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曌临望着沈秋练递过来的这把剑。感觉对方轻松的像是递了一袋米过来。
这好歹也是朝阳派近百年前的老前辈的佩剑了,斩杀过的妖魔不计其数,也曾有妖魔蛊惑其叛主噬主,可这把剑都无动于衷的扛过来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把“亲民”的剑。
“诸位祖师爷在上,恕晚辈阿宁不敬现为了保护朝阳派百年基业,不得不借各位的老婆我是说贴身神兵一用”沈秋练大声说道,清脆的嗓音在清寂的山头上徘徊。
温曌临很懵,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更不知道自己该拿还是不该拿。直到沈秋练硬把剑柄往他手里一塞,他才诚惶诚恐的接过,料想中的反噬并没有发生,温曌临怔怔然盯着手中的剑,满满的不真实感扑面而来。
这是很多年前,他仰视敬畏过的先人的剑,古朴,锋利,承载着先人们的容光。
幼年时的他也曾见先人仗剑天涯的潇洒姿态,心中总会饱含赤诚的想象着自己功成名就,是否有一天也能像前辈们一样,登顶大道巅峰。这也就不可避免的会让他自我代入,设想先人的剑握起来会是什么样的质感,
大概所有的剑修都会有这样一个懵懂青稚的过程。
如今,他真真切切的触摸到了剑柄。冰冰凉凉,精致繁复的镂花因为无数次的触摸都抛光了,清晰不复从前,和他自己铸造出来的那些剑相比,手感甚至有些普通。
这就和他料想中的大不相同了,他以为神兵在握上手时都会有惊世骇俗的反应。
温曌临呆了呆,骤然间有了一种灵台清明之感。
剑都是一样的剑,惊世骇俗的是那些使剑的人。
那么,剑在手上若不能创造价值,造福万灵,便和废铁毫无区别。
此时,沈秋练又轻而易举的取得了一把剑,她掂量了几下,觉得尚且可用,便挽了个剑花热身。
她在浓雾之中退了两步,蓦地和温曌临撞上,两人背抵着背。
“沈师侄,有朝一日剑在手,你不露两手给我瞧瞧可别想走了。”温曌临笑道。
沈秋练微微一愣,只觉得这会儿的温曌临和自己先前所见仿佛变了个人。
“好笑好笑,你大我那么多岁数,不先给我立个榜样,反倒让我露两手给你瞧,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沈秋练轻挑眉峰,恶意满满的跟着笑道“唉曌临师叔,你该不会铸剑多年,早就忘了该怎么使剑吧”
“你这张嘴尖牙利齿,仔细嫁不出去”温曌临骂道。
沈秋练还未开口,她袖上的顾长汀却插了一嘴进来,慢慢的不耐烦“既拿了剑还在这儿磨嘴皮子,你们到底是不是剑修”
“阿宁眼神不好。”沈秋练抢在前头道“就为瞾临师叔开个路吧”
说完她舞剑而起,瞬目间已斩出数剑,剑光雪亮,将她素色的衣裙盈起舒展,像是温柔的手托起娇艳的莲瓣,可其中的剑意却锋利非凡,漱阳剑诀一至七式,行云流水,剑锋点芒几乎连成一线,又若雪鸿泥爪不可捉摸,转瞬间将茫茫浓雾搅得粉碎。
“好啊好啊没想到云师兄的漱阳剑诀竟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舞出这般风采”
温曌临只觉刹那间风气云涌,他依稀觉得这样的剑意和威势绝不是一个区区炼气初期该有的,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因为迷雾散开,他听到几尺开外的地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怪吼之声,不止一个。
“一变二,二变四”顾长汀的笑声回荡开来“好家伙,够凑一桌马吊牌了。”
与此同时,魏流芳正在居室中小憩,他忽然做了个一个梦,梦到一位须发全白的魏家先祖在他的脑袋顶上跳脚,重复着几个字
“吾剑被盗体统何在”
“吾剑被盗体统何在”
魏流芳一时被对方吵得脑仁疼,自是睡不下去了,他悠悠醒转过来,下床倒了杯茶水喝,没几秒后猛然惊觉。
自己这是被先人托梦了。
传说修炼成半仙的老前辈们魂灵都能分成许多份,死后虽然身体葬入黄土,这些魂灵却不会尽数去投胎,基本都会留三分沉眠在坟冢处,时不时显灵瞧一瞧自己从前留恋的地方,偶尔还能与后人神魂相会,交流交流。
这种交流的方式便是托梦。
梦也不是那么好托的,非得是遇上大事要事,那些残留的魂灵按捺不住了才会现身给后人撞警钟。
魏流芳长这么大也没遇到过托梦这种事,心中惊疑不定,不敢确认,他喝了两杯茶下去,才想起先人的坟冢大多在铸剑炉后山的碑林里,莫不是那里出了什么事
可若是碑林出事,祖宗坟头被扒,怎的偌大一个朝阳派会毫无动静呢这岂不是过于离谱
思来想去,魏流芳不敢怠慢,他整理着装离开居室,先打算去往朝阳山的主峰禀报魏君兰和云虚让,但走了两步,他又暂且停下了步伐。
魏君兰最近对他微词不浅,一是因为他未曾练出九品灵符,二是因为沈秋练的缘故,先不说托梦这事儿玄乎的很,若当真是他弄错了,突兀的去搅扰了魏君兰的清修,魏君兰对他的不满定会火上浇油,又要责骂他失了沉稳。
魏流芳思忖良久,决定先去外面打探打探情况。
此时此刻,云晴芝正在孤雁峰上与闻天羽说话。
“也多亏你刚去了铸剑炉,告诉我那里的情况,不然我又要被阿宁那丫头骗的团团转。”闻天羽坐在石桌边愤慨的拧着一根草说“唉对了,你去铸剑炉做什么来着”
云晴芝的眼神飘忽了一阵,她细白的手指下意识的抠了一下裙摆,后轻声道“哦,曌临师叔走的急,这两天不是都住在我爹那儿嘛,我担心他有没有什么生活必需品没带上,就辙回去瞧瞧。”
闻天羽不疑有他,闻言称赞道“还是你温柔体贴,想得周到。”顿了顿他又不满道“阿宁若有你一半好,我也不至于这么困扰。”
云晴芝内敛的笑了笑。
沈秋练会跟她前后脚去往铸剑炉,这事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前前后后,沈秋练已于她争锋相对多次,她心底对沈秋练的敌意早已丛生,更有些疑影,总觉得沈秋练是要与她争夺什么。
所以在沈秋练向闻天羽提出救援时,她想也没想就选择拆了沈秋练的台,不得不说,沈秋练被气的呼吸急促的反应,让她心里快活极了。
她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一人忽而一掌拍在了她与闻天羽之间的石桌上。
“你方才去过铸剑炉了”
云晴芝一愣,惶惶然抬起头来,正对上魏流芳一双认真的眼睛。
“哎呀”她吓了一跳,猛地从桌边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突然差点儿被石凳子绊倒。
闻天羽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没事吧晴芝”说完,他冷冷的吊起眼梢来,盯着魏流芳看,“你这人怎么回事粗手粗脚吓唬谁呢”
显然,他的记性远不如魏流芳好,从前几面之缘并没有让他对魏流芳的身份产生太过深刻的印象。
魏流芳却在与沈秋练交流过后,对他闻天羽这个人颇有些意见,语气未免失了些温和“我在问我表妹话,请阁下莫要插嘴。”
闻天羽看这人衣着样貌皆是不俗,说话又浑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般,登时感到自己雄性的尊严受到了侵犯,火冒三丈道“看你样貌堂堂,居然偷听别人说话”
“你们大大方方说话,我不巧听见,何来偷听一说,还是说你们说的内容羞于面世”魏流芳冷笑一声“表妹,你跟他未免有些太亲密了。”
云晴芝面色一白,她下意识的推了一下闻天羽,闻天羽却半点没领会她的意思。
“谁跟你表妹来表妹去的,你放尊重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闻天羽抻着脖子道。
“你想怎么样在朝阳派里对我拔剑吗看来你最懂得尊重二字何解。”魏流芳道“我听说你是身负婚约之人,即便沈师妹不在这里,你也不应当和我表妹这般拉拉扯扯吧”
“表哥你别生气我知错了。”云晴芝眼看着魏流芳要生大气,忙软声道“我只是在跟二师兄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我下次不跟他走这么近就是了”
闻天羽还要发怒,却忽而一愣“他还真是你表哥”
魏流芳敷衍的一拱手“符宗,魏流芳,我入门早你一年,想来你也应该唤我一声师兄。”
闻天羽倏地哽住。
他虽对魏流芳此人的长相一无所知,却不妨碍他对魏流芳的天赋异禀有所耳闻。
事实上,同为一宗的师兄级人物,他从前免不了要暗中跟魏流芳这个名字比较,他在筑基中期的修为在剑宗同辈已是无人可及,但听说那魏流芳已筑基后期许久,魏君兰对其的要求已经拔高到了要绘出九品灵符的地步。随后,他便屡屡听别人说那符宗的魏流芳要金丹啦近期铁定会结金丹,心中难免焦急嫉妒。但好在魏流芳总也绘不出九品灵符,金丹也始终结不成,他松了一口气之余,更是十分幸灾乐祸。
如今看到了魏流芳本人,闻天羽心底的酸涩种子不受控制的又开始生根发芽了。
“你我不同宗,你也配让我喊你一声师兄”他抄起手臂冷嘲热讽道。
“也是,若我有你这样的师弟,怕是愁的日日夜夜也睡不着觉了。”魏流芳道。
“你”闻天羽被他顶的一时语塞。
“行了,我也不同你多废话。”魏流芳对他厌恶的厉害,转而对云晴芝道“你说先前去往过铸剑炉”
云晴芝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目的,垂着眼睛道“是。”
“那你可有见到碑林有什么异样”魏流芳道。
“碑林”云晴芝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猛地一愣。
“没错,先祖碑林不是在铸剑炉的后山吗”魏流芳笃定道。
云晴芝抿了抿唇角,眉间闪烁着犹疑之色。
“厉霄哥哥,我表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要怎么回答他才好呢”她在心底茫然失措的发问。
菱花镜在她的袖中震颤了一下,厉霄竟已与她心神相通,能听见她心底的疑惑了。
“他若想去碑林,必定要经过铸剑炉,你想让他去铸剑炉吗你刚从铸剑炉取走一样宝物,万一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就像是当初在小岚庵山上一样,岂不是麻烦这种时候还是越少人插手越好。”
云晴芝闻言,深以为然。
于是她摇头道“没有啊表哥,铸剑炉好好的,碑林也好好的。”
“当真”魏流芳眯眼道。
云晴芝当即红了眼眶,绞着衣角道“表哥,你几时开始不信我了。是不是三师姐同你说了什么话,让你对我生了嫌隙”
“阿宁那丫头我再了解不过了,她与晴芝素来不合”闻天羽在一旁瞅着魏流芳,终于有一种看笨蛋的感觉了“她的话没有一点儿可信度,你若是信她就是输了。”
魏流芳不搭理他,眉头渐渐蹙起。
“我只是需要确认一遍答案。”他盯着云晴芝道“碑林和铸剑炉,当真都无事”
“真的没有事那剑灵都消失了凶剑也融了,能有什么事呢”云晴芝有些生气了似的“表哥你真是奇怪你若不信我又来问我做什么押我去见爹娘,让爹娘审问我好了我干嘛受这种委屈”说着说着,她嘤嘤哭泣起来,扑进闻天羽怀里。
魏流芳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吧。”他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便信你。”
他心里莫名的堵得慌,总觉得这不是他要的答案,奈何又无从下手,无处追问,只要转身离开。
然而他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云晴芝尖叫了一声,他再回过头去,看见滚滚浓雾从西面铸剑炉的山头奔涌而来,遮天蔽日,像一张怪物的巨口,吞向整个孤雁峰的山头
“这是”魏流芳面色骤变。
浓雾将他们层层包围,须臾间,魏流芳感受到乐杂乱无章却又强大的灵力在乱窜,前一刻闻天羽分明还立在那儿跟云晴芝相拥,此刻却不知所踪
“二师兄”云晴芝吓坏了,忙不择路的奔走寻找,她忽而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前倾倒,云晴芝嘶声尖叫,好在魏流芳及时拉住了她,将她扯回地面,云晴芝趔趄了几步退回,这才发现她方才险些踩空悬崖,从孤雁峰上跌下去
“表哥”她哭着呼喊,却听魏流芳厉声道“你方才不是还跟我说铸剑炉和碑林都相安无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