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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尔虞我诈勾心角
    “撤部”文柳恍然一颤, 再难安然立于狄雪倾面前。她勉强镇定道“天色已晚,阁主早些休歇,属下告退。”

    得到狄雪倾应允,文柳匆匆走进风雪, 离开了望晴居。

    此刻房中, 只剩狄雪倾和迟愿二人。

    “白女侠。”狄雪倾随手把掌命部名册放在榻边, 目光清浅看着迟愿,打趣道“内室可否安全”

    迟愿半止笑意,道“固若金汤。”

    狄雪倾莞尔,慵懒从木榻上起身, 走进房中。

    “白女侠, 你也来。”须臾, 屋中传来绵软清恬的音色。

    迟愿应邀, 初次从中屋走进内室。

    环顾四周, 这房间不如外屋明朗,不似中屋阔大, 却也小巧雅致温馨可人。房中灯火轻软,暖意葱茏。一副黑胡桃木的灯架静立窗前, 架底雕刻流云祥纹, 架顶悬一盏细长锦罩清灯。灯下又坠一尾金色流苏, 于净素中平添半缕风情。

    看着灯中流光缓缓蔓延, 恣意深拥立身窗畔的背影, 迟愿不禁柔和了目光。分明是同一个房间,怎么狄雪倾在与不在时, 竟是如此不同。

    恰有夜风拂过,一丝凉意从微掩的窗隙潜进屋中。狄雪倾即从轻裘披肩里伸出手,关紧窗扇隔绝风雪。她转身时, 有片雪花正在发丝间悄然融。哪知灯火不肯轻易放过,追捉着,将它映成一点朦胧闪烁的星光。

    “白月女侠,辛苦了。”狄雪倾浅浅一笑,灯火又陷落眸中,粼粼闪闪,流转成河。

    迟愿心酥神软,轻声应道“阁主不必客气,暗查张照云,也是在下分内之事。”

    “可发现些什么。”狄雪倾眸色温柔,褪去白裘披肩。又着阁主袍服时,仍是雍容典雅不失侠骨,身姿矜贵映火生辉。

    “有两路人马出了离尘院。”迟愿本想正色,却忍不住和颜。

    “这么快就行动起来了,风里刀也不算浪得虚名。”狄雪倾微微眯起眼睛。

    迟愿遗憾道“可惜我暂不能前去追踪,尚不知他们如何去处。”

    狄雪倾并不在意,她走近迟愿,隔着面具细看那双清凛明眸,略略思量道“定是对你有兴趣。”

    “我”迟愿浅退一步。

    “放心,白月没有故事,但飞镜有。”狄雪倾说着,双手素指攀拿衣襟,将那玉白色的锦袍轻缓脱下,只着一袭朱红襦裙立于迟愿身前。

    迟愿只觉目中霎时晕起一抹飞霞,火一样将寒夜凉雪焚烧殆尽。那被云霞缱绻的人仿佛周身都浸染着诱人的光彩,绯色明媚,无可逼视。

    “你是要休息了”迟愿别开视线,轻声猜问。

    “方才饮了几杯酒,确有几分倦意了。”狄雪倾说着,缓缓转过身去,把纤瘦肩背留给迟愿,低声细语道“阁主华服穿着繁复,烦劳大人帮雪倾解开腰间束结。”

    迟愿蓦然怔住。

    两日来,狄雪倾无论人前人后,一直唤她白月女侠。迟愿已经习惯了以白月的身份自居。甚至为了入戏逼真,她还就着江湖人的脾性,改换了言语方式和动作习惯。

    而狄雪倾不过一声旧称,一句细微得仅止于两人唇耳间的“大人”,便摧枯拉朽般撕毁了她的所有伪装,在她心上狠狠勒紧了熟悉与陌生相互交错的矛盾感。

    迟愿似受蛊惑,双手默默探向身前的弱柳纤腰。脑海中竟是理智与情思一起,双生出如醉若瘾的欢悦之情。

    狄雪倾黛发深如染墨,由雪颈流过酥肩垂垂倾落。迟愿忽觉痴念得偿,拆解玉白束带时,那梅香轻送的柔滑发丝就时时缭绕手边,仿佛在亲昵缠吻她的青葱玉指。

    迟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让自己把精力只集中在玉白色锦带的束结上。

    “那件轻银链甲可还合身此时境地,冷枪暗箭防不胜防。大人武功虽高,却也切莫脱去。”狄雪倾偏偏在这时与迟愿低语相谈。

    迟愿亦有不解,道“行动自在,出奇贴附,像量身剪裁的一样”

    狄雪倾柔肩轻动,半真半假道“我当真量过。”

    “什么时候”迟愿手指微停,她不记得狄雪倾何时给她量过裁衣尺寸。

    狄雪倾浅埋眼眸,轻声数道“东海木舟中,永州大佛里,上元灯会上”

    似是染了朱裙之色,迟愿双颊霎时绯醺。

    狄雪倾口中的量裁,不都是她们两人曾相拥依偎的瞬间么

    迟愿错愕羞涩时,指间玉白束带已倏然舒展坠落,静静附在狄雪倾的腰肢侧畔。

    “大人今夜宿在何处中屋木榻,还是再与雪倾同卧。”狄雪倾一边用清白净透的手指整理衣衫,一边回过身来,深眸悠然凝看迟愿。

    迟愿心神一晃。

    狄雪倾的卧榻乃是一尊黑胡桃木的月洞门架子床。床身浮雕缤纷,云纹四簇。与那垂火灯架同出天工,两相交映。且幽且雅,且娴且静。观时如小阁半山藏明月,用之则似清梦高潜入蟾宫。加之此时正值冬寒,月门里挂起两畔绣锦绸缎帷幔。眠寐深床中,正如浮云缥缈伴明月,薄雾氤氲拢宵光。

    “中屋木榻,就好。”迟愿未经犹豫,已有选择。

    须臾之后,望晴居柔光已熄,窗棂渐冷。

    风雪的另一侧,离尘院机枢房的火烛还依然晦涩生明。

    文柳将狄雪倾的那番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张照云,便退了下去。

    “明日撤部”尤速咬牙切齿道“那妮子可是一天都等不得,这么快就容不下我们了。”

    “呵,老狐狸生了只小狐狸。”张照云平静的笑了笑,目光深暗道“若为夺权,小丫头确是盛气凌人操之过急了。但若是声东击西一石二鸟之计,倒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气魄。”

    尤速皱起眉头。

    张照云手指叩着桌面,慢慢言道“裁撤掌命部是表,逼老夫出手是真,此乃声东击西。老夫若不出手,她又可不费吹灰之力化解掌命部,此乃一石二鸟。可惜,她越是这般大动干戈故意为之,越是暴露她无论在怀疑老夫什么,手中都没有真凭实据。”

    尤速茫然道“那我们明天如何应对”

    “将计就计,如她所愿。”张照云目光一狠,将手掌重重落在桌上。然后压低声音,向尤速念了二十几个名字。

    尤速成竹在心道“明白了,属下一定通知到。”

    翌日天明,雪色比夜里轻缓了些。掌命部弟子齐聚皎晖楼外,脸上神情亦如凉州的清晨一样阴云密布。初闻撤部之事,大多数弟子都还不信。直到狄雪倾带着掌命部名册走进皎晖楼,他们才真切意识到,裁撤掌命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狄雪倾沉默安坐了一刻钟时间,左侧下首之位仍是空空不见人影。她也不恼,兀自抚着铜制雕花手炉凝思。

    须臾,副使尤速煞有介事的小跑进来,向狄雪倾拱手,道“禀阁主,昨日阁主归来,老爷甚是欣慰。夜里多喝了几杯,现在还醉着未醒。恐怕是不能来了。”

    “无妨,此后无需刀口舔血,他想醉多久都行。”狄雪倾说着,拾起案上名册吩咐文柳道“掌命部最后一件大事,你且记录详细。”

    文柳无奈接过名册,在旁侧书案上铺展笔墨,等候安排。

    而后,狄雪倾令掌命部弟子依次进到堂中,当着她的面做出决定。就从副使尤速开始,选择继续留在霁月阁,还是从此离开。如若离开,即可获赠一笔丰厚的安家钱。而选择留下的弟子,则会被分配到掌秘部或掌库部门下。

    迟愿环抱飞镜剑,立于狄雪倾身旁,默默看着这场几乎不近人情的胁迫。

    只见狄雪倾全程目光清冷,没有丝毫情愫。对于领了钱财面露喜色的弟子,她没有鄙夷厌恶。对于那些上表忠心决定留下的弟子,她也没有赞许动容。

    狄雪倾也只是默默看着这场不近人情的仪式。仿佛这一个个走来她面前的人,并非因她的决策而不得不做出选择。即使这些弟子的命运轨迹将会在走出皎晖楼后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她也并不关心他们将赴的去处,更不在乎他们的心绪感受。

    面具之后,迟愿的眉宇缓缓凝结。今日置身事外静看狄雪倾许久,她反而难以分辨清楚。究竟那暖阁中柔如弱水的人是狄雪倾,还是这厅堂上凛然无情的人,才是真正的狄雪倾。

    又或者,狄雪倾本就如此,从不为心思外的人与事多留一分情谊。却唯独只对她一人,青眼相看,浅情暗藏

    迟愿胡乱思想片刻,掌命部去留之事已近尾声。

    “不在阁中的十几人,去往何处了”狄雪倾简单翻看文柳呈回来的名册。

    尤速犹豫一下,应道“掌命部手上还有几个未完的任务。”

    狄雪倾合上名册,淡道“那就等他们回来再报罢。”

    已经决定去留的掌秘部弟子聚在皎晖楼前,既有相互道别亦有议论纷纷。狄雪倾走出皎晖楼时,弟子们便骤然收敛声音,为她让出一条通路。细雪依旧,不时侵扰在狄雪倾的鬓边肩头。而众人的目光更冽如风刀,寒似冰雪,如影随形的追瞩在狄雪倾身上。

    狄雪倾神情淡漠仿若无睹,孑然步入了风雪。

    文柳随后走出皎晖楼,手中提着请狄雪倾来时为她避雪用的纸伞。而这时,她本该跟上狄雪倾,再送狄雪倾回去。但当文柳看见掌秘部同门脸上的复杂神情时,她犹豫着慢了下来,最终还是止住脚步,停在了廊下。

    一袭身影与文柳擦身而过,拿了她手中的纸伞,撑开来,走近狄雪倾身旁。

    纤纤薄伞,于无声中挡却了细雪纷扬,挡却了不善目光。缓缓穿过斜风薄雪,留下两行相邻足迹,漫漫相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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