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多月以来, 穆悠过得十分平静
他是什长,只要景晚月不找他,他自然也没机会见景晚月。日久天长, 他恢复了从前独来独往的生活, 他和景晚月真地完了。
得知景晚月即将被调回京, 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周宇突然出现,他着实有些抗拒。
另一间用于储物的营房里, 周宇脸吊着,神情冷着,一指桌上三个大小不一的木匣, 道“过去,打开。”
穆悠懒得理会他的态度, 单纯听令上前, 首先打开了最长的那个含着幽幽木香的匣子,当即一愣
寒气四溢,刃光闪烁,那里头竟然是一柄长剑
而且外观独特, 隐含嗡鸣, 无论懂与不懂都能一眼看出, 这定然是一柄上好的宝剑
什么意思
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周宇, 周宇面无表情道“接着开。”
穆悠拧眉,但不愿与周宇多说, 便又打开了旁边一个略方但也很大的匣子, 其中是柄长弓,弓腰精美,镶着的好像是宝石。
再打开旁边那个只比巴掌大一些的小匣, 里面有一本书,无字的封皮上静静地躺着一枚软玉。
“这些是景将军给你的。”周宇道,“但你不要多想,这都是早先就准备了的,只不过弓、剑打造需要时日。哦,这本书是将军亲手所写,也是老早就写了,里头是观察你练武时的心得,以及一些适合你练习的武艺,于你大有裨益。”
穆悠懂了,他侧过身背对那些东西,坚决道“你拿走,跟他说,我不要”
周宇摇头叹息“将军吩咐我此次只需送到,无需回禀,也就是说你要与不要他不想知道。你若当真不要就自己扔掉吧,我懒得再搬一趟。”挑眉看着他,“我是你的上官,这点命令还是可以下的吧”
穆悠不言语,周宇便又叹了口气,这次再开口,话里多了不少出于个人的真心。
“今夜子时造饭,丑时我们就要出发回京了,我大胆给你透个底,将军这次一旦回去,多半就不会再回来,这辈子与你恐怕也不会再见,送来这些,只是想为此事画下句点,绝无旁的意思。既然如此,你干嘛这么冲呢好聚好散吧。”
“还有,先前将军曾为你命我去查过李通,此人背景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我与将军曾经合计,总觉得他的行事透着些许古怪,或许也是多心了。告诉你这些,你且自行留意,自行判断吧。”
深夜。
穆悠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明明已经睡着了,却仿佛依旧能听到外头嘈杂的声响。可脑海昏沉,他无法分辨那声响是梦中的,还是当真源于现实。
与此同时,景晚月换上将军银甲,腰佩双剑,与部下们一同用过饭食,于沉沉夜色中策马领头开道,疾驰出飞骥营。
来时初夏,走时寒冬,便如他在此地轮换的心情。
北境的天空明月高悬,马场空旷,马厩中,伏枥的老马眼中闪着悲伤的光芒。
穆悠辗转反侧,终于做了一个梦。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在路边墙角捡到了一条同样很小很小的土狗,土狗瘦弱,一身毛凌乱稀疏,唯有眼睛明亮,充满渴望地看着他。
他把它抱回了家,当作自己的伙伴兄弟,每天喂食喂水,与它一同玩耍,一同睡觉。
他对这土狗比对他自己还要好。
可是有一天,娘却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他们不能再养这土狗了,他们养不起。
他虽然小,却很懂事,他知道喂养土狗所需的食物并不多,可是他们太穷了,哪怕只是一口汤水,也会让娘愁废了心肝。
这不是他能要得起的东西。
他不配。
他抱着土狗来到村里最有钱的人家门口,把它放在那里,自己躲在暗处观察
他希望它日后能过得好,至少要比他好。
因他近来的照顾,土狗已是毛滚滚的憨态可掬模样,有钱人家穿戴富贵的小公子出门一见便很喜欢,立刻着下人将它带回。
他放心了,却也哭了。
他转过身就走,那时的他并没有看到土狗在被抱入高门大户的时候频频回头。
但这一次在梦里,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他才明白,原来那土狗舍不得他。
原来它宁愿吃喝简陋,也想跟着他。
可是他却不想让它跟着了。
这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
突然之间,穆悠惊醒了,背上全是汗,眼中蕴着梦中带来的少许泪水。
他坐起身回忆梦中,这么多年了,若非这次梦到,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曾经还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扭头一瞥沙漏,已交寅时,夜色深寂,精良的战马想必已然跑出了梁州。
五年来,景晚月第三次踏上了从北境归京的道路,一路风物并无什么大变化,唯一变的只有他的心境。
十五岁时的他十分青涩,头脑中装的全是努力历练、认真做事;后来他立下了战功,成为了将领,身负部下性命与胜败责任,他不由地想得多了。
而今想得更多。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大人了。
一路向东南行,时日推移,气候却有渐温之意,毕竟东南边的风没有那么大,地没有那么旷,夜没有那么长,人
亦不再是曾经北境的那些人。
就连忧思亦不再外放,然也只是看上去仿佛没什么了,实际上很多难言之事不过是转移了地方,来到心里深深埋藏,潜滋暗长。
彻底好转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景晚月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期盼着到了某一天,或许就会真地好了。
就像他的病,将养多日抽丝剥茧,终于大愈;就像他腹中的胎儿,亦一日日静悄悄地成长。
一月之后,京城到了。
当朝圣上建平帝夏期派使官迎接,景晚月按照指引,领着部下有序入城。
京城城墙高大庄严,城内大店铺鳞次栉比,小摊点林立道边,行人商人走街串巷熙熙攘攘,食物香,器物美,人物喧哗热闹,一派升平。
回到家乡,景晚月的面容不自觉地柔和。越过穿城而过的晴溪河,转过街巷,正走得好好的,忽闻前方有激烈打斗声,他放松的情绪一紧,命部下前去查探。
卫兵很快回报,万不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京城之中竟有杀手当街行刺,而被围攻的居然正巧是他的大哥程熙,师兄薛晨星,以及那位与他大哥和离已两年的前任嫂子。
景晚月当即带人前去,短短片刻,十几个杀手尽数被擒。
他让程熙等人先走,自己入宫回禀此次意外的详情,接着述北境之职,出宫后又去探看叮嘱了暂时安顿在京城大营的部下。
离开京城大营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京城街道无限繁华。
他踏着色彩听着喧闹,思绪随意放空,一路自然而然地来到自家丞相府大门前,脚步蓦然一顿
好多人。
两位父亲、师父师娘、大哥、师兄,照顾他长大的管家奉一叔叔,以及阖府所有下人都站在府门前的空地上。
大伙满脸期待地笑着,看到他的时候,那些笑容与期待肉眼可见地放大,然后一群人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
景晚月散碎的精神随之重重地一聚,望着那一张张长久思念的面孔,他恍惚了,压在胸口的呼吸渐渐急迫,鼻尖和眼眶都酸涩了。
“晚月,可算回来了。”爹爹拉住他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温和地摸着他的头。
父亲质朴宽厚,对他们这些小辈的关爱从来只在行动上,此时也只是望着他,笑得十分安慰。
“饭菜都准备好了,爹亲自下厨,全是你爱吃的,待会儿要多吃些。”
“嗯,多谢父亲。”景晚月一边笑,一边忍着鼻酸点头。
“三年不见,晚月长高了好多。”薛晨星喜道。
旁边侍从跟着附和“是啊,也更英俊了而且是与大公子和晨星公子不一样的英俊”
“嘿嘿,就是不知道武艺长进了没,待会儿咱们比试一下”
大伙儿簇拥着景晚月进府门,一路七嘴八舌地兴奋讨论着,府门前还专门放了一挂鞭炮,热闹非凡。
进入家门,景晚月首先回到自小所住的名为“梧桐居”的院落。
浴桶和新衣已经备好,他仔细洗去一身尘埃,换上崭新的衣物,推门出屋,墨蓝的天上弯月一挂,沐浴在夜色里的院落宁静雅致,院外偶有下人走动,传来细微的充满烟火气的声响。
这是他的家,也是他心中的另一个世间。
来到花厅,饭已摆好。
一大家子人围着圆桌坐,景晚月坐在两位父亲中间,自然而然地不用亲自夹菜,甚至根本来不及多想,每每这一口尚未认真咀嚼,爹爹们就又将他的餐盘堆成了小山。
师兄薛晨星性子活泼,不断地问他在北境的经历,又声情并茂地讲着京城与家中的变化,还说这些日子要陪他好好玩;大哥程熙性情沉稳,话虽不多,但亦关怀真切。
总而言之,景晚月除了努力吃努力说之外,实在难以自主做什么。
夜里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感慨万千,几乎一夜都没睡着。
第二日,景澜下朝回来后同他聊未来的去向,说建平帝有意让他先去兵部历练政务,然后再去京城军队做将官,过完年节,诏命就会正式下来。
景晚月任由安排,难得有了一段清闲时日,但实际上却无法真正平静。
毕竟他这次回来带着个大秘密,而且是个无法一直隐藏的秘密。
十余日后,早饭桌上,景晚月刚吃下一口从前常吃的豆腐脑,便突然胸口一闷,当着两位父亲和大哥的面,难过地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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