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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当时沧海两轮月
    “无一物”迟愿初次听说, 下意识重复。

    痴无相不甘心道“就是先被你抓住,又被人救走的那个和尚。”

    迟愿道“你认得他”

    痴无相怒道“不共戴天”

    那旧衣和尚自称法号无一物,修得三为禅。所谓三为,便是无所不为、任意妄为、胡作非为。因此当无相四僧游方归来, 他不但不肯让出无相苑, 还大开杀戒将贪、疑、慢三僧生生打死。

    痴无相慌不择路逃入岩山, 也被无一物追落高崖摔得筋骨寸断。或是觉得他决计没有生还的道理,或是觉得他卑如蝼蚁不值一提。无一物没有下到山间里寻找他的尸首,痴无相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拖着断腿残身,痴无相爬到了离无相苑最近的村落, 还不及呼救便筋疲力尽昏厥过去。再次醒来时, 他已被村民当成死人扔进了乱坟场。

    悲愤与羞辱交加, 痴无相也曾想过干脆就这样死了算了。然而无相五僧本为一体, 如今却死散得连尸首都无人掩埋。一想到此, 痴无相难抵心中凄凉,终究咽不下这口恶气。

    于是痴无相下定决心, 即使独自一人苟活残生,也要将四僧合墓而葬, 并设法铲除恶僧无一物。

    “找不到银冷飞白, 我还杀不得他么”痴无相咬牙怒嗔, 浑浊双眼崩出灼灼杀意, 完全不像曾经供奉在青灯古佛前的慈悲僧人。

    迟愿思虑一下, 问道“所以这些年你以守墓的名义在展旗村中住下,一直暗中监视无相苑”

    痴无相道“没错。”

    迟愿道“可有何发现”

    “有”痴无相的凶狠目光渐渐扩散, 陷入回忆。

    痴无相发现无一物并不常驻无相苑。有时月余,有时数月,每当有七八辆车马深入大漠, 他才会来无相苑里住上几天。

    趁无一物不在时,痴无相也去探过。无相苑年复一年的破败下去,却不知那一车车的辎重装了什么,箱内之物被藏在了哪里。

    直到后来某天,痴无相发现院墙尽头和大佛底座之间,不知何时被开凿出一扇暗门,这才撞破了无一物于佛身暗藏生铁的秘密。

    从那时起,一个计划在痴无相脑中逐渐形成。他常在无相苑无人之际潜入岩山,在大佛右手腕上凿洞钻眼。又在不去无相苑的日子里,四处收集硫磺、硝石、木炭。他要将无一物和他的禁物一起,永远埋葬在无畏降魔的座下。他要让这恶僧染血的灵魂被世世镇克,永不超生

    所以除夕那日,他发现无相苑又有来人足迹,便以为是无一物前来佛身藏铁,终于用火折引爆了蓄谋多年的复仇。至此,痴无相自认三僧血债终于得报。哪知天意弄人,却是误把狄雪倾和迟愿一行人封在了佛身中。

    是以当玉相法师率万僧欲以四僧名义入主无相苑时,痴无相才知道那魔头恶僧仍是无恙。于是他趁夜又来无相苑窥看,终在无一物被迟愿拿下后,忍不住内心喜悦笑出了声。

    虽然走脱了无一物,但意外得了许多重要信息。迟愿只觉这两天一夜的辛劳颇有收获,心绪里隐隐念起一个人来。

    出了府衙,又是一日暮色沉沉夜意渐浓。远方天际徐徐袭来深邃墨色,寸寸浸染灰色的苍穹。迟愿微微扬起眉睫,永州的雪总是来得悄然又安静。不知何时而起,待到发觉,已是纷飞漫天。

    迟愿没有驻留,一骑快马驰入夜色,飞赴心念之处。

    向暖阁很少有这般吵嚷的时候,欢声笑语闹得积雪都颤落了枝头。迟愿稍稍在庭院中停下脚步,让窗棂里透出的温暖火光浅浅融化在她的眼眸中。

    拂去肩头细雪,迟愿带着一身冷意推门入了向暖阁正厅。两个小姑娘几乎同时转过身来,着黑衣的立刻摇晃着起身迎上前。

    “小姐,你回来啦”岚泠双眼朦胧,脸颊醺红。

    “你喝酒了”迟愿眉头微蹙。

    “嘿嘿嘿,是她输的,还欠着三杯没喝完呢”箫无曳大咧咧把胳膊往岚泠肩上一揽,卡着岚泠的脖子硬将它拖回了几案旁。

    迟愿的目光循着两个小丫头游入房间深处,但见暖炉近处正懒懒倚着丰衣厚裘的狄雪倾。尽管室内温暖如春,狄雪倾的脸色却依然透白清冷。黛眉之间似有雾色轻笼,隐隐散发着不逊细雪的绵寒。

    见迟愿归来,狄雪倾从书卷中抬起眼眸,目含清辉,嫣然一笑。

    迟愿霎时眉睫舒展,禁不住勾起了唇角。

    狄雪倾身旁还伴着一个熟悉身影,却是多日未归的顾西辞。

    迟愿下意识正了神色,与顾西辞道“顾女侠,可寻得那日杀手”

    狄雪倾合上书卷,轻缓道“大人风尘仆仆清剿了无相苑,不在州府审和尚,怎么一进门就问起西辞来了。”

    迟愿心知狄雪倾还在怪她不允她去无相苑,许是有意刁难,便故意不理她,追问顾西辞道“如何”

    顾西辞犹豫一下,轻道“没追到。”

    “听说,那杀手是顾女侠的故交。”迟愿记得狄雪倾说过的话。

    顾西辞听懂迟愿的意思,回道“叶夜心。”

    “她姓叶”迟愿的眉头再次虬起。

    顾西辞如实道“夜雾城。”

    听到这三个字,桌案边的箫无曳边给岚泠往盏中倒酒,边愤愤不平道“夜雾城还在找阿倾的麻烦可真是阴魂不散”

    顾西辞为难道“还会来。”

    迟愿的目光沉了下去,似在思考。

    狄雪倾从厚裘中探出净白手指,轻轻拍了拍顾西辞,淡然道“这样也好,省得你再去追她。你就陪我在这儿,等她来杀我便好。”

    “对不起。”顾西辞面露难色,踌躇半晌,却也只能再次道歉。

    狄雪倾轻声浅咳,摇了摇头。

    “可是我”顾西辞难得主动开启话题。话音刚起,便见迟愿、岚泠、箫无曳都齐齐看向了她。绯红之色瞬间涨满顾西辞脸颊,此刻的她反倒像是醉得比岚泠还深。

    难消众人期待,顾西辞不得不支吾道“打不过。”

    “嗨,那怕什么”岚泠把杯中佳酿一饮而尽,自豪的向众人推荐迟愿道“我家小姐武功高我家小姐打得过我家小姐回来了我家小姐来保护狄阁主”

    “岚泠,休要胡言”迟愿恨不能立刻把这醉鬼丫头扔进院中的积雪里醒醒头脑。

    “小司卫言之有理”狄雪倾盈盈含笑,凝看迟愿。

    迟愿微微一怔,却又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狄雪倾似是满意,又与顾西辞道“好了,不必担心我。”

    顾西辞迟疑片刻,也将目光落在迟愿身上。

    这一次,倒是迟愿有些无措了。

    “好,很好,非常好”岚泠开心的拍拍手,塞给箫无曳一整壶酒,愉快道“这次是你输了吧,顾女侠并非像你说的那样只会讲两个字,她刚才可是每句话都讲了三个字”

    “是哦,侍卫姐姐这次回来,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呢。”箫无曳讶异的瞪大眼睛,一边嘀咕着一边豪饮美酒。

    迟愿还有事要与狄雪倾相谈,暂时无暇管教岚泠,只严厉的瞪了小丫头一眼,便向狄雪倾道“迟某此来,有些江湖上的事”

    狄雪倾会意,隐有起身之意。但不知是厚裘过于沉重还是如何原因,狄雪倾的动作很慢。

    顾西辞面露忧色,目光扫过箫无曳和岚泠,询道“我们走”

    “不必。”狄雪倾浅浅摇头,道“她们嬉得开心,便不扫兴了。”

    “我扶你。”顾西辞将手臂借予狄雪倾助力。

    “你身体可有不适”迟愿来时已觉狄雪倾神气不振,见此情形更笃定几分。

    狄雪倾却是莞尔一笑,款款行至迟愿身旁,否道“没有不适,坐得久了,有些乏力罢了。”

    迟愿将信将疑看向岚泠。

    岚泠托着下巴,确认道“狄阁主在这里等了整天,小姐没看完的那本书,她可是要读完了。”

    “我的书”迟愿恍然想起被她随手置在房中的那本燕风辞,又知狄雪倾竟整日在向暖阁中候她归来,心中蓦然柔软犹沐春风。

    “阅君燕风辞,报以永州雪。”狄雪倾踱步门前,素手一展,清甜向迟愿道“大人,请。”

    迟愿欣然一笑,赴了狄雪倾的“邀约”。

    细雪簌簌,夜色悠深。木廊庭柱上高高悬着两盏晚灯,细雪于光中浮动,宛若流萤纷飞。

    向暖阁窗中也透出明亮柔和的烛火,如月如雪,洒落门廊,也映在狄雪倾凝脂若玉的清冷容颜上。

    迟愿失焦了视野,将目光游于细雪之中。痴无相的供词被她娓娓道来,仿佛在柔声述说一段与狄雪倾全然无关的旧日江湖。

    狄雪倾安静的聆听着,呼吸愈加轻浅。夜色里,细雪间,微微的起伏唯有她的如黛眉睫。

    迟愿言毕,把目光敛回在狄雪倾身上。

    “大人是说圆月”狄雪倾在意到她的在意。

    迟愿颇为意外。

    痴无相透出的信息,深至无人目睹的银冷飞白行凶现场,广及大佛暗藏生铁的复杂幕后。为何狄雪倾最在意的,却是痴无相在昏死之前看到的景象

    其实审讯痴无相时,迟愿也曾细思此处。但嗔无相蒙难之夜乃是冬月下旬,残月如钩。痴无相所见自不是天上的月相。

    因此,迟愿猜测了两种可能。其一,那两轮圆月是经堂火烛的光晕。其二,五僧中毒在先,两轮圆月是痴无相于混沌中产生的幻觉。

    但这两点猜测对于整个银冷飞白案来说,几乎都没有任何价值。

    除非那两轮圆月别有他意。

    而这个秘密,狄雪倾知道。

    迟愿目光微凛,轻声问道“狄阁主可知圆月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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