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部”文柳恍然一颤, 再难安然立于狄雪倾面前。她勉强镇定道“天色已晚,阁主早些休歇,属下告退。”
得到狄雪倾应允,文柳匆匆走进风雪, 离开了望晴居。
此刻房中, 只剩狄雪倾和迟愿二人。
“白女侠。”狄雪倾随手把掌命部名册放在榻边, 目光清浅看着迟愿,打趣道“内室可否安全”
迟愿半止笑意,道“固若金汤。”
狄雪倾莞尔,慵懒从木榻上起身, 走进房中。
“白女侠, 你也来。”须臾, 屋中传来绵软清恬的音色。
迟愿应邀, 初次从中屋走进内室。
环顾四周, 这房间不如外屋明朗,不似中屋阔大, 却也小巧雅致温馨可人。房中灯火轻软,暖意葱茏。一副黑胡桃木的灯架静立窗前, 架底雕刻流云祥纹, 架顶悬一盏细长锦罩清灯。灯下又坠一尾金色流苏, 于净素中平添半缕风情。
看着灯中流光缓缓蔓延, 恣意深拥立身窗畔的背影, 迟愿不禁柔和了目光。分明是同一个房间,怎么狄雪倾在与不在时, 竟是如此不同。
恰有夜风拂过,一丝凉意从微掩的窗隙潜进屋中。狄雪倾即从轻裘披肩里伸出手,关紧窗扇隔绝风雪。她转身时, 有片雪花正在发丝间悄然融。哪知灯火不肯轻易放过,追捉着,将它映成一点朦胧闪烁的星光。
“白月女侠,辛苦了。”狄雪倾浅浅一笑,灯火又陷落眸中,粼粼闪闪,流转成河。
迟愿心酥神软,轻声应道“阁主不必客气,暗查张照云,也是在下分内之事。”
“可发现些什么。”狄雪倾眸色温柔,褪去白裘披肩。又着阁主袍服时,仍是雍容典雅不失侠骨,身姿矜贵映火生辉。
“有两路人马出了离尘院。”迟愿本想正色,却忍不住和颜。
“这么快就行动起来了,风里刀也不算浪得虚名。”狄雪倾微微眯起眼睛。
迟愿遗憾道“可惜我暂不能前去追踪,尚不知他们如何去处。”
狄雪倾并不在意,她走近迟愿,隔着面具细看那双清凛明眸,略略思量道“定是对你有兴趣。”
“我”迟愿浅退一步。
“放心,白月没有故事,但飞镜有。”狄雪倾说着,双手素指攀拿衣襟,将那玉白色的锦袍轻缓脱下,只着一袭朱红襦裙立于迟愿身前。
迟愿只觉目中霎时晕起一抹飞霞,火一样将寒夜凉雪焚烧殆尽。那被云霞缱绻的人仿佛周身都浸染着诱人的光彩,绯色明媚,无可逼视。
“你是要休息了”迟愿别开视线,轻声猜问。
“方才饮了几杯酒,确有几分倦意了。”狄雪倾说着,缓缓转过身去,把纤瘦肩背留给迟愿,低声细语道“阁主华服穿着繁复,烦劳大人帮雪倾解开腰间束结。”
迟愿蓦然怔住。
两日来,狄雪倾无论人前人后,一直唤她白月女侠。迟愿已经习惯了以白月的身份自居。甚至为了入戏逼真,她还就着江湖人的脾性,改换了言语方式和动作习惯。
而狄雪倾不过一声旧称,一句细微得仅止于两人唇耳间的“大人”,便摧枯拉朽般撕毁了她的所有伪装,在她心上狠狠勒紧了熟悉与陌生相互交错的矛盾感。
迟愿似受蛊惑,双手默默探向身前的弱柳纤腰。脑海中竟是理智与情思一起,双生出如醉若瘾的欢悦之情。
狄雪倾黛发深如染墨,由雪颈流过酥肩垂垂倾落。迟愿忽觉痴念得偿,拆解玉白束带时,那梅香轻送的柔滑发丝就时时缭绕手边,仿佛在亲昵缠吻她的青葱玉指。
迟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让自己把精力只集中在玉白色锦带的束结上。
“那件轻银链甲可还合身此时境地,冷枪暗箭防不胜防。大人武功虽高,却也切莫脱去。”狄雪倾偏偏在这时与迟愿低语相谈。
迟愿亦有不解,道“行动自在,出奇贴附,像量身剪裁的一样”
狄雪倾柔肩轻动,半真半假道“我当真量过。”
“什么时候”迟愿手指微停,她不记得狄雪倾何时给她量过裁衣尺寸。
狄雪倾浅埋眼眸,轻声数道“东海木舟中,永州大佛里,上元灯会上”
似是染了朱裙之色,迟愿双颊霎时绯醺。
狄雪倾口中的量裁,不都是她们两人曾相拥依偎的瞬间么
迟愿错愕羞涩时,指间玉白束带已倏然舒展坠落,静静附在狄雪倾的腰肢侧畔。
“大人今夜宿在何处中屋木榻,还是再与雪倾同卧。”狄雪倾一边用清白净透的手指整理衣衫,一边回过身来,深眸悠然凝看迟愿。
迟愿心神一晃。
狄雪倾的卧榻乃是一尊黑胡桃木的月洞门架子床。床身浮雕缤纷,云纹四簇。与那垂火灯架同出天工,两相交映。且幽且雅,且娴且静。观时如小阁半山藏明月,用之则似清梦高潜入蟾宫。加之此时正值冬寒,月门里挂起两畔绣锦绸缎帷幔。眠寐深床中,正如浮云缥缈伴明月,薄雾氤氲拢宵光。
“中屋木榻,就好。”迟愿未经犹豫,已有选择。
须臾之后,望晴居柔光已熄,窗棂渐冷。
风雪的另一侧,离尘院机枢房的火烛还依然晦涩生明。
文柳将狄雪倾的那番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张照云,便退了下去。
“明日撤部”尤速咬牙切齿道“那妮子可是一天都等不得,这么快就容不下我们了。”
“呵,老狐狸生了只小狐狸。”张照云平静的笑了笑,目光深暗道“若为夺权,小丫头确是盛气凌人操之过急了。但若是声东击西一石二鸟之计,倒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气魄。”
尤速皱起眉头。
张照云手指叩着桌面,慢慢言道“裁撤掌命部是表,逼老夫出手是真,此乃声东击西。老夫若不出手,她又可不费吹灰之力化解掌命部,此乃一石二鸟。可惜,她越是这般大动干戈故意为之,越是暴露她无论在怀疑老夫什么,手中都没有真凭实据。”
尤速茫然道“那我们明天如何应对”
“将计就计,如她所愿。”张照云目光一狠,将手掌重重落在桌上。然后压低声音,向尤速念了二十几个名字。
尤速成竹在心道“明白了,属下一定通知到。”
翌日天明,雪色比夜里轻缓了些。掌命部弟子齐聚皎晖楼外,脸上神情亦如凉州的清晨一样阴云密布。初闻撤部之事,大多数弟子都还不信。直到狄雪倾带着掌命部名册走进皎晖楼,他们才真切意识到,裁撤掌命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狄雪倾沉默安坐了一刻钟时间,左侧下首之位仍是空空不见人影。她也不恼,兀自抚着铜制雕花手炉凝思。
须臾,副使尤速煞有介事的小跑进来,向狄雪倾拱手,道“禀阁主,昨日阁主归来,老爷甚是欣慰。夜里多喝了几杯,现在还醉着未醒。恐怕是不能来了。”
“无妨,此后无需刀口舔血,他想醉多久都行。”狄雪倾说着,拾起案上名册吩咐文柳道“掌命部最后一件大事,你且记录详细。”
文柳无奈接过名册,在旁侧书案上铺展笔墨,等候安排。
而后,狄雪倾令掌命部弟子依次进到堂中,当着她的面做出决定。就从副使尤速开始,选择继续留在霁月阁,还是从此离开。如若离开,即可获赠一笔丰厚的安家钱。而选择留下的弟子,则会被分配到掌秘部或掌库部门下。
迟愿环抱飞镜剑,立于狄雪倾身旁,默默看着这场几乎不近人情的胁迫。
只见狄雪倾全程目光清冷,没有丝毫情愫。对于领了钱财面露喜色的弟子,她没有鄙夷厌恶。对于那些上表忠心决定留下的弟子,她也没有赞许动容。
狄雪倾也只是默默看着这场不近人情的仪式。仿佛这一个个走来她面前的人,并非因她的决策而不得不做出选择。即使这些弟子的命运轨迹将会在走出皎晖楼后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她也并不关心他们将赴的去处,更不在乎他们的心绪感受。
面具之后,迟愿的眉宇缓缓凝结。今日置身事外静看狄雪倾许久,她反而难以分辨清楚。究竟那暖阁中柔如弱水的人是狄雪倾,还是这厅堂上凛然无情的人,才是真正的狄雪倾。
又或者,狄雪倾本就如此,从不为心思外的人与事多留一分情谊。却唯独只对她一人,青眼相看,浅情暗藏
迟愿胡乱思想片刻,掌命部去留之事已近尾声。
“不在阁中的十几人,去往何处了”狄雪倾简单翻看文柳呈回来的名册。
尤速犹豫一下,应道“掌命部手上还有几个未完的任务。”
狄雪倾合上名册,淡道“那就等他们回来再报罢。”
已经决定去留的掌秘部弟子聚在皎晖楼前,既有相互道别亦有议论纷纷。狄雪倾走出皎晖楼时,弟子们便骤然收敛声音,为她让出一条通路。细雪依旧,不时侵扰在狄雪倾的鬓边肩头。而众人的目光更冽如风刀,寒似冰雪,如影随形的追瞩在狄雪倾身上。
狄雪倾神情淡漠仿若无睹,孑然步入了风雪。
文柳随后走出皎晖楼,手中提着请狄雪倾来时为她避雪用的纸伞。而这时,她本该跟上狄雪倾,再送狄雪倾回去。但当文柳看见掌秘部同门脸上的复杂神情时,她犹豫着慢了下来,最终还是止住脚步,停在了廊下。
一袭身影与文柳擦身而过,拿了她手中的纸伞,撑开来,走近狄雪倾身旁。
纤纤薄伞,于无声中挡却了细雪纷扬,挡却了不善目光。缓缓穿过斜风薄雪,留下两行相邻足迹,漫漫相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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