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还有痕迹, 过来,再给你擦一次药。”谢玄濯走到了明净翡身边,乌黑的发丝刚好掠过少女的肩。
“我是不是该对殿下说一句恭喜恭喜您得偿所愿, 抱得美娇娘”
谢玄濯脸上的温和消失了, 她深深地叹气, 不言不语。
“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原来不是云忆绵,也会有陈忆绵, 李忆绵啊。五殿下,原来您那么地为我着想,先和我说那么多的对不起。”
明净翡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而她的心却似明镜一般。谢玄濯是天边的明月, 而自己只是偶尔经过的流萤。
萤火如何能逐得皓月之辉呢。
“跟我去擦药吧。”
“我明白, 是小女子僭越了,”明净翡咬着唇望着谢玄濯,直到尝到腥咸的味道时, 她才明白过来, 无论重来多少次, 结果都会一样。
该来的总会来。明净翡无谓地笑笑,决定招惹谢玄濯的时候, 她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不是吗
谢玄濯要的是天下, 从来都不是自己。
对这一切抱有幻想的自己, 不过是因为对那人求而不得,所生出的怨恨和期待。
所以,才会那么悲哀,那么悲哀。撞了南墙, 都不回头。
可是她好疼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她疼呢
为什么谢玄濯总是给自己那么多希望,放任自己死了不是更好吗
她也要谢玄濯很疼很疼才可以。
“明净翡,对不起。是我选择的,联姻是最快的方式。”谢玄濯想要摸摸明净翡的头发,却感觉自己没有资格。
少女虽然嘴上常说恨着自己,可从未伤害过自己。
反倒是自诩君子的自己,一面享受着那份美好,一面筹划着得到更多。
明净翡,就是自己为了得到更多,而可以暂时抛掉的东西之一。
“不知道五殿下的心,有没有疼过呢”明净翡扯了扯嘴角,笑望着天空。
“什么意思”
明净翡从谢玄濯身边慢慢走开,清脆薄凉的声音传来,“五殿下会受我的引诱,也是为了作秀给他们看吧。不知道下一个与你一起演戏的坤泽,又会是谁呢”
谢玄濯猛地迈开脚步,想要追上明净翡,却又被钉在了原处。
其实,明净翡说的没错,自己与少女一同沉沦,也算是一种对她的利用吧。
“我说过,你应该离我远远的才好。”谢玄濯望向明净翡,几缕淡金色的发丝掠过少女的颊边,白玉般的肌肤在阳光的渲染下,浸透着纤尘不染的明媚清丽。
“嗯,多谢殿下提醒,”明净翡越走越快,“我这就离你,远、远、的。”
少女的身影消失了,谢玄濯立在原处,无边的空寂如海潮般席卷而来,将她淹没吞噬。
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的药膏,余光发现苏凌心竟然又回来了,两人在暖暖的阳光里幽幽地对视。
这是一条幽深的小巷,七拐八拐地穿过好几道弯才看见一间青砖白瓦的小房子。
谢玄濯轻叩门扉,过了一会儿穿着小二衣服的人便来开了门。
坐在油腻腻看不出年份的木桌前,谢玄濯熟练地点菜,倒茶。
小二很快送上了腌得正好的小萝卜和青菜,另有一大锅骨头汤放在桌子正中央,下面还燃着炭火。
“以前家里人常带我偷偷来吃这家,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在。”谢玄濯举起茶杯示意苏凌心尝尝,“虽然是夏天,但”
“其实,明姑娘是喜欢你的吧。”苏凌心不断地望向窗外,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谢玄濯喝茶的手顿了顿,桃花一般妖冶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
“我感觉她今天很伤心,这让我也觉得有些难过,”苏凌心的眼睛很亮,一丝探寻袭上她的眼眸,“你会难过吗”
“你回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谢玄濯的声音透明而清薄,仿佛风吹过流云发出的声响,那么虚幻,那么飘渺。
骨头汤上热气氤氲,将谢玄濯的脸熏得模模糊糊。苏凌心愣了一瞬,心里徒生了几分怒气,“是的,我就想知道你难道不会有一点点难过吗”
“难过与否,没有任何意义。人生在世,有一些东西,避无可避。”
“我不喜欢听这些大道理,”苏凌心舀了一勺汤,却差点儿烫到了手,“活生生的人不比你的大道理重要吗谢玄濯,把爱和恨都放在心里,很高贵吗”
“店家,再上一壶夜烧春,”谢玄濯转过头来,对苏凌心说道“那是这最好的酒,口感绵软,入喉似刀。”
“为什么忽然要喝酒我一会还要去军营。”
“我刚才大都督府上回来,新兵训练推迟了两天,”谢玄濯接过古朴造型的酒壶,给苏凌子斟了一杯酒,“趁现在,你可以多喝两杯。”
“你一个不喝酒的人,劝我喝酒,真奇怪。”苏凌心嘟囔两句,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难不难过。”
窗边树影婆娑,谢玄濯闻见空气中的某种香味,心微微一动,“没什么难过不难过的。”
“你这种人,好听点叫少年老成,说不好听就是闷葫芦。总是自己揣着包袱,越揣越重,重得你连呼吸都困难,可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有一天你揣不住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境况。”
“什么境况”谢玄濯觉得有些好笑地靠在墙边,
“要不一统天下,要不毁灭自己。二者你选一个吧。”
“没那么疯狂,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从古至今,朝代更迭、天下易主,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困在这座城里,就觉得城是你的了”
“你是说困兽之斗吗”谢玄濯的声音有些黯淡。
“对对对,明明远走他乡,你就能够幸福快乐,可你偏不,这不是困兽是什么,傻缺啊你们都是。”
“生来就是笼子里的人,再怎么讨厌笼子,也不会愿意被别人抢走的。”谢玄濯轻轻说“人可以死,但不能认命。这是我最近才想通的。”
“少跟我说这些,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喜欢明姑娘,快说啊快说”
“喝酒吧。”
苏凌心接过酒杯,仰脖灌了一口下去,顿时觉得有些迷糊,她扬起脸,认真且温柔地说道
“殿下,我跟你说,明姑娘多好啊,长得好看,性格还很可爱温婉,这样的人你到哪里找去”
窗外柳枝浮动,谢玄濯哑然失笑,难得地开了次玩笑,“就她性格可爱,还温婉吗”
“怎么不是,全天下就只有你眼瞎看不出来,你到底是不是乾元啊”苏凌心微微一笑,眼神里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我告诉你,这么美丽的姑娘,你不喜欢,你不珍惜,那就换我。换我来保护她。”
“你喝醉了吧”明媚的天光将谢玄濯妖冶的脸照得分外妖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像结了冰一样,寒气逼人。
“才没有,就算我喝醉了,也决定要对明姑娘好,”苏凌心按着胀疼的脑袋,嘟嘟囔囔地喊道。
“没喝醉,就再喝点。”
被谢玄濯劝着喝了一杯又一杯,苏凌心终于撑不住地倒了下去,没办法再和谢玄濯说话。
这一年的盛夏七月,对上燮来说是一个不平静的月份。
先是平燕大都督与五皇女联姻人选竟是区区庶女,后来为她们赐婚的皇帝谢掩突发急病,短短三日便薨了,享年十五岁。
一时之间,天下人皆缟素,上燮朝堂呈纷乱之势,各大势力从中浑水摸鱼,趁机结党营私者数不胜数。
云国与草原听说了此事,更是蠢蠢欲动,想要趁上燮人心不稳,发兵试探,就算打不下城池,能捞上一两笔也好。
赵勿尘也是一脸悲痛的模样,直接在谢掩的丧礼上大哭到晕厥过去,之后便一病不起,对外说连床都下不来。
然而,上燮的当务之急是册立新帝,以稳民心。于是,每一天等在司马府外商量新帝人选的大臣都排成了长龙。
“你怎么又来了你上次在抚月楼门口跟别人打架的事情还没过去,小心又被坤泽捉奸见双。”
抚月楼的雅间里,阿无不情愿地替谢玄濯翻找着天梧宫的档案,谢玄濯眉头紧蹙,满脸愁绪。
“赵勿尘那般拉拢天梧宫,我怕他的目的不简单。而且现在皇位空悬,事情更加复杂。”
“天梧宫的大护法,也就是圣女的父亲,的确行踪诡异。”阿无拿出一页资料摊在面上,“赵勿尘在老家的府上有兵气之象,看来应该和天梧宫脱不了干系。”
“天梧宫不过是传播人心向善的教派而已,想不到到了这一代如此野心勃勃。”
阿无耸耸肩,“那都不算什么,我接到最新线报,云国要派人前来求娶天梧宫的圣女了。要是事成了,你以后跟她想见上一面都难。”
谢玄濯眼里掠过一抹厉色。
“人家不嫁给皇帝,难道嫁给你吗”阿无瞟了一眼谢玄濯,“别忘了你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天梧宫的圣女姿容绝色,兼有诡秘幻术,人人都拿她当宝,从古至今各大国就想娶了圣女回去锦上添花,就你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次云国会派人前来求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云国那等临海之处,湿冷难耐,嫁过去能有什么好。”
“你这样说有失偏颇,云国是为他们的皇帝向圣女提亲,怎么不好。”阿无仍旧一脸平静地诉说着事实,“以你现在的实力,人家自然是嫁给皇上更好。何况你娶了她,现在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