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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收网
    清明节后,太原郡原本一路高歌猛进的大豆市场忽然迎来了剧烈的价格变动。

    起初,是五个穿着鄙陋满脸脏污的农户各自背了一筐大豆找到了张家在太原的粮食铺面。他们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关中方言,言道自己是秦地的农民,那边这几年遭了灾,家里娃娃饿地厉害。听闻太原大豆价高,千辛万苦将自己几年存下的大豆都给背来了。

    张家店铺的管事见这几个农民老实巴交,满脸的愁苦仿佛随时都能淌下来,立时便信了他们的话。管事借口这几个农户背来的豆子品相不佳,只肯以每斗十五文的价钱收下来。

    五个农民彼此对视一眼,没说话,转头又去了别家的粮食铺问价钱。然而,在太原人人皆知张家收大豆背后有钟家撑腰,为了区区几筐大豆就得罪钟家显然不值当。于是,五筐大豆,每斗十五文,张家收了。

    数日后,这几个农民又来了。这次,他们一共来了三十多人,推了整整十辆大车,打头的是个年约五旬满脸精明的老头。

    老头带着这些人将大车横在了街口,车上装着的大豆一袋袋打开给往来路人看品相,叫价每斗二十文。

    这回,没等张家粮食铺的管事收到消息,李家金石铺的管事先到了。每斗二十文,李家根本没还价,十辆大车的大豆李家全都收了。还与老头约定了,五日后,这个价老头有多少,李家收多少。

    当天晚上,这件事就传进了张家和钟家的耳朵。由于张启远在晋阳,钟节亲自出马将张家的管事叫入钟府,亲切慰问了此管事的母系亲属。

    张家管事知耻而后勇,第四天天没亮,就将老头一行人堵在了城门口。但李家,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张家管事的买卖还没谈成,李家管事也闻讯追来了。

    最终,两家叫价,张家胜出。张家管事不但以每斗二十二文的价格拿下了老头这次推来的八辆大车,还打听到秦地这几年遭灾,唯有大豆耐旱,委实种了不少。只是这大豆吃多了不消化,农户们守着大豆也天天挨饿。听闻太原收豆子,不少人都陆续赶来了。

    老头说的果然没错,之后十几天,几乎天天有人上门兜售大豆。有些是自己一个人背了竹筐来的,有些是几个人组团推着车来的。由于这出货的源头太多,张家实在管不过来,是以除了李家之外,在太原有粮食铺面的其他世家、豪族、富户也都偷偷摸摸地开始收大豆了。

    直至四月中,太原的大豆价格始终维持在每斗二十五文的高位,并且还不断地有人抛出。

    经过这一个半月的抢购,钟机借给张启的二十万贯已用去了近两万贯。张启终于坐不住了,跑到太原来找钟节商量对策。

    钟节也觉得此事蹊跷,一见张启便问道“那些来卖大豆的究竟是何人为何他们的大豆竟是源源不断”

    对于这个问题,张启早有准备,这便答道“老夫早让人查过了,这些人的确是从秦地来的。这几年关中大旱,此事不假。”

    钟节却仍有隐忧,摇头道“我却听闻,李家这几年收了不少自秦地来的逃人这些人卖了大豆又往何处去了,你可曾派人查过”

    张启“嘶”了一声,忙问道“二郎是担心,这些人是李家派来的”

    钟节沉着脸冷冷道“除了李家,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一下子出那么多豆子。”

    张启算了算近日收下的大豆总量,再估摸了一下别的世家偷偷摸摸收下的大豆的数量,也觉得钟节说的在理。可他始终想不明白李家为何这么做,不禁捂着腮帮子疑惑道“李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想把大豆的价格压下来”

    “如果只是为了压价,那就应该是在秋收的时候,而不是现在”钟节思量半晌也想不通,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大豆不能再收了”

    “不行”哪知钟节话音未落,张启就猛地站起身,断然发对。“绝对不行”

    “为何”钟节拧眉看向张启。

    张启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竟觉口干舌燥全身无力。“咱们咱们联合了那么多家一起种豆子,我还与他们签订了收购协议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大豆不值这个价了那张家我可是将土地全都抵了出去呀”

    说到这最后一句,张启的嗓音都忍不住抖出了哭腔。

    正如李长安先前所料,即便富贵如张半城,他手上的现钱也是不多的。去年收其他几家的豆子就已将他的现金流耗尽,各家是看在张家和钟家的颜面上,才默许了张家暂时只支付一半货款,另外一半等搞定李家再行结算。今年再收大豆,张家已经没钱付款,便在亲家公温涌的怂恿下,与各家签订协议,以张家的土地做抵押。

    当初签订协议的时候,张启是意气风发,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可如今回头想想,竟是不寒而栗。

    钟节见张启慌成这样,急忙握着他的手好言安抚。“表兄勿忧如今这大豆还是在我们的手上,到了秋末李家收不到豆子,一样要看我们的脸色”

    可张启却抬起头,颤抖着道“如果李家不收怎么办如今这热炭却是捧在了我们自己的手上”

    张启话音一落,钟节亦是哑口无言。这一天,他们俩显然什么头绪都没聊出来。送走张启后,钟节只得尽快将此事回报给他的父亲和祖父。

    钟逊、钟机、钟林、钟节四人面面相觑了许久,最终,钟林满脸疑惑地冒出一句“李家不做豆制品买卖了”

    若非如此,钟林实在想不明白李家为何要大量抛出大豆。

    钟逊闻言,只觉背上一寒,忙拍案道“不要自己吓自己先查清楚究竟是不是李家在捣鬼”

    “阿爹说的是。”钟机急忙起身附和,“李家的豆制品店日进斗金,怎会放弃这必定是李家在故弄玄虚,若是我们慌了神跟着出货,那才是着了他们的道”

    钟节一听亲爹的说法就觉正中下怀,忙跟着起身赞道“还是阿爹远见卓识这两年有我钟家出手,李家能收的豆子越来越少。倘若这次真是他们抛售大豆,那必定是他们狗急跳墙,想哄我们低价出货给他们”

    就连钟逊和钟林两人也觉得钟机的判断有理,不禁微微点头。

    但钟逊终究老成,仍是嘱咐钟节“张家那边你记得好生安抚,让他们别慌另外,这段时间来卖豆子的秦人也好好查查来龙去脉。”

    “不错。虽说李家早已是冢中枯骨,无论是不是他们出货都无关大局。但这件事还是要查清楚为好。”钟机亦震声言道。“我钟家,绝不受人愚弄”

    “是”钟节急忙低头称是,又试探着追问。“倘若这几日还有人出货”

    “无论是谁在出、出多少,一概收下”钟机果然地一挥手,朗然下令。

    有钟家两位长辈撑腰,钟节心底那一丝无由来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当下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

    传言,每一个参与投机的人在跌入深坑前,上天都会给他一次割肉离场的机会。只是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选择加满仓,义无反顾地向深渊一路狂奔。

    一个半月后,李长安的最后一击如雷霆般劈落。

    五月初一,自金陵而来的使臣打着全套仪仗直入太原李府,宣读圣旨。表彰李雍怜惜万千生民,苦心研发豆制品并向朝廷献上配方的高风亮节,特赐李雍亭侯爵位、赐金五千金、绫罗绸缎十大车,并将李雍的退休待遇从原来三品礼部尚书提为正二品的宰相。同时,朝廷将刊印李雍献上的豆腐赋和各类豆制品做法通传天下,让天下百姓皆能感受李雍的文才、沐浴朝廷的恩德。

    钟家在太原耳目众多,朝廷的使臣前脚踏入李府宣读圣旨,后脚便有人将圣旨的内容报给了钟逊。

    钟逊听过圣旨全文,半晌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道“李雍将豆制品的制法献了能够让全族吃几代的方子就这么,全献了”

    没有人应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钟林惨白着脸跌入椅内,失声憋出一句“完了”

    钟林是钟家的大管家,对钟家的财政状况再了解不过。钟家虽是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可正所谓人多好种田、人少好过年,这一大家子每日吃的用的却实在不是个小数目。这次为了算计李家,钟家整整拿出了五万亩土地种植大豆,两年就是十万亩,2000万斤大豆。如今这2000万斤的大豆虽不会贱成草芥,可与原先种植的小麦比,也是血亏。更何况,还有张家。听闻张家为了收大豆,将自家的土地都押上了,张家还拉了不少世家入局,这些又该如何收场

    张启虽远在晋阳,可崇安帝的圣旨他也已经知晓了。只因前来颁旨的使臣其实是兵分两路,一路敲锣打鼓地进了李府,另一路则同样敲锣打鼓地进了晋阳府。

    朝廷为了表彰李雍的突出贡献,不但给李雍加官进爵,还嘉奖他的儿子,给了李承宗去年考评全国最优等,并赐金一百金、新制县令官服一套。同时,还给了李承宗一个朝议大夫的虚职。

    朝议大夫虽同为五品,但却隶属中书省门下,也就是说一旦有朝一日李承宗返回金陵任职,他便可以直入中枢,真正参与决策国家大事,再不必在各类应声听命的职官上打转了。

    前来颁旨使臣还没走出晋阳府,李家在晋阳的各家店铺却都已经欢天喜地地开始烧竹子庆祝。至于李家在晋阳的豆制品店,已经派人在店铺内外都贴满了各种豆制品的制法,任由往来行人围观学习。有不识字的老农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店铺员工竟当场一字一句地读给大伙听。并许诺愿意学的农户们可去李家在晋阳的庄子求学,不要学费,包教包会。

    张府的官家张禄将消息报给张启,竟忍不住失声大哭。“郎主,外头现在都疯了李家在抛大豆,各家粮食铺都在跟着抛售大豆,小人回来的时候豆子已经跌到了每斗十七文,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启的脸比钟林还白,他先是如僵尸一般硬在座椅内呆滞良久,接着又猛然蹿起大声咆哮“为什么要抛为什么要抛现在方子有了,我们也可以做来卖啊”

    可张禄听了却哭地更惨了。“郎主,李家、李家心太黑了太黑了按他们的方子,一斤豆子至少能出三斤豆腐,可他卖给我们,一斤豆子才出半斤豆腐,还要收我们加工费。这一进一出”

    “这一进一出,他李家骗了我们多少钱我收了那么多豆子,我能做多少豆腐我要卖给谁”张启的脸孔又陡然涨地血红,他目光散乱着,整个人如推磨般在堂内转着圈,口中不住喃喃。“我要卖给谁我要卖给谁卖给谁”

    张禄见状几乎魂飞魄散,他急忙膝行上前,紧紧地抱住张启的双腿,大声呼唤“郎主您这是怎么了郎主”

    张启被张禄拌住了腿,这才缓缓低头望住张禄。片刻后,他原本散乱的目光逐渐聚焦,只见他大力提起张禄,瞪着眼狞声问道“我卖给你,你要不要”

    张禄的肩头被张启捏地生疼,可这下,他却连哭都不敢哭了,双唇颤抖着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咯咯咯咯咯”没有等到张禄的回答,张启便放开他,径自发笑。

    “郎主来人哪郎主”张禄被张启这阴森恐怖的笑容给吓坏了,不禁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咯咯哈哈哈咯咯咯”

    好在,张启也没有再为难他,他狂笑着飞奔了出去,顺手抓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婢女,跌足笑问“我有很多豆腐你要不要卖给你,你要不要”

    婢女也被张启给吓到了,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摇头拒绝。“郎主,奴婢不要求您放了奴婢吧”

    哪知,张启听了这话却立时暴怒,猛然伸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为何不要为何不要”此时的张启双目血红面目狰狞,竟是如同鬼魅一般。“李家能卖,我为何不能卖你为何不要”

    那身材纤瘦的婢女挣扎不过,不过数息的工夫就失去了意识。

    “豆腐我有很多豆腐啦豆腐卖给你好不好卖给你哈哈哈”张启松开那名婢女,又拍着手疯笑着向下一个目标奔去。

    “来人快来人哪郎主疯啦快去请老夫人”

    刹那间,整个庭院内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众多杂乱而惊恐的呼救声。场面之惊悚,犹如末日降临。