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79章 钟家夜宴(下)
    钟璃走后,李长安在锦瑟、红袖二人的帮助下迅速换上了那套鸦青色万字纹帛服,腰束镶有以羊脂白玉为原料镂制的麒麟款牛皮革带,另外还悬上了一块司南佩、一块鸡心佩,这才匆忙赶去赴宴。

    钟家晚上的宴席,人数又多了一些,大伙的座次也有所调整。不但男女分席,孩子们还统一被赶去了偏厅。

    李长安对此并无异议,与其在正堂对着钟逊的老脸,他情愿去偏厅忍受熊孩子的大呼小叫。更何况,能够被家长们带出来出席饮宴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熊。

    李长安在钟瑷的陪同下来到自己的位置坐定,彼时,已然换了一套新衣还做了新发型的钟璃已经坐在位置上乖巧地等着他们了。

    李长安见钟璃焕然一新,便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岂料,钟璃竟红着脸转过头去。

    这么容易害羞啊古代小姑娘可真早熟

    李长安暗笑一声,便也转过脸不再招惹她。

    不一会,钟家的仆役们就端上了晚宴的菜色依旧是传统的炖煮菜。以钟家的财力,虽说这菜色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但口味上却依然不能与“食为天”的炒菜同日而论。

    这就让人很没胃口了明明“食为天”有上门服务,为什么钟家不好好利用他那张编号为天字一号的金卡呢

    在座的小朋友们几乎要齐声哀叹。

    李长安却终究不是最关注口腹之欲的孩童,他只是对钟家的不思变革暗自摇了摇头,便沉默地提起了筷子。

    哪知,这菜还没吃上几口,他的面前突然来了两个面目陌生的少年。

    “你就是李秀宁么”率先说话的那个看着十四五岁上下,身材高挑样貌平平,衣着锦绣鼻孔朝天。“我乃晋阳张氏”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李长安头也没抬,冷冷应声。

    社交场合,连彼此通名的机会都不给对方,委实是毫不客气。来人显然完全不曾料到李长安一个孩童竟能如此强势,立时满脸涨红。

    于是,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看着与李长安年纪相当,但身材却相当于两个李长安的男童放声怒吼“李氏文宗,原来就这般无礼吗”

    李长安没有应声,只是放下筷子侧目钟瑷。

    钟瑷即刻站了起来,拦在了李长安的案前。“两位张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等宴席结束后小弟再为您引荐。”

    钟瑷话音方落,坐在上首的孙钟玬匆忙而至。“鸣表弟、默表弟,请回。”

    原来这两人正是张启的两个嫡孙,张庆之子张鸣与张泰之子张默。

    然而,小胖墩张默在家里被祖父宠溺惯了,委实不懂察言观色,眼见两名钟家子弟拦在身前,他非但不退反而更加愤怒。“好啊你们钟家现在是跟他李家合起伙来欺负我张家是不是”

    钟玬哪里敢应这罪名,忙赔笑道“默表弟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亲戚”

    “亲戚”这个时候,连张鸣也回过神来,连声冷笑。“曾外祖将李文宗奉至首席,却将祖父赶去偏厅。如今我们兄弟刻意折节,亲自来跟这小子说话,他竟如此无礼你们如若真当我是亲戚,就该为我们说句公道话”

    “这”钟玬瞬间哑口无言。

    李长安与张家的恩怨,钟玬隐约有所闻。在他看来,既然张福已死,这件事就该翻篇了。可李家却至今表明态度与张家井水不犯河水,说实话,钟玬也觉得李家略过分了些。

    哪知,还不等钟玬想好要不要劝、如何劝,李长安却忽然拍案而起,瞪着张鸣寒声重复“小子”

    “小子”这个词在大陈朝可不是什么好话,这个词说来十分轻慢,差不多是在指着别人的鼻子骂小兔崽子了。

    钟玬汗都要下来了,忙又转身急道“李二郎息怒”

    可惜,李长安的怒火是怎么也不可能熄灭的了。

    他甩开正悄悄扯着他衣袖的钟璃,向这满厅的宾客拱手一礼,朗然道“诸位亲朋请了今日人所共见是这张氏子辱我在先,非我李家目中无人我李秀宁在此立誓不雪此辱,犹如此案”

    世族的正经饮宴,是不能携带管制刀具的,但李长安却还有一双拳头。只见他提起右拳狠狠砸落,他面前的那张厚实的楠木桌案竟“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如此武力值,震惊全场。不但始作俑者的张鸣和张默一脸青白嘴唇发抖,就连厅上的其他小朋友们也各个脸孔煞白。还有两个年纪看着特别小的,竟还嘤嘤哭了起来。

    李长安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放下狠话便即冷哼一声,也不理钟瑷钟璃两兄妹的阻拦,当场拂袖而去。

    “长安兄长安哥长安兄等等我”

    直至李长安含怒一路走出偏厅穿过花园,追逐而至的钟瑷钟璃两兄妹才在廊下截住了他。

    “长安兄,还请多多恕罪”钟瑷向李长安深深一揖。

    李长安却不假辞色,只冷声质问“六郎,你扪心自问,今夜之事钟家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钟家在太原树大根深,即便是受邀来饮宴的孩童也同样满满当当坐了两个偏厅。可却偏偏那么巧,李长安的两个兄弟不与他一起,而张家两兄弟却与他在同一个偏厅。今日张家以大欺小、人多欺负人少,倘若李长安的确是个十岁孩童,性情又再软弱些,恐怕就被张家兄弟给唬住了。届时,不但他自己日后在世族社交圈抬不起头来,就连李家也会跟着成为笑柄。

    钟瑷不敢分辩,只沉默着又向李长安深深一揖。

    然而,这一回李长安却侧身避开,不肯受他这一礼。

    钟瑷见状,急忙趋上几步,还要再行致歉。

    可不等他弯腰,李长安就已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住了他的双臂。“六郎,我知此事与你无关,所以也绝不会迁怒于你。但你,也不要插手其中”

    李长安的语调虽温和,但表明的态度却强硬地不可动摇。

    钟瑷羞愧至极,只得埋头掩袖往后退开。

    李家与张家的恩怨,钟瑷当然也知道。可他性情仁厚,在他看来,钟家纵使要从中说合,也该摆明车马正式宴请两家。如今夜这般行事阴私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实在是太过了。

    眼见钟瑷无颜再劝,李长安即刻抱拳一礼“告辞”

    “长安哥”谁料,钟璃却在此时扬声叫道。“钟家钟家今夜虽有冒犯,可也并非全是恶意”

    李长安诧异地扭头看向钟璃,直至看清她眼底的担忧,他才强忍着不耐烦截断她道“璃妹,这件事,你也不要过问”

    钟璃却充耳不闻,只管急切摇头。“张家张家终究是世族长安哥的伯父还在晋阳为晋阳令,同样少不了张家的助力”

    李长安能感受到钟璃言语之中的关心,可这一回,他没有感动,唯有深切的悲哀和嘲讽。“你可知,张家害死的那两人与我是什么关系”

    钟璃猛然一噎,良久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听闻,是长安哥的师父和师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道理谁都懂。

    “但是,我听闻,害死你师父和师娘的张福已然伏诛。”钟璃追上一步,急迫地补充。

    “不错张福,是我亲手所杀。”李长安逼视着钟璃的双眼,清清楚楚地言道。“除了他,还有前任晋阳令姚恂、捕快刘彪,亦是死在我的手上”

    “呀”钟璃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她赶忙捂住了嘴巴,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长安。仿佛她从来都不认识李长安,又好似在害怕李长安会杀人灭口。

    “你是不是以为张福抵命,这件事就该结束了”李长安神气森然声若霹雳,全不在意钟璃的惊恐。“我来告诉你,没有为恶的虽该死,指使的罪更重我与张家,势不两立”

    钟璃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她没有多费口舌追问李长安的打算,她已然自李长安的话语中品出了他磅礴而凌冽的杀气。

    “可是,可是”钟璃俏脸煞白泪盈眼眶,也不知是为自己而害怕还是在为李长安害怕。“张家也是世族世族与世族一向同气连枝、互相扶持”

    “呵”回应她的,却是李长安冷漠之至的一声冷笑。“那又如何”

    钟璃急切地捉住李长安的衣袖,连连摇头。“长安哥,不值得的你不该这么做”

    “不值得”李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钟璃,目光之中有痛惜更有厌恶。“两条人命,死地不明不白他们是我好兄弟的生身父母,是我视同生身父母的师父和师娘,他们这一辈子都与人为善,从没有做错过一件恶事你跟我说不值得钟璃,莫非你也以为唯有高高在上的世族才是人,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就是蝼蚁、是猪、是狗即便无辜被害,也不该反抗”

    “我不是这个意思长安哥哥,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钟璃被李长安吓到了,不由哽咽着落下泪来。

    “你最好不是”李长安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只是冷声警告。“璃妹,你要明白倘若你认同这个规则,那么有朝一日比你更为位高权重之人也将你视同蝼蚁、猪狗,你也不能反抗了。”

    钟璃的面色一阵红又一阵白,良久,她忽而爆出一串歇斯底里的尖叫“你骂我我好心劝你,你居然骂我是猪是狗李长安,你这不知好歹的混账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完,她就大哭着跑了回去。

    “璃妹璃妹等等我”钟瑷再顾不上李长安,又急忙追向钟璃。

    直至这条长廊上再看不到钟瑷钟璃俩兄妹的身影,目瞪口呆的李长安才满心无力地憋出一句“我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啊”

    然则,只因有钟瑷钟璃两兄妹的这阵耽搁,当李长安一脚踹开钟府大门时,李家的其他成员也终于追了上来。

    “长安”气喘吁吁的李雍紧紧握住李长安的手腕,直至确定对方完好无损,方才轻声言道。“走吧,回家”

    “爷爷”李长安万料不到李雍居然带着全家追了出去,反而杵在了原地。

    “走啦”不等李雍再度表态,李梦得和李探微二人就上前来一左一右搭住了李长安的肩头。“钟家、张家无礼,我们不必再留”

    “就是”应声附和的竟是王丽质,只见她捏着绢帕擦着额角的汗水,满是不屑地道。“连好酒好菜也没几个,走了也不可惜”

    自从自己的堂姐当了太后、亲爹当了宰相,王丽质就自觉她们王家已是大陈第一世家。无论她走到哪,别人使出浑身解数奉承讨好她,那是应该的;若是稍有冒犯,那就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今日钟家宴请,这菜色平平已令她不满,等李承宗来接她说是钟家张家无礼气走了李长安,公爹要大家一起走。那就更加没什么好留的了。

    虽说王丽质有这番表态全因自己早用炒菜养刁了她的嘴,但李长安仍是由衷地笑了出来。他这一路行来大步流星,身上悬着的两枚规整步伐的玉佩“啪啪”敲了一路,到此刻已是缠绕成一团。

    于是,李长安一丝不苟地整束衣冠,然后才向王丽质深深一揖。“伯母,是长安连累您了。”

    王丽质与李长安相处日久,虽然常常被他的滑不留手气地牙根痒痒,可李长安平日里待她的孝顺周到她也不是不知。更何况,她是慈母,扪心自问若是有人趁她儿子落单要欺负她儿子,她这当母亲的不弄死对方全家绝不善罢甘休

    此时见李长安正色言谢,她心中更是一片柔软,不由温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吧”

    出得门来,众人还不及上马车,钟逊就扶着钟机的手匆忙追了出来。“李公李公留步啊李公”

    这一路追来,李雍这个刚退休的尚且气喘吁吁,可怜钟逊这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家都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安排地妥妥当当,怎么他就上个洗手间的功夫,今日宴请钟家最大的客人就被气跑了呢

    李雍应声回首,向钟逊一揖。“钟公留步,道不同”

    “李公”可不等李雍把话说完,钟逊就已急切地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解释。“这日之事绝非老夫本意老夫一定调查清楚,给李公一个交代”

    李雍沉吟了一会,方又一揖。“如此,李某便携家眷先行告辞了。”

    钟逊亦知不可能再将李雍请回去,只得含笑与他们道别。

    李家的几辆马车缓缓离去,直至再看不到钟府的灯笼,李长安忽然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六叔,你护送爷爷他们回府。野叔,你陪我去晋阳”

    “现在”自马车内探出头来的李家老小与李野几乎是异口同声。

    “对现在”李长安拔出匕首,刷刷两刀将他那身覆盖到脚踝的长袍割成了方便骑马的短衣,又扯下腰间悬着的玉佩丢回自己的马车。

    然后,他翻身上马,向李雍解释道“爷爷可知,方才钟机送我等上车时在孙儿耳边说了什么他说好一个年少气盛的李二郎爷爷,鱼儿上钩了”

    要在农业社会完成最基础的原始资本积累,仅凭李长安目前能弄出来的那些初级工业品或许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李长安委实没有这个耐心,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吞下一个世家,将这个世家几代的积累掠夺过来。

    师父师娘出事后,李长安成功路上的第一块踏脚石将花落谁家也就无需多言。

    原本,李长安的计划是在豆制品的这件事上不断做文章刺激张家,包括且不限于大肆宣扬张家几番谋夺豆制品秘方不成的丑事、在豆制品店挂上“张氏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等等,逼地张家不得不与他开战。

    当然,这么做有挑事之嫌,吃相是难看了点。但原始资本积累嘛,从来都是血腥的。成功了,自然有人会费心帮他粉饰。然而,万万没想到张家居然这么沉不住气,李长安的牌还没出完,他们就自己跳起来了。

    正中下怀

    思量到这,李长安终是忍不住纵声一笑,身披月光,打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