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沉鱼正想接着说些什么, 车外传来喧闹,似乎是陈渭阳从自己的车上下来了,吵嚷着要带贺言舒走, 却被一众保镖拦在了外面。
纪沉鱼警惕地瞥过去, 下意识地把贺言舒死死揽在怀里,生怕有人抢走似的。
“我的话说完了,让我下去。”贺言舒看了眼车外正起冲突的人群, 皱眉。
“不行, 你不能下车”纪沉鱼抱着贺言舒,十指紧捏着他的胳膊,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不是不喜欢陈渭阳的吗你为什么要跟他走啊你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求你了, 真的求你了”
曾经的手下败将如今成了自己最大的威胁, 纪沉鱼焦躁得恨不得把头发拽下来,深深的无力感支配着他,他却除了哀求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能输给陈渭阳他一直是优越地享受着贺言舒偏爱的那一个, 怎能甘心让位
“你到底为什么会和陈渭阳走这么近啊他哪里比我好是哪里出了错你告诉我,我改,我一定改”纪沉鱼摇晃着贺言舒,几近癫狂地喃喃自语。要是这里有堵墙,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撞上去。
快来个谁救救他吧, 谁来救救他
“哪里比你好”贺言舒回味着这句话,眼神缥缈, 轻笑了下,“渭阳和你有很大的区别。”
“你,你是说他体贴是吗我可以变体贴, 我比他体贴一万倍,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接你上下班,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都会替你做,我会把你捧上天还有,你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我绝对不催你”
“还是,你觉得他比我成熟我能学的。你看不惯的坏毛病,只要你说,我都改。我听你的话,不乱放东西、不大吵大闹、不拿东西砸人,你叫我少吃的东西我不碰了,好吗”
“不是这些问题。”贺言舒只是淡淡。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啊”纪沉鱼的拳头重重地砸向车窗,让玻璃产生了细小的裂痕,“他比我有钱吗他家的产业有我家的大吗他连房子都没有我家的大,凭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贺言舒将视线移向他,凉凉薄薄“纪沉鱼,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能是什么样子纪沉鱼不看镜子也知道,他现在就是个疯子。
失去贺言舒,他发疯了。他还要什么形象
“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想要的东西,也都会有烦心事。一千个人可能有一千种不同的处理方式,但大家都会顾虑着自己的难处,也体会着别人的难处。”
“渭阳也是这样。”贺言舒指着窗外,眼神坚毅,“他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手是他不敢吗不是,我明白他,他想和我一起走,但他怕闹大了我难堪。如果是你,只怕早就闹得警察都来了吧。”
“谁不喜欢直来直去,随心所欲当然好,但大家不会那样。不这样,不是因为不豁达、不潇洒,只是因为礼貌。互相包容、互相体谅,这是人和野兽的区别,也是教化和修养的体现。”
也许是因为陈渭阳被不尊重地拦在外面等他,贺言舒的心绪有些不平了,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不顾场合、不在乎他人的想法,只要自己痛快,这就是你,纪沉鱼。没有谁像你一样,得不到就去抢、看不惯就打压。”
“巧取豪夺、喊打喊杀,别怪我说得难听,这不叫小孩子性子,这叫黑社会。”贺言舒一字一句钉进纪沉鱼心里,让他的脸瞬间煞白。
“言舒哥,我不是”不是故意想伤害人的。
纪沉鱼眉头蹙了蹙,眼泪瞬间落下来,想起贺言舒说不喜欢,又生生地用手背擦去。
“你以前说,你喜欢我性情直率,你说我赤子之心、非常难得。”纪沉鱼难以为继,哽咽了好几下才接上,“你不能把我惯坏了又不要我。”
贺言舒不想看他这副模样,望向车窗外,眼神如铁“你不放我,是打算非法监禁我”
“我”纪沉鱼沉痛地看向他,似乎没意料到他会这么说。
贺言舒怎么能这么想他呢
“如果是这样打算,麻烦你的下属告知渭阳一声,叫他先回去,免得他白等。”贺言舒冷冷道。
“贺言舒”纪沉鱼的拳头砸向座椅靠背,“你别故意说这种话”
他只是不想让他走而已,不是他口中的黑社会
眼前,突然又黑了一下,脑袋里好像有虫在咬,疼得他背后冒虚汗。
该死,怎么在这种时候。
“你怎么了”贺言舒注意到纪沉鱼揉眼睛的细微动作,打量着问了一句。
纪沉鱼没回答。
贺言舒不耐烦地移开目光“没休息好就回去睡觉,身体是你自己的,没谁替你操心。”
“是啊,关心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纪沉鱼无比悲凉。
贺言舒只当没听到。
僵持了几十秒后,纪沉鱼缓缓解了车门的锁,开了车门。
“我让你走,不是代表我放弃你。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纪沉鱼的声音低低的,像藤蔓一样从后面缠过来。
贺言舒的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被保镖拦着的、巴巴地看着他的陈渭阳。
“没事了,我们走吧。”贺言舒冲他微笑。
这笑绝对算不上好看,说不定比哭还难看,从陈渭阳担忧的神色中,贺言舒看出来了这个事实。
能走出来,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但陈渭阳没有点穿他,只是伸手,马上牵住了他,温声道“好,我们回去。”
纪沉鱼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温馨背影,眸色越发幽暗。
贺言舒住进了陈渭阳家。
本来他不是这样打算的,因为他不想利用陈渭阳的感情,可拜纪沉鱼所赐,他新租的房子待不得了,再租也只会是同一个后果。
陈渭阳在家门口安排了几个保镖,以便随时拦着纪沉鱼的人,贺言舒的人身安全至少可以得到保障。
纪沉鱼那么疯,要不是贺言舒清楚他的脾性,说了让他顾虑的话,他那天说不定真会把贺言舒绑走关起来。
人,不能对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况过度乐观,尤其是面对反目的昔日爱人。
贺言舒终本来就终止了和纪氏合作的项目,也早就没往医院去了,言宴公司的材料在电脑上就能看,不出门也没什么。
他尽量保持着平常的状态生活着,只有少数走神的时候,会担心纪沉鱼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陈渭阳的家和他之前住的言宴买的房子构造很像,两个房间对着门设置。那天,他早上醒了,揉着太阳穴推门出来,下意识去敲对面的门。
“起来了。”他像往日那样轻轻叩了一下,等待着门从里面打开。
“你在和谁说话”陈渭阳系着围裙,端着盘子,盘子里有刚煎好的鸡蛋,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
贺言舒的手悬在空中,愣了愣,看着房门,久久不语。
“别发愣了,赶快来吃早餐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按着我妈经常给我做的弄了一下。”陈渭阳把鸡蛋、白米粥、油条端了出来。
“住你的地方,还要麻烦你做早餐,真不好意思。”贺言舒坐了过去,面色难堪。
“什么你啊我啊的,分这么清可就没意思了啊。”陈渭阳往自己嘴里塞了根油条,给贺言舒夹鸡蛋,“这枚大的给你。”
“谢谢。”贺言舒接过,温润的眸子清亮,“我会付你房租,这段时间买菜、水电气等生活上的开销,也由我承担。”
“反正我不会收。”陈渭阳挑挑眉。
吃完饭,两人一起去阳台看新养的多肉植物,是贺言舒在网上挑的纪沉鱼在外面守着他,他出不去,只有网购。
不过现在网购快递也很方便,一两天就送到了家,包得严严实实,还送了营养土。
桃蛋的叶片饱满多汁,在阳光下泛着紫绿,憨厚可爱。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养这种品种,陈渭阳在阳台上搭了个木头架子,让它能充分晒到太阳。
“这玩意儿一天浇多少水啊”陈渭阳摸着叶片,觉得怪萌的。
“大概几滴吧,不能浇多,浇多了叶子会烂掉。”贺言舒想了想,回屋拿手机,“我还是去查一查。”
陈渭阳笑着回头,冲屋里喊,“你的手机我刚刚看着没电,给你放书桌上充电了,你去那边找。”
“知道了。”
楼下几十米外,纪沉鱼坐在车后座,看着阳台上进进出出的两人,脸色比下雨前的阴天还难看。
“纪先生,要多叫几个人去把贺医生抢回来吗”池宇提议。
纪沉鱼冷笑一声“你忘了他之前说我什么你想让他对我彻底失望”
池宇没再说话。
他知道纪沉鱼不对,即使他是纪沉鱼这边的人,即使纪沉鱼对他有恩,他也能判断出是纪沉鱼不对。
但作为下属,他没有评判的资格,只是觉得老板这么耗着太不值了。
家里还那么大产业在等着打点,纪沉鱼却跑到这里来傻看着别人情侣过日子。
关键是楼上那俩人恩恩爱爱的,又不知道他老板在底下,这可真是出力不讨好。
闻闻这车里的酒气,纪沉鱼可能有两三天没洗澡了吧从前光鲜亮丽的纪公子,哪有这么不修边幅的时候
可现在纪沉鱼就像一滩泥,全靠楼上那个男人吊着一口气。
看到后视镜里紧皱着眉,还轻微地晃脑袋的纪沉鱼,池宇马上回头询问“纪先生,您又看不清了”
纪沉鱼点头,额头冒出冷汗,缓了缓道“先回去吧。”
池宇开着车急速行进,纪沉鱼现在需要止痛药,可车里暂时没有,得马上赶回去吃。
车开到半路,过一个隧道的时候,纪沉鱼就叫停了车。
他跌跌撞撞地开门出去,扶着墙开始呕吐。
耳朵里尖锐的哨子声一阵盖过一阵,周遭车流行驶的风声、轮胎压过减速带的声音、鸣笛声都听不到了,耳朵鼓膜像扯破了的纸膜一样炸炸作响。
“纪先生,纪先生,我送您去医院吧,不能拖了,真不能拖了。”池宇从旁边搀着纪沉鱼,帮他解开脖子上的领带,让他能够畅快地呼吸。
纪沉鱼缓了一会儿,耳鸣不再,抬头讥讽地笑“池宇,你咒我啊。”
“不,纪先生,我希望您好好的。”
“好好的以前贺言舒说,他爱我,他比谁都希望我好,他比爱自己都还要爱我,可是他现在不要我了。池宇,你说,如果我死了,贺言舒会不会高兴”纪沉鱼的表情越来越悲伤,几乎站不住。
“不会的,贺医生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池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一遍遍这样说着。
“他不会是啊,他不爱我了,只怕连恨都懒得恨我。他要把我从他的生命里抹去,看我一眼都嫌烦。”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能去抢他,他也不会再来见我,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纪沉鱼像是想到什么,用袖子擦去脸上汗水,激动地指着自己道,“池宇,你打我,用力地打,把我打得头破血流、打得谁都认不出。”
“什么”纪先生这是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打我,来,用拳头、用脚,随便用什么。我想知道如果我要死了,贺言舒究竟会不会来看我一眼,以前他都舍不得我受伤的。”纪沉鱼喃喃自语,面容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不,纪先生,贺医生不会愿意看到你自残。”
可纪沉鱼就像没听到似的,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一声比一声大“让你打你就打这是我的命令打我啊快打我”
“纪先生”池宇恨不得给他跪下。
“哦对用拳头的伤还不够重,不然还是用刀”纪沉鱼碎碎念着,往车走去,“刀,车上应该有水果刀,拿刀捅,捅肚子比较好,能流很多血,看着会很严重。”
池宇从后面扑过去,用了非常大的力气,才拦腰制住了纪沉鱼。
池宇钳制住了纪沉鱼的双臂,防止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伤害到自己。
“纪先生,你清醒点,你这样老太太在天之灵看到了,会很心疼的”
听到纪安吉,纪沉鱼的情绪彻底崩溃,他的精神承受能力本就很弱,这段时间又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情绪完全无法控制。
他抱着池宇的手臂失声痛哭,嗓音嘶哑“我没有办法啊池宇,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奶奶不在了,没有人能够帮他了,可要他接受失去贺言舒这个事实,他不可能甘心的
池宇载着精疲力竭的纪沉鱼回家,强行给他喂了几片助眠的药物让他睡了下去。没安稳几个小时,纪沉鱼就醒了过来,开了车去ktv喝酒。
池宇没法子,只好给童小谣打电话。
童小谣和苑敬赶到的时候,纪沉鱼正瘫在ktv的沙发上,地上滚了一堆空酒瓶,音效开得震耳欲聋。
看到两人,纪沉鱼只轻轻动了下眼珠,仍是那副死人样。
童小谣把音乐按成静音,劈头盖脸一顿骂“纪沉鱼,你是聋子吗开这么大指望把大半个城市以外的贺言舒吵过来”
纪沉鱼的眼神死水一潭,缩了缩道“开着热闹。”
他的心太空了,失去了贺言舒,就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样。
“你这是咎由自取。”童小谣呸了他一声,放下包坐到沙发上。
苑敬也跟着,沉默地走进来,坐到他身边。
注意到这个人,纪沉鱼的眼神有了点变化,他嗤笑一声“苑敬,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他就知道苑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倒人胃口的笑话,给钱我都不看。”苑敬硬邦邦道。
“哈,可不是嘛,倒人胃口。”纪沉鱼抬头望着五光十色的天花板,吸了吸鼻子。
真冷啊,春天不是到了吗,为什么比冬天还冷。
冬天的时候。
冬天的时候,家里开着地暖,有贺言舒抱着他。
贺言舒抱着他,温柔地亲吻他的耳朵,说沉鱼啊,我怎么抱你都抱不够。
可现在,他倒贺言舒的胃口了。想到这里,他就委屈得又想哭。
“苑敬,你说得对,我很恶心,贺言舒也觉得我恶心。”
“哎哎哎,别什么都往言舒学长身上推,人家可没嫌弃过你。”童小谣听不下去了,踹了他一脚,“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要去动人家妈妈的公司,人家能不和你急吗”
他原本还站在纪沉鱼这边的,可得知了后面的事之后,坚定不移地倒了戈,成了贺言舒的支持者。
“不是我说,你这女婿当得,忒不厚道。”
“我也不知道他和他妈妈关系这么好。”纪沉鱼迷茫地回忆,“我记得他和我说过,他家庭氛围很差的,我只是想帮他。”
“不是关系好不好的问题,是你根本不了解贺言舒怎么想的。”苑敬恨铁不成钢地开了口。
“他这个人,有自己行为处事的一套标准,即使是再亲、再爱的人,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也不会原谅。你怎么平时使小性子都无伤大雅,但打击报复、还牵扯到他妈妈公司无辜的员工,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至于他父母,他宁可被他们伤,也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们,这是贺言舒的家事,你干涉不了。”说到这里,苑敬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他算是个干涉过贺言舒的、现身说法的人,就看纪沉鱼信不信了。
“我知道,他很看重家庭。”纪沉鱼想到梁溪,又想到陈渭阳,也许贺言舒归根结底,只是想要个家而已。
由于从小家庭氛围的缺失,贺言舒终其一生追求的,都只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家而已。
所以即使他和父母的关系支离破碎,他仍愿意去修补着摇摇欲坠的框架,用优秀的履历去取悦他们、用最温柔的心去包容他们。
纪沉鱼现在才知道,贺言舒有多难。
而他口口声声说要和贺言舒建立一个家,却毫无顾忌地打碎了贺言舒最重视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给他这个家。”纪沉鱼哽咽,“如果他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做得很好很好。”他会竭尽全力,去维护这个家,他和他的家。
“他想要的不是家,而是爱。”童小谣忽然有感而发。
“我爱他。”纪沉鱼想都不想便道。
“是那种真正的理解和关怀。”童小谣道,“言舒学长说,他现在不想要激烈的感情了,他要的,是能长久地陪伴他、了解并支持他内心想法的人。”
“陪人长大很累。”接到童小谣电话的时候,贺言舒声音平淡又无奈,“以前听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受益的人永远不是最初容忍你、帮你改正缺点的那个人。听到的时候,我不以为然。”
“我以为比起其他人,我有更多的耐心,曾经相信自己能陪他到最后。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他或许在改,可我已经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