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外婆始终戴着一顶黑色帽子,没有取下过,感觉像是清朝那个时代的。两只胳膊也总是套一对深蓝色护袖,腰上围着深蓝色麻布围裙。外婆不怎么说话,爱微笑,家里从来不缺好吃的东西,为了见到我时能拿给我吃,收藏零食成了她最大的爱好。
说到吃的,外婆可拿手了。记得她做过的一种东西,不仅好吃,而且独具创意,我们那没有一家会做,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材料很简单:锅巴和麦芽糖,把锅巴磨成碎末,再把麦芽糖放进铁锅加热融化,再将碎锅巴倒进糖里熬,等两种材料够黏糊的时候,起锅盛到一个大器皿里,包着白布攥成圆团的形状,等冷却凝固,糖团就大功告成了。外婆说了一定要趁热攥,不然麦芽糖稍一变硬就没法制作了。
90年的冬天,还是腊月,外婆因癌症辞我而去了,丢下她心爱的笸箩和纺棉车,每当夕阳西沉,在角落里的她们显得很孤寂。
我喜欢腊月,虽然是一年里最冷的月份,民谚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腊月,三娘会进行一次大范围的涮洗,跟公司里的年终总结似的。涮洗物无所不包,上身穿的毛衣、厚外套、自家做的棉袄,下身穿的内衣、线织衬裤、棉裤,再到帽子、手套、自制棉鞋,还有床单、被套、锅碗瓢盆、杯罐瓶缸什么的。那时候,有私人水井的仅一两家,整个村子共用一口大水井,那就成了腊月涮洗的总部聚集地了,南藕塘也承担一部分任务,住在靠南的人家,基本都去那。每当看到三娘回来,搓着发红的手,我的心总是会一阵发酸,只盼望冬日的井水暖点、再暖点。
涮洗完毕,就是晾晒了。在院子的两棵枣树间扯上一根粗绳子,被单一甩,挂上,顺角摊开。摆上两条长板凳,竹板一盖,我帮三娘抬出红色大木箱,这可是她出嫁时的重量级嫁妆,打开木箱,扑面而来的是樟脑丸的味道,很熟悉、很喜欢的气息,拿出放了许久的衣服,在竹板上有序的排好,让他们好好享受一把冬日的暖阳。等到午时,三娘会拿出一根特粗的竹棍,在被子上凶猛的捶打,赶走该死的灰尘,我正愁着身上的劲儿没处撒呢,夺过三娘的棍子,凶神恶煞的走向晾起的被子,我跟自己说,就当它们是小日本那帮龟孙子,玩命的鞭打砍杀。
我兴奋的朝三娘大喊:“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曝晒了一天的被子,到了晚上可就成了好东西。新鲜的氧气,明媚的阳光,被子撒欢了吸取,吃的饱饱的,纤维、毛孔被完整的充开,鼓鼓的,更有了弹性。这时将脸庞贴在上面,很舒服,有着熟悉却好久不曾亲近的温热和气息。那时,有一件我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等三娘收回被子整理好床铺后,老远的我,就会助跑飞奔到床前,然后一个漂亮的鱼跃扑腾在上面,松软的棉被下陷一大截,起身后,我喜欢看它慢慢弹起撑满的样子。
旧历年的年味儿,就在腊月的涮洗、扫尘、蒸馒头、腌咸货、请香、祭灶这些琐碎中渐渐浓起来。
徐小军拿着根金皖嗅来嗅去,老圆子一个漂亮的响指示意他没火,还没等小川把牛子刚打的烟点着,康子又朝我递过来一根玉溪。这时,二蛋子老远看到我们,一脸憨笑的过来,二蛋风格一点儿也没变,大过年的还是一副破落相,难道买件好点的衣服套上浑身发痒不成。
“二蛋子,鼻涕快掉啦!”康子喊着。
二蛋子只是笑,那傻乎乎的劲儿真让人受不了,他奥了一声后,把跟挂面似的浓鼻涕回吸进去,动作娴熟敏捷,兄弟们捶胸顿足大笑不止。
到跟前,二蛋子就在内衣里面摸索了,大家都很期待的看着他,看他能掏出什么宝贝,又能制造出什么笑料,他一直傻呵呵的笑,还招呼着让我们别急。二蛋还真没有辜负哥们的满心期待,每人打上一根中华,然后用Zippo帮咱们点上。我*,这都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有势子,都发达了还是打肿脸啊,这社会主义还真是好,人民的致富速度就是快。相比之下,小军、老圆子、小川和我,这些年纪大点的逊色多了,小军自从结婚就改抽七块红塔山了,老圆不抽烟,我今天也就带了一包不到十块的,小川虽然爱得瑟,也顶多抽普皖。这帮猴崽子,不是,应该是后起之秀,疯狂的也太不把咱们老一辈革命家放在眼里了,尤其是这二蛋子,是真的有点过分了,这品牌意识,这派头,他怎么就能这么有品位,后来一想,也不能全怪二蛋,只能说这品牌效应已经成了一个普世的东西,根深蒂固,再遇上人类无止尽的物质欲望,一拍即合。我夏小田可不就是这牵线搭桥的人。
小川吐着烟,斜眼看着二蛋:“二蛋,现贩卖军火呢你,又抽中华,又使Zippo的。”
“呵呵,有军火贩那倒好了,别说大生意了小生意我都做不了,跟我叔叔在一家船厂混口饭吃。”
“二蛋,别站着,坐下,怎么说小时候大家都是在一块玩的,长大了一年见上一面也不容易啊。来,兄弟们,尝尝我的烟,我一朋友从韩国回来带的,听说这烟在韩国可不是谁都能抽得起的,可能你有钱都没处买,是专门为韩国上流的大资本家和政府高官特制的,都感受感受。”我笑着挨个的打烟。
小军迅即的抢过一根:“这可是好东西,收藏着。”
“哟,老表,你怎么知道我爱抽外烟啊,来一根。”老表特享受的点上。
“来来来,帮我也点上。”牛子迫不及待的凑到火机前。
康子说:“一直都特下流,今天我也来上流一回。”
二蛋憨笑:“吸上一口,还真有高官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