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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酒楼(下)
    李延龄将消息报给李雍的时候,李雍正在着手拟定招生所需的第二轮考题。

    不得不说,这自家能造纸之后,招生考核的工作果然方便了很多。要知道,过往大儒招生选拔,通常都是以面试为主。不但费时耗力,考题还很容易泄露。如今有了这量产的文宗纸,李雍这次招生考核就顺理成章地采用了笔试的方式,学生的学问和书法都能同时得到考核,李雍本人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多想考题。并且,因是李家考卷,也没有给来应试的学子们增加额外的经济负担。

    甚至,李雍已然决定采纳李长安的意见,正式开课之后每天都给学生布置家庭作业。

    众未来师弟们李长安,我谢谢你全家

    听到李延龄来汇报的消息,李雍的手即刻抖了一下,考卷上竟写歪了一笔。但他生性节俭,并没有更换纸张,而是顺手将那一字涂黑,继续书写。

    直至将这一考题写完,他才放下毛笔,语调轻缓地问道“长安这次盖酒楼用了水泥”

    李延龄怎么想也想不到李雍为什么会先问水泥,只得一脸茫然地点头。

    “质量好吗渗水吗”

    李延龄点头又摇头,老老实实地答道“长安说,现在制成的水泥还只是初级产品,只能用来砌墙和泥。若是用来营建水库或者城墙,就还差了些。总而言之,技术还得继续改进。”

    以李长安目前所能达到的技术水平,他现在烧制水泥仍然在用最为落后的土立窑,制成的水泥也是最基础的硅酸盐水泥。简单来说,就是将石头煅烧成粉,然后再加入适量的石膏粉。这种水泥耐腐蚀性差、耐热性差、水化热大,也就适用于李长安目前所建的小三层酒楼、别墅等,铺个官道问题也不大。但如果将其用于大型工程,那就不够看了。

    注意到李雍面露遗憾,李延龄不由又小声提醒了一遍。“明公,长安他亲自出面去砌墙盖楼了啊他在那边,干上活啦”

    “我听到了”李雍目光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好似一个自欺欺人的妇人遇上了执意要将老公出轨的消息向她挑明的挚友。

    李延龄却仍不在状态,焦急补充。“他还跟他们称兄道弟”

    “把消息捂住”李雍急忙打断他,闭目塞听。“别让外人知道这件事。”

    李延龄震惊极了,忙问“明公,您不管管么”

    李雍无奈苦笑,过了一会,他才指着案上的文宗纸问道“这纸,你会制么”

    “明公说笑了。小人哪里懂这些”李延龄急忙摇头。

    “我也不会。”李雍平静回道,“煤炭、水泥、新瓷,肥皂,甚至是家里的铁锅、浴室,我统统不会。既然如此,我拿什么管他”

    李延龄若有所思地看着李雍,不知不觉地静默了下来。

    李雍长叹一声,轻声言道“长安的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日后能走到哪一步,也全凭他自己的能耐。我既帮不了他,也不当成为他的阻碍。”

    李延龄亦随之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小人明白了,小人知道日后该怎么做。”

    在商业文明还未真正起作用之前,无论是世族还是皇族都会用尽各种办法,努力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封闭的生态圈。追求农业、工业、商业甚至是军事上的自给自足,不断提升自己家族的综合实力。如此一来,进,贵不可言;退,也足以自保。

    在李长安未出现之前,由李雍顶门立户的李家一直都是名大于势。如今李雍告老辞官,李延龄知道,李雍这是将“造势”的期望,全都压在了李长安的身上。

    既有李雍假作不知,又有李延龄从旁掩饰,李长安在工地上是愈发精神十足马力全开。非但一日三餐不见人影,就连晚上睡觉也多半睡工地上。如此勤勤恳恳干了近一个月,一栋三层楼面的大酒楼终于拔地而起。

    李长安喜不自胜地跑回李家请李雍为他的新酒楼提匾,李雍却板着脸要求消失了大半个月的李长安先参加他的新生入学仪式。

    原来,李雍的招生计划历经三轮笔试一轮面试,终于优中选优招了学生二十五名。明日,他们就将行正式的拜师礼。

    李长安拿起新生花名册看了一眼,钟家钟机的次孙钟玳、钟林的长孙钟瑞,还有钟瑷三人排在了前三。钟家之后,河东吕家、汾阳郑家也各有两名弟子入选,还有十四个名额则落在了太原、秦地、中原三地世族子弟的手中。最后四人,则是平民出身。

    注意到张家并无人入选,李长安心底愈发熨帖,顺手攀住李雍的衣袖笑道“明日拜师礼,爷爷但有吩咐,孙儿一定尽心。”

    李家的拜师礼沿袭孔孟,根本无需李长安搞什么创意。是以,李雍只白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回道“先去换衣裳罢酒楼匾额,容老夫思量几日。”

    李长安今日回来,身上还穿着粗布褐衣,虽不曾满身风尘,但看着也委实碍眼。李雍已然打定主意,待李长安离开,他就该让人进来打扫书房了。

    另有,那酒楼立在太原城东,命名为鹳雀楼李雍原本并无意见。但“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两句着实牵强附会太原城东,几时能看到黄河了显然,这酒楼的名号也得重新再想。

    李长安可不在意新酒楼到底叫什么,他见李雍答应了亲自提匾也就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翌日,李长安穿戴整齐与李梦得李探微两兄弟一起围观二十五名学子向李雍行拜师礼并奉上了束脩肉干十串。

    从此,李长安便又多了二十五名师弟。

    众师弟中年纪最大的叫杨乾,今年已是三十而立。老家在关中,原本是个普通农夫,日常读书识字全靠他那做过曹掾的老父亲留下的几卷书册竹简。若论学问,杨乾委实比不上一众同期学子,但李雍见他将老父亲留下的书册竹简几乎翻烂,终是为他的向学之心所感动,更为他取了表字“希文”。

    年纪最小的,正是钟瑷。然而他虽年幼,一手书法却尽得先祖钟繇之神韵,他日长成,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酒楼建成,内部装修和伙计选拔皆有李延龄操持,李长安便老老实实地陪着他那些亲爱的师弟们上了几天的大课。

    很遗憾,李长安所期望的师弟无脑挑衅,他出面强势打脸的剧情一个都没有出现甚至是在这些学子的内部,也迅速根据各自的出身背景、向学程度划分好了若干个小团体。虽不敢说大家和睦相处,但至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无事。

    显然,能够被送进李家追随李雍学习的世族子弟无一不是家族看好的潜力股。他们都非常清楚自己被送来李家的目的,就是要想尽办法入了李雍的法眼,争取在李雍过世之前以李雍得意门生的身份进入官场。而不是到这里来玩“我爹是李刚,你爹是谁”这种ob弱智的游戏。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勤劳苦学是必须的,友爱同门也是加分项,结好李家子弟更是重中之重若非李雍每次都布置了大量的家庭作业,相信李家三兄弟这几日必定是宴请不断。

    李长安对几个小团体之间的暗潮涌动并无兴趣,他见无人胆敢来欺负李梦得、李探微和时然三人,便轻松愉快地将精力转向了家中厨房,很是教郑厨学了十几道炒菜。

    说实话,在主要烹饪方式仍旧是炖煮的时代,人们的味蕾实在是太容易得到满足了。李长安哪怕是简单地炒把韭黄,都能让李探微吃地热泪盈眶。如此缺乏挑战性,也难怪李长安在他目前所能想到并且能做到的炒菜品种全部做过一遍之后,就再也懒得动手了。

    又过得十数日,郑厨的炒菜手艺终于得到李家上下的一致认可,李雍亲笔手书的酒楼匾额“食为天”也已打造好,李长安就准备挑选黄道吉日正式开业了。

    开业的日子选在了十月廿八,黄历上写明了当天宜动土、宜开市。

    这一天,李雍并不开课。但区区一家酒楼开业,显然也不值得李雍亲自走一趟。好在,李长安的众师弟们都很捧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到齐了,甚至还有几个同住太原的中小世家子弟带上了亲友团。

    一俟李长安扯下匾额上覆盖的红绸,大伙便都热烈地鼓起掌来。响亮的掌声平息了李长安暂时还不能发明一万响鞭炮的遗憾,但接下来,众师弟们都不想进门,一个个围堵在大门口开始大力赞美李雍的书法。

    我爷爷又不在这

    人群外的李长安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举步上前。“诸位,别忘了我们今日的目的我敢保证,今日的菜色一定让你们耳目一新、流连忘返”

    人群中的钟瑷多少知道些李长安的手段,当即笑着为他捧哏。“不知这菜色恩师可曾试过”

    “那是当然”李长安翘起大拇指,自得地答。“赞不绝口”

    “果真如此”

    “到要试试”

    不一会,人群便欢呼着走进了酒楼。

    酒楼的内部装修是李延龄按着李长安的设计图纸监督完成的,作为一家从无到有在短短两个月内建立并开门营业的酒楼,它的内部装修实在是平平无奇不过不失。众师弟们只能简单地称赞两句地上的瓷砖新奇、新制的圆桌和有椅背的凳子方便,便围坐成三桌开始翻阅菜单。

    以目前的技术水平,李长安显然做不出图文并茂的菜单来吸引食客,他只能选择将菜色用料尽量写详细些。但这,却仍然给食客们带来了诸多困惑。

    鱼香肉丝从没听过这个菜。主要用料猪肉、豆干、竹笋、大蒜咦不是说鱼香么为什么没有鱼呢

    韭菜炒蛋,主要用料韭菜、鸡蛋。这两个食材都很常见,不过炒要如何炒呢

    大煮干丝,主要用料鸡汤、干丝。干丝是个什么东西

    不一会,钟瑷便笑着阖上了菜单。“我是糊涂了,这些菜竟都没听过。委实是孤陋寡闻哪大伙怎么说”

    有钟鸣鼎食的钟家子弟率先坦白,众师弟们也纷纷放下了身份包袱,坦言不曾见过这些菜色。

    “长安兄,客随主便。既然我们都不懂,不如由你为大伙点上一桌”钟瑷又道。

    李长安灿然一笑,爽快道“既是我请师弟们吃饭,就不能缺了礼数,让人笑话我李家出手太低招呼不周。那还点什么”

    只见他随手将菜单扔给侍立在身旁的小二,朗然道“吩咐下去,菜单上所有菜色,从头到尾做一遍上菜”

    李长安行事这般大方敞亮,大伙立时轰然叫好。

    店小二领命而下,不一会又领着一串仆役给大伙端上了酒水和几道冷菜。

    感谢张骞通西域,为华夏带回了黄瓜。于是,李长安可以先上一盘蓑衣黄瓜。

    大伙几筷下肚,坐在李梦得那一桌的钟瑞忽然笑道“这蓑衣黄瓜为何除了酸味,我还尝出些甜味”

    在大陈朝,能带来甜味的吃食除了蜂蜜就是柘浆。柘浆,就是甘蔗汁。是的,在如今的时代,蔗糖目前还是液态的。就连赤砂糖还没来得及问世,更加别说穿越者的致富利器白糖。

    但李长安穿越一回,这黄泥淋糖法他自是当仁不让的。

    回到这盘蓑衣黄瓜。虽说君子远庖厨,但钟瑞至少知道无论蜂蜜还是柘浆都十分浓稠,这道菜里若是加了这两样东西,口感绝不会如此清爽。

    听到钟瑞这么说,李梦得即刻微笑着令店小二奉上了一小碟白糖。“雪糖,我李家在金陵有铺面专门卖这个。很快,太原也会开一家。”

    钟瑞伸出食指随手点了几粒雪糖尝了尝,登时兴奋扬眉。“好甜好东西作价几何”

    “在金陵,一贯一斤。”李梦得随口答道,“但在太原,一千五百钱一斤。”

    在座的不少中小世家子弟已不住暗暗咋舌。须知,上好的蜂蜜一贯也能买上斤了。

    但钟瑞却满脸无所谓地点头应声“甘蔗原是南方出产,太原与金陵相距甚远,这个价也是应该的。”

    李长安捏着酒杯暗笑了一下,心道宰的就是你这样的冤大头

    虽说在后世地球位面,每一个追究好身材的人都将抗糖视作终身事业。但早在大陈朝,甚至是一千年后的大航海时代,白糖都是能让人疯狂的东西。

    毕竟,能够给人带来幸福愉悦的,除了爱情和毒品,也就剩下甜味了。而爱情和毒品常常致命,而糖却只能让人发胖而已。

    很快,第二道菜也上来了,那是一只刚从烤炉里取出来装盘的烤鸭。

    望着众食客们发绿的眼珠子和几乎翻飞出残影的筷子,李长安安然地放下了酒杯。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