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皎晖楼, 狄雪倾与迟愿一前一后默默走着。
迟愿心中思量。狄雪倾将掌命部弟子分入掌秘、掌库两部,虽是化整为零之策,却也有诸多隐患。即使那些选择留下的弟子无有二心,但他们平日杀人夺命桀骜惯了, 一但在其他两部重新开始做不熟悉的行当, 事事需听他人安排, 恐怕也是野性难收不服管辖。
纸伞稍倾,盈落几片雪花。
狄雪倾斜眸探看迟愿,但见她薄唇深抿,双目黯凝, 便知她心有所虑。狄雪倾慢下脚步, 淡然道“不必忧心, 我本就不指望他们安分守己。”
迟愿眼眸一烁。
难道, 狄雪倾此举是在拆散掌命部之余, 再为掌秘和掌库两部暗埋动荡伏笔总有一天,那不安的种子会破土而出, 打碎虚假的平静。狄雪倾即可借题发挥,将其余两部彻底瓦解。然后, 再在这棵轰然倾倒的参天大树上, 培养出自己的绿株翠枝, 绽放崭新的繁茂枝叶
一想到此, 迟愿心中不禁凛然。这无疑是一步稍有不慎, 便会满盘皆输的险棋。倘若三使有所察觉,联合起来反扑于她, 狄雪倾必将瞬间被自己布下的危局吞噬。
“不必忧心。”狄雪倾竟似读入迟愿脑海,目光沉静的将那四字又重复了一遍。
两人继续前行片刻,迟愿忍不住又道“昨日满口答应撤部, 今日却又不来。张照云如此阳奉阴违,忤逆挑衅之意昭然若揭,否则掌命部弟子也不敢吃人一样看你。倒是你,如此强硬夺权,就不怕张照云气急败坏,不择手段的对付你”
狄雪倾不以为意道“他最好狗急跳墙兔子咬人。奈何我的杀手锏大有时限,等不得他乌龟一样隐忍数年。”
迟愿疑惑道“时限”
“难道不是么”狄雪倾回过眼眸,既狡黠又明媚的向迟愿打趣一笑,道“除非白月女侠一直留在霁月阁,那雪倾就有得是耐心与他慢慢周旋了。”
“我,我自然不能一直耽搁在此。”迟愿心中已然酥软,口中却偏要逞强。她正了正神色,转移话题道“既然霁月三使这般不愿让你回来,三月前,你与顾女侠初归霁月阁,他们为何相信你是狄家后人,认你为霁月阁阁主”
“白女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私事兴趣盎然”狄雪倾眯起眼睛打量迟愿。
迟愿板脸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惜,在别处知彼难。在阁主这啊,倒是知己更难。”
狄雪倾莞尔,道“好了,雪倾想得白女侠照拂,自会拿几分诚意出来。”
狄雪倾十月初归时,霁月三使当然不肯轻易相信。但狄雪倾手上的三件物什,又让他们不得不信。
那三样东西,一件是赫阳郡主的金钗,一件是狄雪倾腕上的伤痕,一件是阮芳菲的解药。而这三件物什,都与二十年前那场大雪里的血案息息相关。
泰宣三十四年,银冷飞白雪花送到的那天。景如本该带着狄雪倾,一起出席皎晖楼中的满月酒宴。但那日她偏巧身体不适,因而在霁月阁主的霄光院中多休歇了片刻。
待到众多白衣蒙面之人闯入皎晖楼大肆砍杀,阮芳菲立刻于混乱中奔赴霄光院查看景如母女。可惜阮芳菲到时,景如已经倒在血泊中,守在霄光院中的戍卫弟子也是无一幸免。
但那时,院中还有一个陌生女子。
那女子身着淡雅的天青色冬袍,袍上染满斑斑血迹。阮芳菲大声喝止女子时,她已将包裹着狄雪倾的襁褓系在身前,正抱起景如的尸身想要背到背上去。
阮芳菲无暇多问,持剑上前便要拦下女子。怎料刚一近前,那女子便猛挥衣袖将一把药粉抛在了她的脸上。阮芳菲顿时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再没力气出手阻拦。
那女子狞红了眼睛,从景如头上取下翔凤金钗,折下一只羽翼丢在阮芳菲面前,又悲又怒道“从今以后,你的呼吸吐纳都会沉闷堵塞气若游丝。日后这孩子若活着回来,你就以此半截凤钗为信,让霁月阁认下她,她也会为你带来解药。否则往后余生,你将永受虚肺散之苦。”
阮芳菲半跪雪中,有气无力道“你是什么人那孩子要要是死了呢我怎么办”
“这孩子活着,你们还有几分苟活的意义。她要是死了”女子背起景如,凶狠且冷漠道“那你们整个霁月阁,就给阿如陪葬吧。”
女子话音方落,胸前襁褓里滑出一只小小的沾满了血污的苍白手臂。那嫩藕一样的胳膊上,深深翻开一道利刃划过的伤痕。伤痕又深又重,触目惊心。黏腻的鲜血甚至薄薄冻了一层冰,覆在孩子的手腕上。
孩子早已没了声息,不哭不闹。阮芳菲看见那垂垂将死的孩子正是狄晚风和景如的女儿,今日满月宴的主角,狄雪倾。
阮芳菲最后的视野,是女子将那血淋淋的胳膊塞回襁褓,背着景如的尸身迅速消失在风雪里。再醒来时,她已经是个走着坐着都虚弱难为的人,更别提再去习武练剑了。
狄雪倾简单给迟愿讲了些陈年旧事,眸色幽深道“阮芳菲因此受了二十年的无妄之罪。她虽是霁月阁中唯一真心盼我回来的人,却也是最憎恶我的人。”
迟愿轻叹一声,开解道“此事于你无关,这二十年你受的苦,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狄雪倾淡淡扬唇,没有说话。
迟愿思量一下,试探问道“那个救下你的人是悬命青灯穆乘雪”
“你早就猜到了罢。”狄雪倾犹豫片刻,终于点头。
疾风忽然骤袭,竭力拉扯纸伞。狄雪倾的目光便从伞下投射出去,怔怔望向远处一片缥缈于雪中的楼阁。迟愿稳住纸伞,也循着狄雪倾的视线看向远方。
“是霄光院。”狄雪倾的声音,轻过落雪。
午后到傍晚,狄雪倾又只安坐在望晴居的中屋里看书取暖。迟愿暗自思想许多,揣测着穆乘雪与赫阳郡主之间会有怎样的关联,但却始终没有推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狄雪倾对此更是讳莫如深,关于穆乘雪,她已是缄口到一个字都不肯言说。
天色渐暗时,院中传来匆匆脚步声。迟愿以为是单春来为望晴居掌灯,开了门才发现是文柳前来请狄雪倾速速前往离尘院。
文柳一进门,便大声呼道“阁主,你快去看看吧分到掌秘部和掌库部的弟子正在离尘院里闹事呢”
“掌命使的酒还没醒么。”狄雪倾的视线依然埋在书卷中,漠然道“他的旧弟子,在他的庭院中聒噪,何需我去训诫。”
文柳焦急道“掌命使的酒是醒了,可是也管不得那些弟子呀。他们如今都是掌秘部和掌库部的人了。”
“那就去找掌秘使和掌库使,把人带回去,按律惩罚。”狄雪倾从书中抬起眼眸。
文柳为难道“那些弟子就是不愿回去才还说从今以后只认掌命使风老爷。”
“是么。”狄雪倾目光微冷,放下了书卷。
离尘院中,数十个义愤填膺的弟子振臂高呼吵吵嚷嚷,将穿着朴素玄色布袍的张照云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控诉着在掌秘部和掌库部受到的嫌弃和排挤。
有人道“掌秘部的机枢五算个什么东西传我去领命,就给我一块破布,让我把他们装秘件的五千多个竹筒全都抹干净奶奶的,老子以前杀人,刀上的血都不擦”
有人道“掌库部也不是人呆的地方,陈年账本堆得比山还高。而且那些账目分明已经算得分毫不差了,还非让我从头再盘一遍。美其名曰给我练手。可惜我这双手啊,舞刀弄剑行。打算盘写字,一百个不中用”
众人一阵哄笑,还没注意到已经有两道身影默默站定在离尘院门口。
人群中,也不知哪个弟子突然倡议道“与其留下来受这种鸟气,兄弟们不如从阁主那领了钱出去单干。老阁主都能从夜雾城出来,咱们有掌命使带着,还怕不成气候”
“胡闹。”张照云悠然背着双手,任细雪纷飞落在他灰白色的须发上。
其实张照云早就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了立身远处的狄雪倾,只是一直假装没有察觉罢了。当他确定狄雪倾真真切切听见了那番自立门户的话,便摇了摇头,神色严正道“少阁主虽然年轻,但毕竟是阁主的女儿、狄家的血脉。她为老夫着想,让老夫早享清闲。老夫更不能背信弃义一走了之,自是要留在霁月阁,助她在江湖上”
“想走的,现在就报上名字,我不拦着。”张照云说话时,狄雪倾已缓缓走到了人群外围。
众人被悄然而至的狄雪倾吓了一跳,纷纷噤声。
“早晨签字画押说要留下,傍晚出尔反尔想要走人,霁月阁也不愿留你们这等言而无信的人。”狄雪倾目光清冷,扫过众人。
众人自知理亏,不敢再言。
“阁主息怒。”张照云立于台阶之上,垂目向狄雪倾拱手道“这些弟子跟随老夫多年,习惯了那套按实力说话的旧规矩而已。”
狄雪倾并不接张照云的话茬,只平静的看着他。
张照云顿了顿,向众人挥手道“都散了吧,阁主少年英才,你们很快就会见识她的厉害。”
众人依言退出离尘院,张照云重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阁主别见怪。当年你父亲从老阁主手中继承阁主之位,门下也是有些不谐之音的。好在晚风兄弟能力过人,先带着霁月阁入了云天正一,又力克同喜会风光无限,方才服了众。如今阁主归来,尚未建功便先取缔掌命部。老夫虽无怨言,但悠悠众口可不好堵。”
狄雪倾淡然道“掌命使可是觉得,我该做些什么,以立威严。”
“非是老夫为难阁主,但这样对你对霁月阁,都好。”张照云捻着胡须,眼底杀机暗掠。
“但有适宜时机,我会证明自己。”狄雪倾应了张照云,转身之后,唇角终于露出一丝冷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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