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强求了么亦或是,这女人真的从来没有、哪怕一丝丝的认可他
此时天色将黑,冬日里夜长漫漫,寒风呼啸,不知何时空中又飘起了雪花,雪虐风饕。
元窈借着最后一丝天光,冷冰冰的瞧着黑袍人,她身上的墨狐氅衣遮挡了风雪,只有双颊被吹的通红,身下的马儿疾驰,将城镇喧嚣迅速抛在脑后。
“你是要带我去哪”
黑袍人手中一顿,微微垂首,露出一张微红的俊颜,鬓若刀裁,眉眼灵秀,他似是有些不知所措,低沉着嗓子道“夫人,我带您离开。”
元窈直直的瞧着他,双眸氲着一汪清泉,似是要看穿他的一切。
黑袍人慌乱的抬首,掩去眸中一丝哀色,继续前行。
“若我死了,你记得每年腊八的时候,在我坟前放一把红豆。”
元窈空灵清澈的声音悠悠传来,声音里没有怨怼,也没有愤恨,倒像是解脱。
天边最后一点鱼肚白彻底掩盖,整片苍茫大地终于进入了黑夜,唯有轻飘飘的雪花丝丝缕缕坠下,仿若一句句哀歌,渐渐堆叠。
晁阙心急如焚,一路拼命挥鞭,只觉马儿不够快,一开始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这般紧张元窈,看到她过的好或坏,他都觉得不舒服。
可若是这女人死了呢
这许多年,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或许是她死于宫中倾轧,也或许会死于他之手,在他的想象中,这女人若是死了,这一切可笑又卑劣的念头就都不复存在。
可这一切都在见到元窈后土崩瓦解,他心内甚至庆幸,她没有死,甚至不记得他,若是重新以新的身份接近她,他或许能捡回从前那些逝去的时光。
他怀着虔诚又卑劣的心,容许这女人又一次靠近,可她再次让他失望了,今日逃走了,她会去哪
则端跟在后面拼命的追,他实在不明白,那个女人就有那么重要么回想从前,自太子回了越国,就变得沉默寡言,一贯不愿争强好胜的他,竟是争得了太子之位。
“公子,咱们快些进城吧,因为那个女人,咱们已经耽搁太久了。”则端都无法想象,如今的九安城是个什么模样。
怕是他们还走不到九安,就会遭到灭杀吧。
马儿速度极快,等晁阙看到面前那根细丝的时候已经是刹不及,马首自脖颈处齐根而断,晁阙在即将撞上的一刹那,身子猛地一扭,得益于马首先撞上,他才能跃了过去。
还抽空能警醒则端,让他千万小心。
则端将缰绳在手中缠绕了七八圈,才勉强将马儿勒住,马儿一阵嘶鸣,斜肆里冲出一个身着麻衣的普通人,抬手就将马儿脖颈划破了。
马儿凄惨嚎叫终于倒地,晁阙此时冲了回来,抽出腰间软剑,一剑就将他拦腰切断。
鲜血流了满地,则端和晁阙背对而立,此时没了元窈,两人也没了束缚,边打边退。
“公子,咱们进城吧”则端一脚踹开敌人,忍不住和晁阙说道。
晁阙见十来个人靠近,每个人皆是目光凶狠,似孤狼一般盯着他,便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了。
左龄说过,晋国皇帝独有一支暗卫,武艺皆是一等一,并且悍不畏死,她能保证那几日瞒住他的身份,但是之后的事,她管不了。
他有些庆幸元窈不在,却又心头深恨。
两人只能边打边退,双方出手均是杀招,毫不拖泥带水。
雪越下越大,暗夜里除了洋洋洒洒似柳絮般的雪花,还有剑刃闪过的寒光,刀光剑影还有残肢断臂,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却仍能感受到冷刃刮过耳旁带起的寒风。
则端手臂被刺了一个大口子,只能左手持剑,已是捉襟见肘,晁阙身后顿时没了支撑,不过幸好快要到锁甲关了。
一剑荡开对方劈过来的刀,晁阙从怀里掏出陶埙吹了起来,苍茫悲凉的曲调,却断断续续不成章法。
则端一惊“公子,使不得。”若是身份泄露,回九安的路,怕是艰险万分。
晁阙将他拉开,避开了差一丝就穿胸而过的一剑,气喘吁吁的道“命都快要没了,顾不得了,则端,待会儿你先退,莫要管我。”
则端还要再说,却被晁阙猛地一推,已是落到了一边,随后似有什么东西丢了过来,则端伸手接住,是陶埙,他无法,只能转身就奔,留晁阙一人在人群中独自奋战。
埙声在雪夜里传荡的极远,千家万户此时都已沉睡,唯有锁甲关里的军士们还在守着城关。
“听,是不是有埙声”一个小个子军士才替换下来,正准备烤烤火,却听到了埙声,连忙朝着同伴说道。
“好像是太子经常吹的调子。”
同伴迟疑了一瞬,等再仔细去听,却又没了声响。
“太子不会在锁甲关吧”小个人军士也有些迟疑,怀疑自己听错了,太子不呆在九安城,跑到这偏远的锁甲关做什么
同伴也觉得不可能,两人搓着手小跑回营地,准备烤烤火喝酒,等到时间便去歇息,这冬日的锁甲关可不好守。
万籁俱寂,唯有扑簌簌的雪花落下的细微声响,光秃秃的枝头已经泛白,唯有那一线苍凉的埙声在这寒夜里极为清晰。
则端背后又被划了一刀,深可见骨,可他不敢停下,拼命奔跑,手中的埙依旧在嘴边,吹出的调子,明显比之前要清晰多了。
这一线苍茫的曲调,在这荒凉的锁甲关响起,吸引了旅人,也吸引了归途人。
元窈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赶,听到埙声后,只觉有些熟悉,便也往锁甲关处走。
黑袍放过了她,压着声音和她交代“夫人,您莫要回大越了,随便往哪处走您保重。”
元窈应下了,冷眼看着黑袍走远,立刻转身便往锁甲关去。
从小,就有人与她说过,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当锁甲关那厚重的石头门拉开后,则端已经等在了一边,未等有人出来,立即大声喊道“太子殿下此时就在城外,望诸位能立即迎接。”
锁甲关是太子亲自攻下的,这里的人半数都是太子当年的旧部,听闻太子就在锁甲关,众人都沸腾了。
手里的火把劈啪作响,就着火光看则端手里的玉珏,验证身份。
当先领头的唤做齐清,见他满身是血不由一惊“岑副将你怎么会这幅样子太子呢”
则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方才门开之时,那些人就毫不犹豫的走了,想必又去了太子那里,则端心头焦急万分,抓着齐清的手不住的吼“去接太子,快去。”
齐清知道事关重大,何况太子当初是提携过他的,便立刻吩咐人将则端抬进去救治,他自己则是一挥手,“走,咱们去接太子殿下。”
则端忍着疼,挥开了扶他的人,踉跄着要跟上,他要亲眼看着,若是太子出事,必定要那些人挫骨扬灰。
晁阙此时已是被团团围住,见又回来四人,顿时压力倍增,左支右绌,心里知道,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若是援兵再不来,他大概就真的回不去了。
勉力撑开三把长刀,却没挡住后头两人挥过来的剑刃,衣帛齐声而裂,露出满是伤痕的身躯。
因着一身玄衣,倒也瞧不出受了多少伤,晁阙只觉手臂发麻,这些人个个都是训练好的暗卫,身手矫健。
这也是自己为何叫则端走的缘故,则端留在这只会白白丧命,倒不如将他送出去,若是运气好,还能找来救兵。
锁甲关内的情况有些复杂,陈智年陈将军在这经营了颇久,这老匹夫的儿子乱了军纪,被自己斩杀,恐怕怀恨在心。
这锁甲关初通,里头的人自己还未梳理便接到了元窈的消息,丢下一切,立刻动身去了晋国
此时端看天意了。
若是自己的人,那大概是能活下去,若是旁的人
此刻不知道元窈在哪,晁阙神思有些恍惚。
这样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他始终都在追逐着那玉兰树下的女孩,晋国的再遇就像是水中月,不知这是天意,还是造化
凭着本能抵挡,晁阙此时都已经迈不动脚,身上又多了好几处伤,雪汨汨流出,晁阙觉得眼前好像模糊了。
迷蒙间好像看到了元窈,一袭墨狐氅衣,青丝未馆,就那样披散在肩头,狐衣上沾了不少雪花,晶莹剔透,寒风吹起了她的长发,青丝拂面,眸子像是猫儿眼般闪着微光,雪夜里当真是楚楚可怜。
“窈窈,莫怕”晁阙有些恍惚,从前的小姑娘面色可不像现在这样苍白哀戚,或许是他走的太慢,叫她陷进这污浊世间。
抵抗的力道变小,那些人很快便察觉了,众人围成圈,刀光剑影不断,在晁阙身上开出一道道口子。
其中一人心急,想上前一刀结果了他,却被一剑割断了脖子,软剑刷刷作响,众人又退了两步。
此时锁甲关石门方向传来了马蹄声,晁阙心头忐忑,却面上不显。
雪花静静的落下,大家都住了手,到了此刻,心里都分明,已然是失败了。
晁阙呕出一口鲜血,笑着剑指其中领头之人“今日你们取不了孤的性命,若是不想来日纷争立起,立刻就滚,另外,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这次的事儿,我不会追究。”
“殿下”远处传来呼喊声,晁阙强撑着看着众人,心跳如雷。
他在赌,晋国君主不是傻子,定是吩咐过这些人的,他没死已是万幸,何况他已经答应了左龄,将来只要他在位,十五年内不会侵扰晋国。
当时为了元窈,他只能冒险与左龄谈条件,想必那姐弟俩并未通气,他拿着本来就该遵守的诺言,来换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实在划算。
果然,这些人面面相觑,趁着夜色远遁而去。
晁阙心头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倒下,死死盯着来人方向看去,在看到则端满身雪踉跄跑来时,终于倒了下去。
还好,上天也是眷顾他的。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则端看着晁阙眼睁睁倒在了面前,心骇欲裂。
齐清也是满脸惊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子怎么会出现在锁甲关,还满身是伤。
晁阙揪住则端的手,强撑一口气“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她就在城内。”
则端连连点头,不顾其他朝着齐清叫喊起来“快快,军医,快唤军医过来。”一身玄色衣衫下,是濡湿的血液,将衣服都浸湿了。
齐清拉开他,安慰道“岑副将,你放心,太子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自己,伤口要好好包扎起来”随即又吩咐下去,这里的消息不许泄露。
则端想起晁阙的吩咐,心中怒气难遏,若不是那个女人,哪里会有这么多波折,可太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定是要她。
“给我一些人马,我要找人。”
才回锁甲关,则端一边包扎一边和齐清要人,太子说那女人在城内,那就一定在。
元窈此时的确进了关,可惜身无分文,这里离九安还是有着千里之遥,如今正是寒冬,她才不会傻到要靠自己走回去。
锁甲关虽不大,可到底是门户,这里的一切都是门面,所以虽偏僻,一应的东西倒也都齐全,所谓天高皇帝远,许多人都争着来这。
天光要亮不亮的时候,陈统领府上便来了客人,说是九安城的贵客,手中还有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