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相信, 铁定是他最后的坦诚浓浓地打动了钟本。只在他们见过面的第三天,朔州军营就悄悄地给李长安的矿区送来了五百辅兵。十天之内,三千辅兵和五十名负责看管他们的正兵就全员到齐了。
这其中, 就包括李长安的故交、长孙临云的亲舅舅崔炎。为此, 李长安再度坚定了与知情识趣的钟本长久合作的心。
有李延龄带着黑牛玄武在阴馆坐镇,他没有急着回去。工人陆续到位,后勤就成了重中之重。
好在李雍在决定辞官归乡后也没闲着,除了去年钟逊让给李家的六百亩良田以及李铁当年在河东为李家置办的产业外,之后的一年里李家又陆陆续续在晋阳和河东买了不少田地和铺面。如此七拼八凑, 李家在太原郡已然拥有了二千亩土地和近十家铺面,就势力而论, 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本地豪族。
而面对新生事物, 李雍的态度显然要比钟本谨慎地多。李长安交给他曲辕犁的图纸, 李雍在着人试制试用之后,才最终答应将李家在晋阳置办的四百亩土地的规划权交给李长安。并约定,一年之后观其后效, 如果李长安的安排确有可取之处, 那么李家的所有土地会全体跟进。
虽说晋阳离阴馆委实是远了点,但第一产业与第二产业联合发展本就在李长安的规划内。是以, 在得到李延龄送来工人到位的消息后,李长安便写了一封信安排阴馆的基建事宜, 而他本人则又快马赶回了晋阳。
回到晋阳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五月。这个时间点,连夏耘都已经开始了。但李长安对此却并不感到遗憾, 只因农业方面他的确毫无经验, 成功将韭菜和麦苗分清楚还是穿越以后的事。
对于推动农业进步这件大事, 除了提前发明曲辕犁之外, 李长安目前只能贡献三个专有名词套种、堆肥、滴灌。
然而,小麦与大豆的套种勤劳聪慧的劳动人民早在三国时就已经摸索出来了。而传说中臭气发生量少的好氧堆肥工艺,李长安仅仅只是围观指点了半天,就已经干呕了三回,连当天的晚饭也给省了。好在堆肥这件事劳动人民一样早有概念,李长安的指导仅仅只是将堆肥步骤更加细化和科学化,第二天就用不着他了。
至于滴灌,在动力设备和塑料管还没发明之前,如果只靠长毛竹来完成这项精细化的灌溉任务李长安觉得,还是给庄户们一人发一个水瓢吧。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李长安无事可做。毕竟,在农神袁隆平和化肥尚未出现之前,无论有种田这项天赋技能的华夏人如何汗流浃背精耕细作,吃饱饭始终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那么,在主食供应注定不太充足的前提下,李长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增加副食品的品类。
于是,他将目标对准了畜牧业。
望着流血惨嚎的小猪仔,猪圈外的李大木和李立春瑟瑟发抖。“原来母猪也可以劁的吗”
劁猪这门技艺,早在汉时就已经有了。可据李长安所知所见,目前养猪的农户只会对公猪进行阉割,母猪阉割却几乎没有。但其实,无论公猪母猪,都唯有戒绝情爱,才能化悲愤为食欲,从此四大皆空一心长膘。
“我都阉了三头了,你们学会了吗”李长安转身将沾着血的明亮小刀塞进李大木的手里。“别干看着,自己去试试。”
李大木拼命摇头,又将刀子塞给李立春。
李立春脸都抽了,怪叫道“你爹是屠户,你连劁猪都怕”
“你不怕你不怕你去啊”李大木瓮声瓮气地怼他。
“你们俩到底谁先上我这都快臭死了”仍站在猪圈里的李长安一面催促,一面急忙从臭烘烘的猪圈里走出去洗手。
李立春一噎,片刻后,他将刀子塞给李长安身后负责看圈的庄户,大声道“劁猪没前途我不学”
李长安一脸诧异地看着李立春。“你以前不是说很羡慕货郎能走街串巷吗劁猪匠也可以啊,工作比货郎轻省、挣的还比货郎多呢。”
“我不要”李立春坚定摇头,“我要跟着你。”
“我也是”李大木亦随之附和。
李长安沉默了一会,轻声问道“你们是想如三爷爷那般搬到我李家的庄子上去住这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你们爹娘的意思”
阴馆的矿区李长安打算亲自坐镇,那么在晋阳的四百亩土地他就必须找一个可靠的庄头。这个人必须老于农事、必须懂得人情世故管得住庄户,更重要的是必须能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李长安思来想去,最终选了李家坳的里正李老汉。
李老汉年事已高,李长安请他去当庄头为他养老,他是求之不得。他将家中土地托付给儿孙,义无反顾地打包行李跟李长安走了。
至于李家坳的其他乡亲们,李长安也早有打算。他知道,要乡亲们抛弃自己的土地和自由民的身份去当李家的佃户十分为难。所以,只等自己的庄子做出成绩来,便可与他们商量共办农村合作社。
“是我们自己的主意。”李立春低声答道。
“那可不行。”李长安不假思索地摇头,“留在村里不好么尤其是大木,我听三爷爷的意思,他是要把里正的位置让给你爹。”
“我爹当里正跟我有什么关系长安,我想跟着你。不光是我和立春,还有时然、官宝,大伙都是这个意思。”李大木瞪着眼道。
“呃”李长安这下可真有些拿不准了,不由小心翼翼地追问。“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李大木与李立春彼此互视一眼,大声道“我们要像黑牛玄武那样跟着你我们不怕杀人”
李长安猛然一惊,急忙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捂住两人的嘴巴。
“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胡说”他压低声呵斥他们。
李大木不满地拉下李长安的手掌,忿忿道“你都敢做,还怕人说啊那张半城,半夜被个人头砸在脸上,吓地他屁滚尿流,听说还请了大夫。晋阳城里谁不知道我们敢跟你去杀老虎,就敢跟你去杀人”
“就是”李立春也满脸醋意地附和,“难道只有黑牛和玄武是你兄弟,我们就不是你兄弟”
李长安忍也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无奈叹道“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那要怎么复杂”李大木与李立春异口同声。
“师父和师娘都不在了,我们三兄弟是相依为命。但你们你们想跟我走,你们爹娘答应吗”李长安理直气壮地发问。
李长安知道,这两人这次来他的庄子用的名义是送李老汉,可不是把自己也送来。
果然,李大木与李立春瞬间哑然。
李家坳的村民有农民的优点,热情淳朴;也就难免有农民的不足之处,老实怕事。张启半夜被一个人头吓醒的事,李家坳的村民都能猜到多半是李长安的手笔。他们一面暗地里拍膝叫好,一面又会耳提面命自己的孩子日后离李长安远着些他是尚书家的公子,出了事有人兜着;你爹没本事,可救不了你。
可即便如此,李长安心里也是感动的。总角之交,感情总是最真挚的。
他长叹一声,伸手搭住两人的肩头,好言劝道“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再给我点时间,两年,最迟不超过两年,一定让你们如愿以偿。好不好”
李大木与李立春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道“长安,男子汉大丈夫”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长安爽快道,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这猪”李长安又伸手指向圈里的几只猪仔。
触上两人抗拒的目光,他无奈言道“算了算了,你们回了村里记得跟家里人说。谁若想学,就让他来找三爷爷。”
“得令”李大木与李立春笑嘻嘻地应声,又道。“长安,带我们在你的庄子里转转吧。我们都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庄子呢”
“走吧”李长安笑道,将两人带离猪圈。
“长安,你这庄子上怎么养了那么多只猪啊”李大木边走边问。
“一共才三百多头,很多吗”李长安满不在乎地回道。他是见惯了后世地球位面规模化养猪的人,这三百多头猪对他而言纯粹是小打小闹。
“多啊”李大木与李立春异口同声,“这段时间,晋阳城里的猪仔和小鸡都快让你们李家的庄子全给收走了。你不是种地吗”
“这个呢,就叫农业立体化发展。先在田垄旁养蚯蚓,蚯蚓可以肥地,肥地之后让孩子们抓了蚯蚓去喂鸡。这样养出来的鸡不容易得病,蛋也下的多,味道也更好。哦对了,鸡也要阉割,你们要是想学,一样去找三爷爷。记得鸡舍里外每三个月都得用石灰水刷一遍,同样是防病的。猪要圈养,不能放养,放养不长膘。吃食呢,你们尽量给它好的吃,最好是能吃麸糠还有压过油的豆渣,拌点鸡蛋什么的。鸡舍猪圈一定要干净,清理出来的鸡屎猪屎也可以拿去堆肥。”
“鸡蛋”李立春惊叫出声,“我还吃不上鸡蛋呢”
李长安拍拍他的背心,笃定道“你们按我说的办法喂鸡,保管以后天天有鸡蛋吃。等以后你们蛋多的吃不完了,我再教你们做皮蛋。”
李大木听地嘿嘿直笑,只道“以后有蛋又有肉,馒头豆腐管够。长安,我怎么听着跟做梦一样”
这样的生活水平在后世地球位面几乎是最低标准,可这条路华夏民族却整整走了五千年如今,李长安只希望能凭自己的努力稍微加快那么一点点。
“看到那片山坡了吗”他指着连接农田的那处向阳山坡道踌躇满志地放言,“今年是吃不上了。明年,明年这片山坡上就能种果林、种芝麻,还可以放几头羊。以后,你们夏天有果子吃,冬天还有果脯和果酒。”
李大木与李立春闻言,立时齐声欢呼。
“大木,回去跟你爹说,都给我把嘴守严实了。谁把长安教的办法漏出去了,我打断他的腿”不知何时跟上的李老汉忽然背着手狠狠下令。
哪知,李长安却好言道“三爷爷,不要紧。这些办法我既然拿出来了,就不怕人学。”
以前李长安不敢说是因为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他纵使再怎么品德高尚,也很难下定决心为了别人能活地更好些,牺牲自己的自由乃至性命。如今既已无后顾之忧,那么为了一点垄断利益就坐视贫苦百姓继续挣扎求存,也是他不取的。
李老汉却满脸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怕别人学去,也不怕张家学去”
李长安放声大笑,朗然道“我正盼着他学呢”
懂得如何创造财富是一回事,懂得如何掠夺财富却又是另一回事。而在后者上,多了千年阅历的李长安绝对能当张启的祖师爷。
李老汉疑惑地瞪了李长安半晌,见他神色坚定,也只好悻悻摇头。“罢了你打小就有主意,三爷爷管不了你”
“谢三爷爷”李长安闻言,亦笑嘻嘻地给李老汉拱了拱手。
李老汉无奈摇头,终于提出了他这次来的目的。“长安,明日你就要走了。走之前,先抽空给庄户们训个话吧。”
“训话”李长安满脸不解地看着李老汉,“有这个必要么”
对庄户而言,他们都是没了土地走投无路,这才不得不拱手让出大半财产权和小半人身权,投身庄户混口饭吃。在没有回馈给他们实际的利益之前,他们只会凭借过往经验对他们的主人充满了畏惧和戒备。想要以一段慷慨激昂的发言就王霸之气覆盖全场,从此让听众们心悦诚服忠贞不二那的确是只会在小说中发生的情节。
但李老汉显然有他自己的道理。“长安,你将庄子上的活安排地那么细,庄户们从早到晚都不得闲,他们心里不安哪”
明白了工作量剧增还都是以前没见过的新活。最要命的是主人家还有各种说不明白到底为啥的新规矩。苦点、累点、烦点都不怕,就怕庄主瞎折腾,最后一场空
“那行,现在就去吧。”李长安点点头,很快来到了农田前的大片空地上。
这个时候,庄户们多半都在田里忙活。有李老汉一声招呼,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李长安的跟前,一个个或好奇或畏缩地望着他。
见到这上百麻杆也似的庄户陆续来齐,李长安跳上了一处土墩,高声道“我就是你们的庄主,李长安。我爷爷,以前是尚书,比宰相就差了一步;我伯父是晋阳县令,你们的父母官。你们这些人,咱们以前没相处过,见我年纪小安排农活还出那么多新花样,心里不安,我都能理解。但是,一个庄子有一个庄子的规矩你们心里不安,我可以体谅;可若是干活马虎,不照我定的规矩办发现第一回,罚饿三顿饭;发现第二回,罚没一个月的口粮;发现第三回,只能请你们走人。都听明白了吗”
众庄户只当李长安是故意用各种规矩为难压榨他们,各个面露惊恐和愤恨,许久才三三两两地应了声“听明白了。”
“在我李家的庄子上干活,规矩多、罚地重,这是坏处。接下来,咱们再来说说好处。”李长安伸手一指他背后的大片平房,“这处房子是新起的,以后就是你们的公共食堂。今年,一天三顿饭,全家都可以上这来吃,不要钱,白给,吃饱为止。明年起,我会适当收费,当然,只收成本价。你们现在听不懂什么叫成本价没关系,以后就会明白了。
“接下来,无论你们在别的庄子要交多少粮食,我这统一四六分账,我六你四。专门负责养猪喂鸡的,也跟种地的拿一样的口粮。最后,每年年底,我们庄子上会进行评比,谁家打的粮食最多、养猪喂鸡干地最好,多发一个月的口粮。
“冬天的时候,我会安排人送碳过来,顺便帮你们盘炕,从今往后,你们就可以过一个暖和的冬天了。明年开春,我也会安排夫子来给庄上的孩子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无论是盘炕还是孩子读书,都不要钱。暂时就是这些,以后的福利待遇会根据实际情况再增加。好了,话就说到这,都去干活吧”
李长安将要立的规矩和该给的利益都说完,便自顾自地跳下土墩带着李大木和李立春走了。
李老汉在他身后为他扫尾,不断向又是兴奋又是疑惑的庄户们反复承诺并威胁“庄主说的话全是真的今天晚上就开饭,每三天就能见一顿油腥,大伙都来租子不要七成也不要八成,庄主说六成就是六成他的规矩谁要敢阳奉阴违,就自个掂量着办”
与此同时,李立春也在好奇地追问李长安。“长安,他们不听话坏了你的规矩,你真会赶他们走吗”
“我听三爷爷说,他们都秦地那边过来的,去年遭了灾。”李大木的语气也很黯然。农民靠天吃饭,倘若遭灾的是他们,也未必挺地过来。
“慈不掌兵”李长安的回答却是斩钉截铁,“早早定下规矩让大伙令行禁止,总比真出了事再来杀人立威的强。对了,明年你们也来念书,若是念不好,以后就别再提跟着我的话了。”
这下,李大木和李立春再无心担忧那些可怜的庄户,而是真情实感地为自己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