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迟愿将跛脚老人推向最近的御野军兵士, 轻功上前欲阻黑马。
那黑衣人见迟愿追来,似乎早有准备。他双脚踏沙向后腾起,一连从左袖中射出近十只短小的袖箭。
迟愿闪身躲过数枚,又用棠刀摒落几枚。但仍有支漏网之箭不幸射中一名兵士, 那兵士竟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不刻便毒发身亡了。
迟愿眉目一凛, 不畏不弃仍要追击。
黑衣人斜唇蔑笑,一边疾速后退一边扬起右边衣袖。这次,他的袖箭没有瞄准迟愿,而是胡乱散射向了迟愿身后的御野军兵士。
迟愿骤然一顿, 留给她做决意的时间只在瞬息。
清脆的金属锵鸣之音阵阵击碎凝冷晚空, 迟愿还是选择回身救下御野军兵士性命。当她回首再去寻黑衣人去向时, 茫茫夜色中早已没有了他的踪迹。
迟愿垂下初白, 默然伫立在寒意侵人的荒漠沙雪中, 久久未语。
“迟提司对不起,我们”获救的兵士走上前来, 既感激又内疚。
“无需道歉。”迟愿将棠刀纳入刀鞘,淡道“你们的性命远比两个绿野贼人的口供重要。”
兵士们沉默一瞬, 郑重道“大人救命之恩, 我等没齿难忘。”
“收兵, 回城。”迟愿转过身来, 神色清冷如初。
御野军先将一众受降的假和尚和那跛脚的老人一同带回永州府衙, 一时间府衙大牢几乎人满为患。接好了胳膊的白上青也不得休息,只能连夜提审和尚们。
迟愿简单喝了口暖茶, 立刻遣人将那跛脚老人带来面前审讯。可无论怎样质问,那跛脚老人始终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乌布城北展旗村里的普通村民。
迟愿也不恼他, 起身拂袖而去。
走出永州大牢时,天色已然将明。迟愿骑上快马向乌布城北驰骋而去,待到未时左右才风尘仆仆从城外归来,将那跛脚老人重新提到面前。
跛脚老人一看又是这女提司来审他,哀求道“大人,草民真的是”
“你是住在展旗村。”迟愿打断老人,悠悠言道“但你并不是祖辈就在村中的村民。十五六年前,有个游方和尚腿上带伤倒在展旗村外,被村民当做死人抬进了乱坟坡。”
跛脚老人沉着眼皮,一言不发。
“不过那和尚命不当绝,不但没死,这十几年来还活得好好的。”迟愿目光锐利,严厉审视跛脚老人。
“那,那与我有什么关系。”老人始终不肯抬头,声音里也露了怯。
“来人。”迟愿面有倦色,但声音依旧清宁凛正。她向御野军兵士吩咐道“拨开此人额前头发,看他头皮上可有戒疤。”
“大人大人,这”老人神色大惊,十分抵触。然而他又奈何不得御野军兵士身强力壮,被两人掀去狗皮帽子扳着脑袋看了个仔细。
很快,御野军兵士回报道“禀提司,确有六个圆形戒疤。”
迟愿微微一笑,淡道“看来老人家也曾是佛门中人。”
跛脚老人一把夺回狗皮帽,转了转眼珠争辩道“是又怎样,我我早就还俗了,不行么”
迟愿眉目微耸,道“巧舌如簧,不识时务。你以为御野司的刀不敢染你的血”
老人颤颤一抖似有犹豫,但又不肯屈服,只低声嘀咕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死有什么好怕。我死了,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我是谁。”
“呵。”迟愿并不在意,扬眉道“你既然打定主意不说,活着或死了于我来说没有分别。你说了,省了我审你的麻烦,也活你一条性命。你不说,我一样有办法查出你的身份。”
“你怎么查”老人一愣。
“不知老人家可听过这首童谣。”迟愿理理衣袖,不紧不慢道“瘸和尚,死还阳。住坟场,哭断肠。又像鬼,又似狼”
老人闻言瞬间狞红了眼睛,怒怒瞪着迟愿。
迟愿站起身走到老人面前,盯紧老人浑浊的眼睛,漠然道“我看过了,那片坟场里荒坟残破不堪,露出来的人骨甚至还留有野兽啃咬过的旧痕。唯有四座坟墓打理干净杂草全无,坟前供着些新鲜果饼”
“你你对那坟做了什么”老人此时已握紧了拳头,连牙齿也咬得咯咯响。
迟愿不答,自顾说道“那四坟中间还有一块空位,可是你给自己留下的葬身之所看来,当年不只嗔无相死于银冷飞白,其他三僧也遭了毒手。无相五僧本为一体,为何今日仅你一人苟活贪痴慢疑你倒是哪一个”
迟愿紧追不饶,厉声质问字字诛心,仿佛要彻底击溃老人心中的防线。
“够了”老人一声嘶吼捂住脑袋,喉中如困兽般呜咽起来。
迟愿也不怜悯,声音低凛威胁痛苦的老者,道“你不说或者死了,我只需费些力气挖开坟墓坟,掘出尸骨,总会查到一丝半点端倪。你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或可答应你,无论你死在哪儿,只要尸身还在江湖,御野司会遣人在那乱坟坡的空位上给你起座新坟。”
“好,我说。我说”跛脚老人缓缓放下双手,一副头发蓬乱目中噙泪的沧桑模样。他犹豫须臾,又央求迟愿道“先前是草民多有冒犯,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不要扰他们安息。”
迟愿点头,命人给跛脚老人搬了一条长凳,坐回案边听他诉白。
原来,这跛脚老人真的是无相苑五僧之一,且是排行第三的痴无相。
得此消息,迟愿眼中一瞬闪过熠熠辉光,但仍不露声色道“既如此,你且从二十年前无相苑生变说起罢。”
痴无相顿了一下,试探问道“可是御野司要查那六角雪花”
“是。”迟愿并未避讳。
“兴风作浪闹了三年,御野司终于肯查了。”痴无相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哀叹道“也是,这次他杀得都是云天正一和自在歌里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哪像当年,死的不过是无相苑和飞霜山庄的无名之辈,御野司可是正眼都不看一下。可惜呀,霁月阁狄晚风好不容易做了燕州王的东床快婿,却也难逃是死是活都无人问津的世态炎凉”
“咳”迟愿握拳唇边清了清嗓子,淡然道“这次不止靖威十八年的要查,泰宣三十四的也要查。你都知道些什么,尽管说出来就是。”
痴无相将信将疑的看着迟愿。许久,他又长长叹了口气,低哑道“罢了,大人若真有心于此,我便说于你听。”
痴无相忆道,那是泰宣三十四年冬月的一个普通夜晚,无相五僧一如既往并坐在佛堂修禅。坐着坐着,他忽然感觉神识昏沉倦怠无比。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定力不足疏了修行,然而顷刻间他便已摇摇欲坠无法支撑身体。连眼皮都好像有千钧之重,沉得怎么都睁不开了。
很快,痴无相听到身边咚咚几声闷响。想来其他四僧也与他一样着了什么道。意识渐渐在抽离,痴无相不甘心这般稀里糊涂的昏死过去。他拼仅最后一丝神志勉强睁开眼,只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宛如地狱里来的佛陀,周身银光闪耀,似有两轮银色圆月衬托左右。而后,一阵温热滚烫的红色便溅湿了他的视野。他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到翌日,有人在冰冷的腥腻中将痴无相摇醒,他才发现自己与其他三僧都安然无恙,唯有师兄嗔无相被割破喉咙血尽身亡。
“嗔师兄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袖,淋在我的脸上,流满地面,薄薄冻了一层冰霜他的手心里,就握着握着”痴无相苍老的面孔因为克制哽咽而变得狰狞,剩下半句话犹如被打上了禁咒,顿了半晌都说不出口。
“银冷飞白。”迟愿轻声补全。
痴无相颓然垂下头,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字眼。
迟愿向御野军兵士递了个眼色,兵士会意为痴无相端来一杯温茶。
仿佛将满腔悲怆都随着茶水吞了下去,再抬起头时痴无相已稍微平复了情绪。他用力揉了几下泛红的眼睛,继续道“后来”
后来,四僧匆匆在无相苑中葬了嗔无相。再然后,他们的确为缉凶报仇出走大漠入了江湖,但却并非玉相和尚宣扬那样沿途传经布道广收门徒。因为四僧本就没有武功傍身,一路全赖化缘乞食走过大炎九州。自保尚且困难,哪有什么心思再去收徒。
更让四僧沮丧的是,他们一连查了五年,江湖里一日更比一日淡去了银冷飞白的传说,却没有半点他的音讯踪迹。这个人,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又突然消失。明明杀了人,却干净得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五年后,贪无相不堪辛劳害了重病,四僧因此心灰意冷归乡情切。怎料再回无相苑时,却发现早已有人鸠占鹊巢霸了那破败的无相苑。
“谁”迟愿心中自有猜测,发问确定。
痴无相目露凶光,狠道“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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