
白彦虎望着两相对峙的瞽者与跛者,既诧异这少年内为之浑厚,亦复措手无策。
这等传输内力之法他也颇为熟稔,他师门与密宗渊源颇深,内力传输直是小道耳,但倘若不知合作者内力法门,则无从施其术,否则两人内力大相凿枘,非但毫无助益,反倒先自家争伐起来。
蓝衫少年心知己与这十几名瞽者拼上内力,非拼出输赢生死不可,杖上内力不绝传来,如山崩海裂般汹涌而至,其势沛然而不可御。
显然这十几人恨极了他,锐意将他毁于杖底。
白彦虎五内如沸,他虽见这少年救人时利落之极,但限于年岁,内力既便有相当的火候,也绝非这十几人联手之力,叵耐这种情形之下,万难插手,如若强行介入,自己反受双方夹攻之厄,很可能三方同归于尽。
他忽然间想到一计,脑中思忖二遍,觉得此计良佳,再不犹豫,走到十几个瞽者中间,向中间那人肩头拍落。
这一掌乃是他成名绝技“铁手印”,源自密宗大手印掌法,而凶猛刚烈犹有过之。
白彦虎一生除遇生死大敌,鲜用此掌。
只因此掌一出,杀人无救,即令白彦虎也无法控制掌力之强弱。
中间那名瞽者明知这一掌拍向自己,却连躲闪之力皆无,只得硬生生承受。
“啪”的一声,如中败革。
中间这名瞽者如断了线的纸鸢般被击飞出去,连成一线的瞽者登时被断为两截,前面七八人被蓝衫少年的内力震飞出去,人人口喷鲜血,状极恐怖。
后面的瞽者被白彦虎一掌将内力击回,人人胸口如中重锤,蹬蹬蹬后退不止,倒于地上。
郑永坚呼啸一声,众庄丁如狼似虎,一拥而上,意欲将这些瞽者乱刃分尸。
白彦虎挥手道:“且慢,放过这些人,让他们走路,谁也不许难为他们。”
此时已回复原状的白娥扑上来道:“爹,你不能放过这些瞎子。”
其余人众亦均诧异莫名,不知白彦虎何以大发善心,饶过敌人而不杀。
白彦虎叹道:“他们也是受人利用,罪不在他们,你与瑛儿既无恙,为父已心满意足,何必多造杀孽。”
白娥不依道:“不,这些瞎子差点害了我和师姐,说什么也不能饶了他们。”
白彦虎沉声道:“娥儿别胡闹,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不能让人家说百弼庄不懂道理。”
白娥见父亲发了火,不敢再作声。
白彦虎又道:“娥儿,咱们先来谢过这位救了你们的恩人。”
蓝衫少年在旁调息已半,这一番无声的恶斗虽没要了他的命,却也令他损耗内力过巨,汗湿重衣,疲惫不堪。
他见白彦虎父女过来意欲施礼下拜,忙先拜下去道:“小生崔得彪拜见白庄主。”
白彦虎忙扶住他道:“不敢当,崔师傅,今日多亏你救应,否则百弼庄真要毁于一旦了。”
蓝衫少年道:“岂敢,小生不自量力,幸未偾事,庄主不加罪责已是幸甚,何敢居功。”
白娥见到他,睁大了眼睛,惊道:“是你?”
蓝衫少年道:“是我。”
白娥愣怔须臾,忍俊不住,掩口失笑,跑回去拉着黄瑛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黄瑛也窃笑不止。
白彦虎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老脸涨红,呐呐道:“崔师傅莫怪,小女娇宠过甚,不知礼数,幸勿见怪。”
蓝衫少年又回复了冰冷漠然的神情,淡淡道:“不敢。”
其时十几名瞽者依旧连成一线,一手搭肩,一杖点地,蹒跚而去。
白彦虎御下极严,向来言出法随,他既说不许留难这些瞽者,众庄丁即无一人上前拦阻,眼睁睁望着他们离去。
蓝衫少年不解道:“白庄主宅心仁厚,既往不咎,难道不怕他们再来找麻烦吗?”
白彦虎微笑道:“这些人气血倒逆,经脉俱乱,已然废人一样,纵欲为恶亦已无能力矣,杀之不武,徒造杀孽。”
蓝衫少年道:“难道白庄主不欲知是谁幕后主使这些人吗?”
白彦虎道:“他们不会说的,严刑逼讯这些失去了武功的瞎子,我亦不忍,且莫谈这些烦心事。
“崔师傅初到敝庄,即立大功一件,白某既为崔师傅接风洗尘,亦向崔师傅略致谢忱,大恩不敢言谢,后必当有所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