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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福山的梦呀(2)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我回到了自己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大房子里。房子背墙上那排“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几个大字依稀可见,据说那是杜大毛亲手提上墙的字。在那个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年代里,杜大毛如鱼得水,许多墙壁都成了杜大毛忠于革命行动的宣传园地。

    杜红和钟站在大门口前,正在陪四哥杜锦标七岁的儿子,四岁的女儿玩着烟花,钟一见我,就赶过来接我背上的包,小姨,累了吧。钟的眼睛里有一种雾样的东西在闪烁。

    我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把背包给了钟。我夸张地叫着杜锦标的两个孩子,孩子们只顾着玩烟火,不理我的叫喊,大概在他们的印象里,没有一个象我这么样的姑姑吧。

    二娘来了,这么多年来,杜二娘一直和杜大毛不清不楚地生活着,谁都知道他们的秘密,谁都装作没看见,包括我那位老实巴交的二叔。

    娟伢,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没叫麻木送你吗?杜二娘仍然象一团火一样跳跃在我的家里。

    二娘,好几年没回来,想走走。还不晚,天还没黑呢。我还象小时候一样对着二娘笑。

    见过你爸吗?二娘又在问我。

    还没有呢。我变得象个小学生。

    进屋吧,去见见你爸,你爸刚才还唠叨着你呢。二娘象在招呼自己的女儿一般。

    杜大毛在唠叨我,杜大毛还记得有我这样的一个女儿?我好象觉得二娘说错了话一样,又好象觉得二娘不会骗我一样,杜大毛老了,杜大毛可能真的念叨过我。

    我带着陌生的异样走进了自己生活过二十年的家。杜大毛坐在那张太师椅里,正在对着大门口张望着。

    爸。我叫着。

    回来啦。杜大毛的声音一如从前一年平坦。

    是。我不知道自己点没点头。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一个字。

    见着你大姐没有?杜大毛又在问。

    还没呢。我发现自己在杜大毛面前总是如此谨慎。

    去见见吧。杜大毛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想问董香草的事,也开不了口,想问杜锦洪什么时候出狱也没有张开口。我听杜红说,锦洪好象这个夏天就该回来了,锦洪在监狱里表现不错,提前一年释放。要是锦洪在春天回家该多好,我的确有些想锦洪了,我已经不再象当年那样傻瓜般地怪锦洪,我甚至理解了锦洪犯下这个罪的苦衷。

    我没有去见杜梅,倒是杜春华很热情地我问,路上还顺利吧,红儿没给你添乱吧。听红儿说,你又找了新男朋友,怎么不一起回家来看看呢?杜春华的话尽管表现得很随意,在我听却有一种扇阴风点冷火的感觉,我很不习惯杜春华婆娘式的种种表现。我甚至为杜梅的生活而忿忿不平,找什么样的男人不好,偏偏找一个娘门,别不别扭?

    果然,杜大毛插话了。男朋友在做什么,是哪儿的人?

    爸,我没有男朋友。说完逃跑般地进了自己小时候的房间。

    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杜大毛在我背后的叹息声。鼻子不争气地酸了一下,泪差点又要往下掉。

    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背后。

    小姨,这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吗?小姨,这床挺有意思的。小姨,你写的三十四凹是这里吗?你小说中那首关于三十四凹的打油诗是你写的吗?

    哪首?我自己都忘了。三十四凹的打油诗毕竟多如牛毛。夏天的漫漫长夜,农闲的无聊时光就靠着说这些打油诗来度过。

    就是那首形容三十四凹地形的。三十四凹三条龙,陡山坡地冷峻崇,田干三天田发裂,雨落三天被水冲。钟流畅地背了出来。

    你怎么记得?我的眼睛转向了钟。一个视文字为生命的女人,肯定会特意在乎自己的文字被读者所共知。

    你挂在网上所有的文字我都会看。我喜欢你的文字,有一种乡土般自然的忧郁感。对了,小姨,明天带我去看看三十四凹好吗?钟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不敢对视这样的眼睛。陈子风说得对,我只适合于灰色。

    杜红是杜家的公主。钟是杜红的王子,钟就成了杜家最受宠的人。钟说要去三十四凹,杜红不知道怎么走,带路的人当然只能是我了。

    白天的三十四凹与傍晚的三十四凹是不一样的,白天的三十四凹充满了朝气,干活的村民们不时从农地里探起来头来打量着我们三个人。有认识我的人,偶尔还会感叹一声,是娟伢吧,都长成大姑娘了,比小时候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