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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严氏
    匆匆一年过去,如今,皇后已经很少来东厢处理宫务,多是在内殿修养。

    六局的折子则多由元春自行批复,偶尔有疑难之事,元春便去后殿求见。

    刚开始的时候,元春不过是将一本本折子的简要内容都写在纸条上,然后重新夹回折子里,上呈皇后。再根据皇后的意思一一批复。一手簪花小楷柔美清丽,被皇后很是赞了几次。

    提取折子的简要内容对于元春来说太过简单,她一开始不得不故意拖慢了速度,偶尔还疏漏一下,犯个不大不小的错处,以显示出她的生涩。

    然后在皇后的教导下,她飞速进步着,不过一个月,皇后便在元春上呈折子时,细细问她有何看法,再对她指点一二。

    渐渐地,元春的回复越来越和皇后的心意。

    入冬的时候,皇后病了一场,实在不愿再被那些琐事扰了清静,便让元春自行批复,再将事务简单汇报即可。

    在皇后带着元春准备了一次过年大宴之后,连端午的大宴,也放手让元春自行安排了。

    元春就这样看似战战兢兢,实则游刃有余的将宫务彻底接了过去,只偶尔挑拣一二她觉得“不决”之事去请示皇后的意见。

    这日,元春照例带着“不决”的折子来到内殿求见,却被告知太子妃来请安,被皇后留下了,这会儿正在内殿密谈,让元春晚点再去。

    回到东厢,元春想着,该是为了太子良娣和良媛的事吧。

    太子成亲的时候,还是恭王世子。

    恭王成亲时尚且被随意指了个知府的女儿,到恭王世子成亲的时候,更是被指的是督察院右佥督御史的女儿。

    督察院右佥督御史严瑞出自平民之家,科举出身,不过二十年便爬到正四品的官职,也算是能耐人。

    但严瑞为人耿介,刚直不阿,为官清廉,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

    因是自小在市井之中长大,深恨豪门世家巧取豪夺,到了督察院自是感觉如鱼得水,最爱微服去市井之中打听豪门世家不法之事,每每参得那些豪门世家灰头土脸。

    几年下来,满朝文武竟是被他得罪了大半。

    即使女儿被指婚皇家,他也不愿与豪门世家和解,非亲近之人添妆不要,超过十两添妆不要,硬是让女儿带着皇家聘礼作为嫁妆出的门子。

    严氏心正,善持家,作为无实权的亲王家的世子妃倒很是妥当。但作为太子妃,她能为太子的助力就微乎其微了。

    如今,皇后自觉撑不了几年了,便不得不为太子好好打算。

    等秋闱过后,宫里便会重开选秀。除了给陛下后宫添些新人外,三皇子、四皇子也到了指婚的年纪了。另外太子、二皇子的后院除了正妃,便只有几个宫女出身的侍妾,这回也会一并指几个大选出身的秀女。

    皇后已是打定主意,为太子选择两名出身权贵豪门的良娣和两名出身书香世家的良媛。

    皇后虽也是熟读史书的,知道顺利登基的太子不多,大多落败都是太过优秀太过强势被君父忌惮。

    但太子从小是作为“闲王”世子长大的,学识略显平庸。又因为陈氏管家手段了得,太子从小生活平顺,人也显得相对单纯。且陈氏与当时还是恭王的陛下相互扶持,经历无数风风雨雨,太子幼时见惯了父母像寻常夫妻一样,在他心里,父皇和父王、父亲没有多大差别。

    如此,在皇后看来,太子将来必不会因为陛下猜忌而失势,反而会可能被有权有势的兄弟抢了位置。

    毕竟如今六个皇子,除了太子,以及淑妃所出的二皇子、六皇子,三、四、五三位皇子都有强大的外家,他们还没娶亲,若是再结一门强势的姻亲,将来皇后去了,太子如何斗得过这些兄弟

    今日皇后与太子妃密谈,想必就是将其中的道理细细揉碎了讲与太子妃,怕将来新人进门,太子妃举措失当,结亲不成反结仇。将来,可还要靠那些新人的娘家为太子冲锋陷阵。

    又想到秋闱,元春心里一滞。

    希望老太太能成功阻止哥哥参加这次的秋闱,虽然今生哥哥身子好了很多未必熬不过本次秋闱,虽然今生已改变很多事情,但元春依然不敢赌、不愿赌。

    坤宁宫正殿内室。

    太子妃严氏听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但她心里隐隐的觉得有几分不妥。

    她并非拈酸吃醋的人,也不是怕出身高贵的新人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她很清楚,即使太子不像如今她看到的一样温良体贴,但即便是为了名声,为了正统士大夫的支持,也不会闹出宠妾灭妻之事。

    她只是根据在家时偶尔听到父亲的只言片语,关于太上皇,关于豪门世家,揣测太上皇选父皇继位,不是毫无缘由的,当年把母后指给父皇,如今把自己指给太子,都是有深意的。

    严氏幼时随严瑞外放,记忆里每到收缴赋税的日子,父亲的心情总是很不好。

    她记得父亲给母亲抱怨,说是"富豪享三四百亩之产,而户无分厘之税,贫者户无一粒之收,虚出百十亩税差"。注1

    后来,父亲硬顶着压力重新清丈土地,规定赋税负担。这样,当地农民的负担有所减轻,不少逃亡民户又回到故乡。

    父亲曾经说过,赋税减少,土地是根本。本朝立国以来,百姓日增,人口越来越多,可田地却越来越少。

    民间投献隐匿成风,朝廷怎么可能收缴的上来赋税待他有资格给陛下上奏折,定要请求陛下清理全国的土地,将土地从豪门世家挖出来,分给平民百姓。

    又有县里豪强子侄犯事,想找父亲通融,父亲一概秉公办理,谁说情也不顶用。

    他们一家生活清贫,虽是父母官,过的还不如普通富户。

    有人说父亲沽名钓誉,严氏不知道,但父亲的名声确实都传到了当时的陛下如今的太上皇的耳朵里。

    当时陛下亲自下旨,将父亲从一介县令调入都察院经历司任经历。

    有人说陛下是不想让父亲再在地方上搅乱,才把他调入京里的清水衙门。

    有人说陛下是爱惜父亲人品,不想这样清正廉洁的好官或被同化,或被病逝,才调入京中放在眼皮子底下。

    但父亲却私下说,陛下定也是再也不想忍受那些如同水蛭一般趴在大靖朝身上吸血的豪门世家了。

    每每他参了那些豪门世家的不法之事,陛下处置起来可是干净利落。虽然少有伤经动骨的,但灰头土脸的可不少。

    不过五六年,父亲便升至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

    外人都说,父亲是踩在同僚的身子上才快速爬上去的。

    谁家没有几个不成器的亲戚,没有几个不肖子孙,一时犯了什么错,好好教育一下就好了。

    偏偏父亲要上奏弹劾,闹的满城风雨。

    父亲却私下说,他是为陛下分忧清理蛀虫,陛下满意了,酬功给他升的职。

    前年自己被指婚给恭王世子,母亲说父亲一夜没睡。

    后面几个月,外人都说父亲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又有人说,父亲是见女儿嫁入皇家,自觉有了依仗,变本加厉的迫害同僚。

    但严氏却觉得,父亲应该是和陛下有了什么默契,父亲只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自己进门不久,陛下就禅位做了太上皇,父王登基成了父皇,自己成了太子妃,父亲成了当朝太子的岳父。

    这对父亲来说,差别好像仅仅是他查案参人的阻力小了。

    严氏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思索父亲的话。

    如今她是太子妃,见识自也是大幅提升。

    她开始从父亲对太上皇的看法角度,来分析思考禅位之事与指婚之事。

    父皇没有外家,岳家底蕴不足,父皇继位后,狠狠的打压了曾经支持其他兄弟夺嫡的豪门世家,没人觉得不对。

    父皇其他兄弟的外家和岳家也全都被打压了,即使有人并没有参与夺嫡。

    那些可全部都是豪门世家,以前不过小打小闹的罪名,如今即使被父皇狠狠的罚了,也没人觉得不对。

    还有几家当年夺嫡时闹的狠的,在父皇继位后被找着由头罚没了大笔家产,不得不连祭田都大量抛售,依然没人觉得不对。

    所有人只觉得,成王败寇而已。父皇出身低眼皮子浅,接机报复罢了。

    但太上皇还在,他们未必没有翻身的希望。

    就这样兵不血刃的,父皇至少收回了上千万两的银子,上百万亩的良田,削弱了豪门世家的影响力,却没有造成任何乱子。

    甚至有时候想到皇后的中毒,严氏都觉得不寒而栗。

    李氏的家族,可是从前朝就盘踞山西,开枝散叶,山西一半的土地都是他们家或和他们家有关的。

    土地之上的佃户,或许不知如今是哪朝哪代,不知皇帝是谁,但他们都知道他们是李家的人,吃的是李家的饭。

    山西的官员,若是不能和李家打好关系,那也是寸步难行,令不出衙门。

    可就是李氏一盘有毒的糕点,煊煊赫赫三百年的李家就这样烟消云散,朝中众人和山西其他豪强之家却并未觉得唇亡齿寒,只顾着去抢李家倒下空出来的利益份额,只恨自己抢的还不够多。

    若是太上皇和父皇是打算削弱豪门世家的,那么现在给太子后院进那些人,怕是反而会对太子有所妨碍。

    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对的,但严氏并不敢反驳皇后,毕竟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她只能起身行礼,对皇后回道“媳妇明白,媳妇定会打理好后院,自不会拖夫君后腿。”

    作者有话要说注1海瑞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